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灌进破庙里,半截的挂幡肆意飞舞,楚子钰抿唇将铜佛活动的眼睛变回原状,瞥了眼已经关上的密道入口,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微蹙起眉,大步流星走出了破庙,往林子的深处走去。</p>

    他的心已被扰乱,纵使他不想再去想北山岳说的那些话,但有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一幕幕涌上脑海,浮现在眼前,就像浓重的夜雾一般,任凭你如何挥手驱赶,都无济于事。</p>

    已经是非常模糊的记忆了,模糊到,他只记得其中几个瞬间,记不清来龙去脉与具体的细节。他只依稀记得,有一回,母亲做好了一桌饭菜等了父亲一夜,直到饭菜都凉透了,父亲也未理会,母亲就坐在桌前红了眼眶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想伸手去擦,却碰不到母亲的脸庞。</p>

    楚子钰忽然刹住脚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手指狠力扣住粗糙的树皮,指节微微泛白。他心疼母亲,很心疼。</p>

    他又想起,曾偶然看见父亲坐在窗前盯着手里的一根玉簪发呆,那神情,他从未见过,他以前不懂,现在忽然明白,那是只有想起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神情。</p>

    难道外公所说的,都是真的……</p>

    可是既然父亲不爱母亲,又为何要娶她,为何要有他呢!</p>

    难道真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地位?</p>

    不,他不相信!父亲不是这样的人。</p>

    楚子钰抬手狠狠抹了下眼睛,开始没命地飞奔,他想用奔跑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陷入辛酸痛苦的回忆中,不要陷入无尽的猜疑心寒中。</p>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此时是何时辰了,直到他没有力气继续跑下去,才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罡气盟。</p>

    却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湖,立刻就被打破了。</p>

    “钰儿,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刚从外面回来。”</p>

    楚子钰僵硬地抬头看向面前负手而立的楚立,一时语塞,愣了半晌,结结巴巴道,“去后山林子里练剑去了,但是害怕她撑不过今夜,我……静不下心,便想法子发泄了,才回来。”他的目光不敢停留在楚立的脸上,他莫名心虚,心乱。</p>

    楚立并未起疑,沉默着点了点头,声音柔和了些,“罡字决练得如何了?使给我看看,若火候到了,我传你新的功夫。”</p>

    楚子钰有些讶然地看向楚立,一时不知作何反应。</p>

    “怎么?不想学新的?”楚立淡然道。</p>

    “想。”楚子钰扯出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笑容,愣头愣脑地连连点头。</p>

    “走吧,去老地方。”楚立只道是楚子钰心里还记挂着薛靖七所以才有些不自然,并未多想。</p>

    在练功室里,楚子钰平心静气,心无旁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长剑上,每一剑的姿势都做到位,简单的动作连在一起,却发生了精妙的变化,招招阳刚威势逼人,却又矫健轻灵,动若脱兔,一套罡字决演练完,烛火都未波动,只是静静的燃烧着。</p>

    楚立眯起眼睛,眼中终有了笑意,满意地点点头。</p>

    楚子钰收剑,楚立伸出手指碰断了一排被齐齐削断的蜡烛,笑道,“你天赋甚佳,悟性也不浅,若早些年能这般勤奋,今日造诣不会在易剑臣、薛靖七之下。”</p>

    他很少看见父亲对他露出笑容,更别提如此高的赞许,楚子钰神情动容,急忙行礼,却缄默不言,不知该作何回答。</p>

    “今日我再传你一套剑法,名为‘沧海一粟’,你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楚立自旁边的剑架上随意取下一柄剑,说罢,便敛去了悲喜,后撤一步,神情淡然,摆出起势。</p>

    楚子钰还未来得及点头,只感觉有一股无形的气扑面而来,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眼睛却眨都不敢眨,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细节。楚立明明未动,室内却似门户大开般起了风,烛火皆纷纷倒向一侧,明明灭灭。</p>

    此刻已是下半夜,夜最深最沉的时候,风很大,亦很冷冽,人们都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稀稀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有一人却戴着黑色兜帽疾行山林间,一道抄小路,踩着碎石杂草走过一条曲折的石径,来到一个狭窄的山洞前,交出去一块令牌,守卫的人将令牌送还,放他进去。</p>

    进山后,唐诚摘下兜帽,松了一口气,急忙打听着路去找墨门剑契的首领。</p>

    “怎么样,有结果吗?”首领依旧没有露出真容,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脸,认出他的身份来,总是低着头,让宽大的笠檐将其神貌掩在阴影中。</p>

    唐诚也没有在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来,双手递给首领,沉声道,“我们从井水与血样里验出了这些成分,但是这些东西简单混合在一起还不足以成为烈性毒药,制毒的工序不同,效用也是不同的,要彻底搞清楚血毒,需要时间。”</p>

    首领接过纸来看了眼,便递给了一旁的百里弈。唐诚有些发愣,上次来雁荡山还未见过这个老人,难道也是墨门剑契中人。</p>

    “桑柴火、白花蛇、车螯、爪甲细末、附子、曼陀罗、羊踯躅、观音莲、青娘子……”百里弈缓缓读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略一沉吟,皱起眉来,“这种配方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制毒工序不同,效用确实千差万别,若要一一试验,需要时间。”</p>

    “需要多久?”首领问。</p>

    “恐怕至少也得半个月……”唐诚挠挠头,叹道。</p>

    “这么久……?!”首领的语气变得不再稳重自持,似乎在担忧着什么。</p>

    “三日,给我三日,我会根据目前掌握的东西,研究出缓解之法,虽不能彻底解掉血毒,但我可以让那些中毒的百姓减少狂暴的频率,至少少受点罪……”百里弈沉声道。</p>

    “三日就能想出缓解毒发的方法?!前辈是……”唐诚从未见过有人在医理毒理方面能胜过唐门这么多,唐门尚需十几日而这个老人竟然敢说只需三日。</p>

    “哦,忘了介绍。唐兄弟,这位前辈是隐居百草谷多年的神医百里弈,百里前辈。”首领缓了缓神色,急忙接过话来,引荐二人认识。</p>

    唐诚先是一惊,而后急忙拱手鞠躬行礼,百里弈亦回礼。</p>

    “下毒的那个家伙,针对的就是老夫。雁荡镇无辜的百姓因我而受累,一日不助他们解毒脱离苦海,老夫便一日不能安心入眠。”百里弈垂着眉眼,语气强硬。</p>

    “唐兄弟,三日后你可否再来一趟,唐门比我更懂毒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百里弈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一头雾水的唐诚。</p>

    “自然是没问题,唐门不擅医理,要想解血毒也不是易事,若有百里前辈相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前辈有何吩咐尽管说,我们会全力以赴!”唐诚再次作揖,恭敬诚恳。</p>

    “真是辛苦你们了,若没有百里前辈与唐门相助,我们可真是……没招了。”首领苦笑道,对唐诚与百里弈行礼致谢。</p>

    “不敢不敢。”唐诚急忙回礼。</p>

    “我们也不必客气来客气去了,此事是我们该做的。”百里弈只是微微颔首。</p>

    “那趁天还没亮,我便先回去了。”唐诚道。</p>

    “好,你沿路小心,不要被天罗堂的人发觉。”首领点头。</p>

    唐诚拜别两位,便戴上了黑色兜帽匆匆离去。</p>

    “桑柴火炙白花蛇……”百里弈捏着那张纸沉吟着也离去。</p>

    天光乍破,楚子钰独坐阶前,凝视着铁刃上泛起的冷光,反复思索着父亲说过的话。“一个人剑术再卓绝,内功再深厚,在这偌大的天地间,也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谷子,渺小至极。有人修自身气海之气,有人炼神兵利器之气,而我今夜教给你的,是借天地山河之气,为我所用。一个人,一柄利器,再锋锐,也敌不过天地造化。若能将自己看作沧海中一粒谷子,天人合一,化用天地之气,那再强的内功、再锋锐的兵器,都敌不过。这就是沧海一粟剑的内核,是我曾经的师父,教给我的。奈何我年逾不惑,至今也未完全参悟,但有所小成,也算是受益无穷。为父此番传给你,希望你能有朝一日,悟成这一剑,青出于蓝。”</p>

    楚子钰忽然苦笑出声,他也许错怪父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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