落日城的一处角落,一个衣着朴素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一边低声咳嗽着,一边将碎银交到一个人手里,接过马缰,牵着马步履艰难地走在一条小巷里,腰间别着两柄短剑,衣服虽然是新换的,但仍有斑驳血迹自里面渗出来。</p>

    他这两日已简单处理了伤势,也买好了归程所需的食物和水,还有马匹,如今也是时候回宗内复命了。却不知他的同伴是否搞定了逃走的那伙人。</p>

    肖陵费劲地爬上马背,带马前行,谁知马背上颇为颠簸,让他腰间穿透性的伤口再次崩裂,痛得他冷汗直流,两眼一黑便摔下马来。</p>

    却有一骑奔他而来,黑衣刀客滚身下马,一把接住了正从马上摔下来的肖陵,将其搀扶到一旁的墙边靠着。</p>

    “艮……?!你怎么又回这里了。”肖陵怀疑自己看错了,先前出城追杀的良山,如今竟出现在自己面前。</p>

    “兑,你伤势太重,一人回宗内恐有性命之忧,我不放心,便回来接应你。我已传信回宗内,乾正在赶过来的路上。”黑衣刀客皱眉道。</p>

    “那,坤呢……”肖陵咳了几声虚弱道。</p>

    “……”艮眸色黯了黯,流露出无奈之意,“坤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宗主也一直放任她,此次任务其实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成了,那些小卒子,杀不杀都无所谓。坤估计看中了那个叫容尘的,去玩她自己的了,我们不必管了。”</p>

    肖陵点点头,“那我们在哪里与乾会合。”</p>

    “武安驿。那帮小卒子除了容尘和夏侯渊,其他人估计还留在武安驿等援兵呢,等乾来,再好好会会他们。在此之前,你先把伤势给稳住,其他都不必操心。”</p>

    “那些人不是杀不杀都无所谓了么,那乾此番前来,是为何?”肖陵知道,作为杀手之首的乾不会单纯为了接应他回去,千里迢迢赶来,莫非宗主又下达了什么新的指示。</p>

    “据说,是为了试一个人的剑。”</p>

    雁荡山后山一处不起眼的入口,值守的墨门剑契子弟正在换班,人一多,还寒暄着什么,就容易闹,也容易混进去什么人。</p>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头系绳带的中年男子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现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笑道,“刚刚方便去了,你们来换班,辛苦了啊!”</p>

    来换班的墨门剑契子弟见此人是生面孔倒也没太留意,只当是人太多自己没见过而已,善意地冲此人点点头寒暄几句,便不再理会。</p>

    中年男子极其自然地走进墨门剑契总部后,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脸上憨厚的笑容渐渐隐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中尽是谨慎与戒备。</p>

    夏侯寒石这两日一直不曾离去,雁荡镇发生的一切,唐门的人走雁荡山后山与墨门剑契的人联络等等,他都默默记在心里。今日总算是抓到一个机会,趁值守的弟子行方便之事时,将其打晕,扒了他的衣服和头上的绳带,自己伪装成墨门剑契中人,趁换班松懈之时混了进来,看来这个墨门剑契,也没有那么了不起,就从戒备心这一点来说,就未免太差了些。</p>

    他看到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弟子,看样子资历不深,应该好套话,于是立刻憨厚地笑了起来,迎上去,以墨门剑契中人的方式行了礼,笑道:“你可知那位能预言未来的老先生,此刻身在何处?”</p>

    年轻弟子挠了挠后脑勺,“他现在还没起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p>

    夏侯寒石搓着手窘迫地笑笑,微微脸红,“近来有一事困扰我很久了,我想去请教一下他,我该怎么做。”</p>

    年轻弟子闻言笑起来,“哎,那老头子都快烦死了,他说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不准我们再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你若此番去见他,恐怕会被他给打出来。”</p>

    夏侯寒石的脸更红,尴尬地挠了挠头,“打出来就打出来,说不定老人家今儿心情好,能解我的疑惑呢。”</p>

    “行,祝你好运!”年轻弟子侧身一指,“就这条路走到头,右侧第三个屋子。”</p>

    “嘿嘿……谢谢。”夏侯寒石兴奋地道谢。</p>

    年轻弟子耸耸肩,继续前行。</p>

    夏侯寒石转过身,神情严肃起来,腰背也挺得笔直,快步走向那个屋子。</p>

    门没关,留了缝隙,夏侯寒石轻轻推开门,发现床榻上一床被子里裹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睡得正香。那老人看起来很普通,并不像有通天本事之人。</p>

    夏侯寒石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站在一旁,躬身行礼,轻声道:“老先生,晚辈有一事请教。”</p>

    老头子竟立刻醒了,扭过头来瞅着夏侯寒石,笑道,“老先生?这称呼倒是新奇,总算不是什么大师了。”</p>

    夏侯寒石见老头子心情不错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老头子给堵了回去。</p>

    “提前说好了,不准问我任何问题,老头子要继续睡觉了。”老头子抢在夏侯寒石之前语速极快地说完,便扭头继续睡觉。</p>

    “……”夏侯寒石微微皱眉,一时之间愣在那里,躬身行礼的姿势亦未改变,思忖着接下来该怎么办。</p>

    老头子背对着夏侯寒石侧躺着,此刻又睁开了眼,转了下眼珠,却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闷声道,“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p>

    夏侯寒石凛然一惊,佯作惶恐道,“老先生所言,晚辈不明白。”</p>

    “万事万物皆由契机牵引,时机未到,再费心费力也是枉然。你是聪明人,能明白老头子的话。趁首领还没发现你,速速离去吧。”老头子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呼吸绵长,似乎是真的立刻睡了过去。</p>

    夏侯寒石还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阴沉下来,转身离去。</p>

    此刻心烦意乱的夏侯寒石,也忘记去伪装,只是皱着眉头急匆匆地往后山出口的方向走去,却不料正迎面撞上墨门剑契的首领。</p>

    夏侯寒石此刻满心只有那个预言者与七星剑下落,撞见首领也只是微微一愣,连行礼都忘记,只是低着头匆匆擦肩而过。</p>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斗笠遮住容貌的首领微微偏了下头,身子凝滞一瞬,又继续前行,而夏侯寒石却在走出几步远后,忽然驻足回望,见到首领墨色的袍角消失在拐角。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方才显然露出了马脚,也没有对首领行礼,按道理那首领应该起疑心,叫住他问话才是,怎么会,装作没看见他似的,就那么擦肩而过了呢。</p>

    夏侯寒石眉头蹙得更紧,这墨门剑契的首领也有问题,他相信自己的直觉。</p>

    不管怎样,还是先回去再说。</p>

    既然预言者都说了,时机未到,再费心费力也无用,他又何必独自操这个心。倒不如学那司徒老儿,只操心自家孩子,也不管江湖的情势有多危急,反倒中楚立的意。他可真是,费心费力又不讨好。</p>

    万事万物皆由契机牵引,那七星剑出世的契机又在何处?</p>

    大家究竟都在等什么。</p>

    他不想等,但却也不得不等,真是令人心中不快。</p>

    楚中天又在屋顶上待着了,他心急如焚却又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竹枝蹲坐在屋脊上发呆,望着那片苍翠的大湖,神游天外。</p>

    薛远真的把心放在肚子里,出谷买酒去了。</p>

    小药童在屋外的石碾子上碾着草药,时不时抬头仰望屋顶上的楚中天,叫他,也不睬,也不知道那家伙在看些什么。小九学着大人的神态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好羡慕楚中天的功夫,像只雀儿一般,轻轻巧巧就飞上了屋顶,他怎么就,死活也跳不上去呢。</p>

    屋内药雾缭绕,热气升腾,言子清正聚精会神给坐在木桶中药浴的薛靖七施针,阿卓在一旁打下手。在薛靖七左臂施完最后一针的言子清,直起身来,走到枫木案旁坐下,在本子上记录下每日的疗程与薛靖七的身体状况。</p>

    “言姑娘,阿靖她……大概还需几天,才能醒来?”</p>

    言子清笔下不停,微微蹙眉,温和答道,“她的情况很奇怪,是个说不清的矛盾体。她身体状况很不好,脏腑很脆弱,本不适合练武,却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有着颇为霸道的内功;她身上的好几处创伤都足够致命,但生命力却又很顽强,一旦找准治疗的法门,她恢复起来,也是要快于常人的。我自小跟师父学医,见过数以千计的伤患,却从未见过她这种。”</p>

    阿卓有些发愣,“所以你的意思是……”</p>

    言子清写罢搁笔,抬头看向阿卓,不再蹙眉,安抚道,“我的意思是,她此番恢复,比我预想的要快。七天之内,应当就能醒来了。”</p>

    阿卓展颜一笑,眼睛湿润,叹道,“那就好,那就好……”</p>

    言子清眼带笑意,轻声道,“她有你们,很幸运。”</p>

    阿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言姑娘在,是她最大的幸运。”</p>

    言子清不着痕迹地一笑,却见阿卓忽然隐约变了神色,右手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眉头轻蹙,似乎在忍着什么疼痛。</p>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言子清再次蹙起眉,担心地看向阿卓。</p>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饮食时间比较乱,肠胃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阿卓不着痕迹地将手放下,冲言子清笑着摇摇头。她大概知道自己腹痛的原由,她也知道言子清医术了得,她不希望这件事被任何人发现。</p>

    “手给我。”言子清声音不重,但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p>

    “真的不用了。”阿卓尴尬地笑,想要逃走。</p>

    言子清无言地望着她,阿卓对上她的目光,苦笑连连,最终还是乖乖坐在案前,伸出了手。</p>

    言子清给阿卓把脉,素来淡然的神色却起了波澜,她看向阿卓,后者却垂着眼睛,看向空处,有意躲开她问询的目光。</p>

    言子清松开了手,思忖片刻,轻声问道,“你曾长期服用过……”</p>

    不等言子清说完,阿卓便默然点了下头,也没有说什么,却很坦诚。</p>

    言子清微微蹙起眉,见到阿卓的反应,她大致猜到了些。想必她有难言之隐,便不想戳她痛处,只是声音极轻隐晦地问,“你可知,长期服用此药的后果是什么……”</p>

    阿卓鼻尖微酸,哑然失笑,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p>

    “很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言子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措辞能委婉些,便还是直白地说了。</p>

    阿卓眼眶泛红,抬起眼看言子清,却是笑着的,“其实我大致也猜到了……言姑娘,答应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几个。”</p>

    言子清却有些惊讶,“包括薛靖七么。”</p>

    阿卓点点头。</p>

    “其实,这也不是绝症,你还年轻,身体素质好,我可设法为你长期调理,时间长了,还是有恢复的可能……”言子清语重心长道。</p>

    “不必了,”阿卓笑着打断了言子清的话,站起身来,诚恳地躬身行了一礼,“阿卓谢过言姑娘美意了,这毛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姑娘不必为我费心。只要阿靖她能好起来,我就……没什么牵挂了。”</p>

    言子清听阿卓所言有些哀意,心神一动,刚想再继续劝说,却见阿卓行了一礼后便立刻出了屋,逃也似的,离开了。</p>

    言子清缓缓回头,神情动容,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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