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响响停停,铜环轻叩木门的声音在三更半夜的寂静郊外显得格外清脆,黑衣蒙面的楚子钰叩完六声门后,后撤一步,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大门,候着江少右的音信。然而他不自觉握紧左手剑鞘之剑柄的右手,却暴露了他的紧张和不安。</p>

    大门“吱呀”一声自行向内打开,正如郑齐所描述的那样。望着院落里空空荡荡的布置,楚子钰缓步进宅,却在迈下庭院台阶的那一瞬,心有疑虑,长靴在半空中顿住。听闻靖七白日里闯宅的时候便在这个其貌不扬、空空如也的院落里遭了埋伏,拼了命才得以脱身,破了机关,此时也不知这机关还在否。</p>

    一瞬的犹疑后,他急忙打消了退缩的念头。他楚子钰作为大丈夫,怎能连靖七一个姑娘家的胆识和气魄都不及,谨慎大了有时候就是懦弱。楚子钰轻呼一口气,镇定自若地迈下石阶,大步走进庭院,大门在身后徐徐关闭,握在剑柄上的手指不禁再次紧了紧。</p>

    站在庭院中央,他也不知该往何处走能找到江少右,生怕又错踏了陷阱,索性驻足凝望,环顾四周,观察着环境。风声忽动,楚子钰反应迅速,利落旋身拔剑刺向气流变动的那团墨色。闭关练剑多日的他已今非昔比,本就极具武学天赋的他,沉潜下来习剑多日,剑术自是突飞猛进,颇有事半功倍之效。剑尖与一轻盈之物相触后,却并无第二轮袭击,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身看去,一黑衣书生正嘴角噙着笑望着他,慢条斯理摇着黑色折扇,整个人要融进黑暗里去,只有他雪亮的眼睛,点亮了化不开的浓墨般的黑暗。原来方才那飞来之物是一把折扇罢了,只为试探他功夫的深浅,并无恶意。</p>

    楚子钰将长剑收回鞘中,挺直腰背,面对着江少右,双手抱拳,并不言语,目光却直直看着他。</p>

    江少右还礼,毫不遮掩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楚子钰一番,轻笑道:“阁下深更半夜不在家中安睡,跑来这荒郊野外做什么?别告诉江某,你是来交朋友的。”</p>

    “交朋友或许还算不上,在下深夜造访,是想与江兄做个交易。”楚子钰眼睛微眯,尽量让自己声音冷静沉着,不被识破出意图来。</p>

    “哦?好久没有人和江某做交易了,说来听听。”</p>

    “我救你一命,你也帮我一个忙。”</p>

    “救我一命?”江少右仿佛听到了一个冷笑话,兀自笑了半天,忍住笑意问道,“敢问阁下,是谁有这么大口气要取江某性命,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取得了江某的性命?”</p>

    “正道武林第一人。”</p>

    “阁下说的是……罡气盟盟主,楚立?”江少右笑意盈盈望着他。</p>

    楚子钰不置可否。</p>

    “他好端端为什么要取我性命,我又没有杀了他的妻儿夺了他的位子,你的话,我不信。”江少右笑着摇摇头,能爬到盟主的位子上一坐这么多年,定不会是个意气用事、头脑简单的人,没有被触及最直接的利益,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扬言就要杀了谁的。他此刻甚至已经猜到面前之人是为薛靖七而来。</p>

    “薛靖七是他门下最看好的后辈,你公然加害,他又岂会袖手旁观。不论是为了什么,不论你信或不信,他一定会来找你麻烦,而我今夜前来,便是要你早早离开,不作正面冲突,不暴露身份,不要做无畏抗争。落到他手里,你不会好过的。”</p>

    江少右越听越觉得有趣,这人竟然泄露罡气盟的行动,难道不是同伙?还是说,他另有谋划。他想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于是点点头,佯作感激道,“成,那阁下想让江某帮的忙,又是什么?”</p>

    “跟江兄讨一份七步散。”</p>

    江少右闻言眉毛一扬,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他是来求解药的。</p>

    “作何用?”</p>

    “我需要用七步散来胁迫一个人,得到我想要的东西。”</p>

    江少右听得起劲,笑着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朝楚子钰掷去。后者倒是有些吃惊,没有想到江少右竟然这么爽快就给了他,伸手接住瓷瓶,皱了皱眉,而后爽朗笑道,“痛快!越来越想和江兄交个朋友了。”</p>

    “别,”江少右一脸肉疼地朝楚子钰一抬手,说着玩笑话,“我可不喜欢交朋友,朋友有时候就是用来麻烦你连累你的,遇到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情,还逼着你士为知己者死,我可没那么好心眼,不愿意被这些乌七八糟的琐事缠身。”</p>

    楚子钰闻言勾起嘴角,他甚至有些欣赏江少右了。平时待在一群正气凛然的伪君子中间,心中压抑着太多的不快与不屑,此刻与真小人正面打交道,倒是有趣的很。</p>

    “你看那薛靖七,士为知己者死,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江少右佯装叹惋,“那种自以为是君子侠客,重情义的人,是所有对手中最好对付的一类人。孙子兵道有言,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阁下觉得江某所言,对与不对?”</p>

    楚子钰嘴边笑意渐隐,所幸在面布之下不被发现,这江少右的实力,他是低估了的。他此刻与其做交易,正是与虎谋皮,江少右能如此爽快答应他的条件,他不得不心存戒备。</p>

    楚子钰鼓起掌来,朗声笑道,“江兄才谋卓绝,足以搅动天下,隐居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真的是浪费了。”</p>

    “真正的大才,当如诸葛孔明,运筹帷幄之中。江某还是差得远。”</p>

    “方才闻江兄言孙子兵道,如醍醐灌顶,我忽然不想就那么轻易地毒死那人了,我以七步散胁迫他,以解药诱惑他,岂不更胜一筹。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和死了的相比,还是活着的对我更有用。”楚子钰顺水推舟。</p>

    江少右闻言眼中笑意更盛,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解药,果然是来要解药的。</p>

    “唉,阁下的想法是很不错,但很可惜的是,七步散并没有解药,这个忙,请恕江某有心无力了。”江少右一脸惋惜。</p>

    “江兄说笑了,”楚子钰镇定应对,“江兄既深谙孙子兵道,又怎么会只下毒不解毒呢,有些人活着,比杀了有用,江兄一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解药,你一定有,不过既然不情愿赠与我,我也必定不好意思再得寸进尺。在下就先告辞了,江兄早日离去,躲避灾祸。”楚子钰说罢,转身便走。</p>

    “且慢。”</p>

    楚子钰顿住脚步,扬起嘴角,却不急于转过身去,继续演戏,语气生硬道,“怎么,江兄还有什么话要叮嘱在下吗?”</p>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江少右笑着走到楚子钰面前,从怀中又摸出一个更小更精致的白玉瓷瓶,递给楚子钰,“阁下可否告知真实名姓,江某想要交你这个朋友。”</p>

    “方才不是说没有解药吗?还是说,江兄随便给了个假的,只为安抚我。”楚子钰并没有立刻接过瓷瓶,笑问。</p>

    “是真是假,你自己试试不就得了?”江少右笑。</p>

    楚子钰闻言一愣,而后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接过江少右的瓷瓶,一抱拳,“在下金玉,交了江兄这个朋友。后会有期!”</p>

    望着楚子钰的身影匿于那浓的化不开的墨色中,江少右玩味一笑,转身回了屋子。</p>

    一身黑衣的楚子钰在夜里疾奔,右手将白玉瓷瓶攥得很紧,靖七,等我。我终于有能力,救你了。</p>

    苏南唐门分部,已过子时,书房灯火正燃,唐正未眠,将《毒经》最后一页翻完,皱紧了眉头,微微叹息,雁荡镇诡异的血毒,书中不曾有类似的记载,如果不提取出毒素来进行研究,是无法凭空研制出解药来的。</p>

    “唐诚!”唐正朝门外喊道。</p>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身着深蓝衣袍眉峰如剑的瘦高男子走进屋来,对唐正行礼,“掌门有何吩咐。”</p>

    “阿诚,有一件凶险万分,甚至有可能搭上性命的事情,不知你是否愿意……”唐正有些不忍心,但是不派人去雁荡镇探查出个所以然,根本没办法找出应对之策。</p>

    唐正话音未落,唐诚已“扑通”一声单膝跪倒,慷慨陈词,“愿意!若不是当年掌门好心收养,阿诚早已饿死街头,哪里还有命在,还有福分成为唐门中人。阿诚愿效犬马之劳,不论是什么任务,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唐正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动,起身上前扶起他。唐诚虽是收养的孤儿,他却视如己出,教他读书习武,暗器机关制毒解毒样样倾囊相授,他的本领与唐川柏兄妹相差不大,甚至要好过唐川谷这个贪玩的野丫头。他是他除却一双儿女之外最信任,也最有实力完成任务,最有希望平安回来的人选。</p>

    “任务虽然重要,但你的命更重要。我希望你平安归来,明白吗。”</p>

    阿诚忍住心尖酸意,点头,“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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