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西边的落日城天还未亮,东边的扬州城却早已天明。</p>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楚立便带着楚中天等人启程前往郑府,让郑齐打头阵,先去联系江少右,他们在后埋伏,势要捉住这阴险毒辣的贼人。罡气盟中除日常守卫外,只余阿卓一人在照顾薛靖七,还有闭关练功未出屋子的楚子钰。</p>

    夜里拿到解药归来的楚子钰却并未立刻去见薛靖七,楚中天等人一直轮班守着,他便打消了念头,想等着大家都离开盟里时,自己瞅个机会单独去见靖七。他想和她独处一段时间,他希望她服下解药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救她性命的他,楚子钰。在练功室里转悠了好久,看到父亲带人离去,便立刻打开门,赶到薛靖七屋子附近,暗中藏着,等着阿卓离开。</p>

    屋内,在床边守了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阿卓,强忍倦意,用浸水拧干的细麻布给薛靖七擦了脸,而后自己也洗了把脸,清醒一下,拾掇了桌上的几个药碗,轻手轻脚关好了门,转身离开,准备去厨房那边煎药。</p>

    楚子钰心一紧,见到阿卓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深呼吸几口气,迅速来到了门前,推门进去反手关上,走向卧床不起的薛靖七。站在床前,注视着朝思暮想的人,他心中却五味陈杂,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悲的是他这一厢情愿看不到岸,连见她一面都那么难;喜的是他终于能和她独处片刻,没有任何人打扰。</p>

    从怀中摸出那个玲珑剔透的白玉瓷瓶,到床边坐下,缓缓扶起昏昏沉沉睡着的薛靖七,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打开瓷瓶的塞子,看着里面无色无味的药液,定了定心神,给怀中人喂去。解药本就不多,还洒出了些,但令他欣喜的是,他看到她的喉咙动了动,解药喂进去了。</p>

    感受着怀中不真切的温度,就像做梦一般,楚子钰忍不住伸手环住她的肩膀,闭上双眼,想将这一刻的感觉永远记住。除了娘亲,她真的是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了,可是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躲着他,喜欢上他。</p>

    不,他楚子钰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不能一无所有。想着想着,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些,想要把薛靖七紧紧勒在怀中,谁也抢不走。</p>

    易剑臣在罡气盟大门前翻身下马,抬头望了望大气恢弘的牌匾,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他决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靖七和小天、卓辰面前,给他们一个惊喜。好吧,他也不确定是惊喜还是惊吓。耸耸肩膀,牵着马直接往后院的马厩走去,先把马栓好再说。</p>

    药炉中的小火不疾不徐地烧着,袅袅升起的药雾将阿卓笼罩在其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此刻的她正站在大大小小的药炉旁,手持蒲扇,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打着盹儿。两夜未眠,本就有伤在身,被寒热之毒折磨得元气大伤的她,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倦意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意识的最后一丝清明吞噬,饶是她中途数次以冷水濯面,都没什么效果,强撑着把药煎上后,就站着会了周公。</p>

    从马厩走出来正要去找寻薛靖七等人的易剑臣,打量着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的罡气盟,心里有些纳闷,总觉得今日氛围怪怪的,有一种莫名的死寂,好像大家都不在的样子。路上闻到厨房那边飘来浓浓的药味,皱了下眉,难道有人受伤生病了,于是加快了脚步,顺路过去瞧瞧。</p>

    “姑娘,你……”易剑臣见到一陌生的姑娘在煎药,却站着睡了过去,不禁挠了挠头,寻思着要不要把她叫醒。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他也顾不得其他,便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出声道。</p>

    阿卓冷不丁惊醒,手中的蒲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回过神来,看到其中一个药壶快要烧干,又惊又急,也没顾得上抬头去看说话的人,迅速用湿抹布拿掉壶盖,往里又加了些清水,松了口气,方才懊恼地准备弯腰去拾地上的蒲扇。</p>

    然而易剑臣已经先她一步将蒲扇拾起,递过去,她道了声谢,这才抬头打量起说话者。面前的青年一袭白衣,儒雅俊逸,身背剑囊,正冲她温文尔雅地笑着,她不由得愣了神,在罡气盟中从未见过此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p>

    看到面前的姑娘似乎被自己吓到了,易剑臣有些尴尬,但很快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朝她笑了笑,抱拳施礼道,“在下易剑臣,方才是我唐突了,吓到了姑娘。”</p>

    易剑臣。</p>

    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p>

    阿卓目光一动,想起了前夜小天借酒浇愁时含混说出的那个名字,不禁有些动容,看向易剑臣的目光里也多了份复杂说不清的情绪。原来阿靖心有所属的那个人,就是他。</p>

    “我知道你。”阿卓哑然失笑。</p>

    易剑臣闻言有些怔愣,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姑娘是新加入罡气盟的吗?这药……是煎给谁的啊?”</p>

    原来他还不知道阿靖出事了。</p>

    阿卓忽然有些哽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千言万语梗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目光垂下,不想被易剑臣发现她的失态,涩言道,“阿靖她……她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你快去看看她吧。”</p>

    一个人的神情动作可以掩饰情绪,但声音却不会,说出这句话,她只觉自己的力气都失了大半,握住蒲扇柄的手指也愈发苍白起来,微微颤抖。</p>

    易剑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也理不清思路,只是疾声问道,“你说什么?靖七她怎么了!”</p>

    “她为了救我,以命换命,中了无药可解的七步散,五识尽丧,七窍流血,只余一息尚存……楚盟主寻遍江湖游医,都束手无策……再配不出解药,阿靖她……就只剩六天可活了。”阿卓长话短说,磕磕绊绊说完后,抬手用衣袖擦掉了泪水,隔着湿抹布端起药壶,将煎好的汤药过滤后倒入碗中,让情绪稳定下来,抬眼看向易剑臣,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p>

    易剑臣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三天前她还神采奕奕地与他们说笑呢,临别时还和小丫头拉钩,承诺办完事立刻回去陪她玩,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他的心顿时空了,阿卓后面的话他也没有听到,目光游移,眉头皱起,向后退了几步,不等阿卓端药与之同行,他已转身拔足狂奔,一眨眼就消失在阿卓的视野中。</p>

    阿卓愣了愣,端起药也快速往薛靖七的屋子赶回去。</p>

    怀中的人似乎有了动静,楚子钰松开胳膊凑上去一看,只见薛靖七皱起眉来,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似乎快要醒转过来。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唤着她的名字,等待着她睁开眼。</p>

    忽然听到屋外远处传来迅疾的脚步声,他练功这段时间听觉也变得敏锐,于是急忙起身,扶着薛靖七躺回去,盖好被子,自己则在床边坐下,守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祷念着她能快点醒过来,当着他的面醒过来。</p>

    然而,薛靖七并没有睁开眼,而是忽然剧烈咳了起来,鲜血溢出嘴角,越咳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楚子钰大吃一惊,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后便手忙脚乱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擦她的血,可是她却抽搐着一直呕血,怎么擦都擦不完,他急得全身都在发抖,眼睛也红了起来,“靖七,你怎么了!靖七!你醒醒啊!”</p>

    薛靖七紧闭双眼,呼吸困难,冷汗淋漓,血止不住地从嘴边流下,已经染红了衣襟、床褥,还有楚子钰满手满身。正在他手足无措、濒临崩溃时,屋门忽然被撞开,一个人冲了进来,愣在了原地。</p>

    楚子钰吃惊地转头看去,不是阿卓,竟然是,易剑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p>

    易剑臣被眼前的鲜血刺痛了双眼,看到薛靖七痛苦的神情,心被狠狠揪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无视楚子钰的存在,拿过旁边木架上的细麻布擦拭着她正在往外咳的鲜血,一手抓起她左手手腕,搭上脉门,心却凉了大半。</p>

    药碗摔碎的声音将呆住的楚子钰唤回神来,阿卓又惊又恐地冲到床前,她走之前阿靖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伤势恶化,变成这样了。她看到床边有一空瓷瓶,又僵硬地看了眼神情古怪的楚子钰,颤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给她喝了什么!”</p>

    楚子钰却像是没有听到阿卓的话一般,只是木然坐在床边,双拳渐渐握紧,眼睛红着,嘴角微微抽着,又像是恼怒又像是自嘲,“他骗我。”</p>

    毒入脏腑了。</p>

    易剑臣忍住鼻尖酸涩,咬了咬牙,迅速将仍在呕血不止的薛靖七扶起身来,自己也顾不得上床盘膝打坐,催动体内真气迅速汇入右臂,右手抵住其后心,将自己的内力直接注入她体内,激起她体内的防御真气,为心脉提供最后一层保护,延缓毒素的迅速蔓延。</p>

    阿卓再次落了泪,楚子钰则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屋子,也没有人理会他。</p>

    薛靖七现在没有意识,无法调息真气与易剑臣的真气融合,因此输内力这么久,都像是石沉大海,如此一来,他输进去的十分真气,只有一分能为她所用。易剑臣满头是汗,却见薛靖七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只是不再吐血,勉强算是抑制住了毒素的进一步蔓延,将情况给控制住了。</p>

    易剑臣撤掌,扶薛靖七躺下,拿起方才掉落的已经染满鲜血的细麻布,起身走到脸盆架旁,默不作声地洗着。</p>

    “阿靖她……”阿卓看到易剑臣脸色很不好,心沉了下去,试探着问道。</p>

    易剑臣将洗好的细麻布拧干,递给了坐在床边的阿卓,让她给靖七清理一下血污,自己则站在一旁,神情落寞。</p>

    阿卓不敢吱声,接过细麻布后,却直愣愣地看着易剑臣,在等他的答复。</p>

    “嘭!”易剑臣懊恼地一拳打在墙上,眼睛布满血丝,无措地扶着额头,长叹一声,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神情复杂地看着阿卓,眨了眨眼睛,“毒已入脏腑,最多撑不过三天了。”</p>

    阿卓手指紧紧攥紧细麻布,僵硬地转头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薛靖七。</p>

    “姑娘,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解毒之法一定能够找到的,靖七这么好的人,她不能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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