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阳光刺眼却微凉。</p>

    楚子钰低头瞥了眼自己右手磨破的指节,殷红正慢慢地晕开,撕裂般的疼,不耐烦地吁了口气,踹了面前的木桩一脚,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屋子。虽是寒冬,他却练拳出了一身汗,被刀子般的冷风一刮,手上的伤更疼了,身子也一层颤栗,只想快些回到屋里,上点药,便去室内的练功室继续练剑。</p>

    这些天来,没人跟他说过话,只有送饭给他吃的仆从,会道一声“少爷,该用饭了”,还被心情不佳的他给劈头盖脸呵斥一顿赶了出去,从那以后,连下人都只是默不作声将饭端到屋中,便逃也似的离开了。</p>

    偶尔从外面传来楚中天等人的嬉闹声,他也不予理会,只是没命地练着武功,好像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能够驱散内心无边的孤寂与压抑一般。他真后悔,后悔年少时没有好好用功,现在便吃了苦果,让人看不起,没有嬉笑打闹的朋友,连喜欢的人都不愿意和他靠得太近。</p>

    其实二十年来都是孤身一人,再孤独几年又何妨。可是一旦尝到甜头,再失去,重新品着苦味,便受不住了。就犹如贫贱的人忽然尝到了富贵滋味儿,着了锦袍,喝了燕窝,再变回贫贱之身,便再也不愿穿粗衣短褐,喝菜汤。楚子钰在人情冷暖方面,便犹如这个贫贱的人,薛靖七给了他温暖和快乐,却不愿再给更多,他便不干了,低声下气也要揪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愿撒手。</p>

    每个人都有野心和欲望,再善良再单纯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每个人欲望所在不同罢了。他的欲望,便是尊重和爱,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敬仰,得到所爱之人的爱。说来可笑,他出身名门,锦衣玉食,父亲也是个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他要什么有什么,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他根本算不上一个可怜人,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数不胜数。但是尊重和爱,竟成了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也许父亲说得对,要想得到尊重和爱,他首先要成为一个强者,弱者是没有资格乞求任何东西的。</p>

    这几日,日夜不休的苦苦练习,也确实有些成效,他挥剑的威力已经大涨,这几日的进步,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几年来的修为。</p>

    但是他累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p>

    推开门进屋,目光却一滞,身子陡然僵住,手指扶在门框上,忽然一颤。然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用力眨了眨眼睛,但眼前的景象并没有消失,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火辣辣的疼,看来不是梦。可是,怎么可能。</p>

    正对着屋门的八仙桌旁,一个身着紫衫的少妇正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还对他招了招手,柔声道:“钰儿,这么用功,真是辛苦了,快来尝尝娘熬的鲫鱼豆腐汤,暖暖身子。”</p>

    楚子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身子却一动未动,似乎怕一旦踏进屋里,就踏碎了美好,踏碎了梦。</p>

    “傻小子,怎么还不过来,在发什么愣呢,外面风大,快些关了门。”那少妇用调羹盛了大半碗汤,里面还放了很多剃去鱼骨的鲫鱼肉,对楚子钰微微嗔道,然而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满满都是慈爱。</p>

    楚子钰神色一动,转身关上门,然后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却并没有立即喝汤,而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少妇。没错,虽然母亲去世得早,但是他印象中的母亲,就是这般模样,真的是母亲。</p>

    “快喝吧,不然就凉了。”少妇将碗推到他面前,柔声道。</p>

    他忽然很想哭。</p>

    应了一声,右手拿起调羹来,却喝不下去,心里五味杂陈,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问。</p>

    “钰儿你的手怎么流血了,是方才练功时伤到的吗?”少妇忽然注意到楚子钰右手手背上的伤口,不禁心疼起来,急忙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药,帮你包扎一下。”</p>

    他再也绷不住,急忙叫住了少妇,带着哭腔,却笑着:“娘……”</p>

    少妇回头,见到楚子钰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由得笑出来,“怎么了,你小子怎么还哭了。”</p>

    “因为伤口太疼了。”楚子钰急忙憋回去眼泪,咧嘴笑道。</p>

    “多大的人了,你呀……等娘去给你拿药,你在这里等着。”少妇无奈地笑笑,伸手指点了一下他的脑门,然后转身进了里屋。</p>

    楚子钰乖乖地点点头,然后忍痛拿起调羹喝了口汤,果然是娘亲的味道,嘴角漾起笑意,狼吞虎咽便吃了个干净。</p>

    然而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到娘亲回来,楚子钰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急忙起身冲到里屋去。里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娘亲的踪影。</p>

    怎么回事。</p>

    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夺门而出,一边喊着,一边寻找。</p>

    “娘!你在哪儿!你去哪里了!钰儿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还有好多话想跟娘说,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娘,不要走啊!不要抛弃钰儿啊!”</p>

    楚子钰跌跌撞撞,发了疯似的寻找着,然而整个罡气盟却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p>

    “不要走啊!”世界忽然四分五裂,破碎成碎片,化为无尽的黑暗。楚子钰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练功室的石阶上,剑柄还握在手里,原来一切都是梦,自己因为劳累过度,睡过去了。</p>

    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抬手抹了下,是泪水。</p>

    娘亲,钰儿好想念您。这世上,只有娘亲是真心待我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连这份爱都要剥夺!</p>

    楚子钰抽噎着,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哭得像个孩子,身子颤抖着蜷缩在练功室的角落里。</p>

    忽然练功室的门开了,楚子钰急忙拭去泪水,气不打一处来,气急败坏地朝外面吼道:“我说过!不经过我允许,谁都不许进来!给我滚出去!”</p>

    他不愿自己此刻的狼狈被人发现,他还没有伪装好。</p>

    然而那人却并没有理会他,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p>

    楚子钰急忙站起身来,神情严肃起来,提剑向外走去,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来人竟然是楚立。刚刚竟然对父亲说了这么不敬的话,他心神一震,急忙跪下,低着头,不敢看向楚立的神情。</p>

    楚立并未计较,示意他起身,而后便背着手踱起步来,似乎在打量着练功室的布置,迟迟才吐出一句话来,“为父今天来看看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如果让我满意,我就传你其他功夫。”</p>

    楚子钰站起身来,手指握紧了剑柄,却并无言语。</p>

    “这个方向的蜡烛,你出剑,一招,斩断所有的蜡烛,给我看看。”楚立抬手指了指练功室东边的蜡烛台,那边规整地放置着上百根蜡烛,都在徐徐燃烧,照亮练功室的东边。</p>

    楚子钰有些发愣,本以为楚立要考验他基本功和罡字决练得怎么样了,谁知竟然只让他斩蜡烛,而且只使一招。回过神后,目光如电,手起剑落,一道凌厉的剑势横劈过去,所有的蜡烛哗啦啦断为两截,一片狼藉,蜡油洒落,有的烛焰还依旧燃着,但已经将要熄灭。</p>

    他如今已经练到能发出剑气,隔空击物,虽然不如易剑臣和薛靖七的剑气威力强大,但和四天前的他想必,已经是两番造化了。</p>

    楚立微微点头,但又摇摇头,并没有说话。</p>

    楚子钰不解其意,过了许久才出声问道,“爹,我……”</p>

    楚立没有说话,拿过楚子钰手中的剑,转身对练功室左侧架子上的蜡烛一挥剑,齐整的上百根蜡烛纹丝不动,烛焰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仍是平静地燃烧着,楚立方才那一剑,竟然连风都没有,看起来轻飘飘一挥,实在是毫无力道。楚子钰怔怔地看看蜡烛,看看楚立,不明所以。</p>

    “你天资聪颖,四天的时间,已经进步这么大。但还远远不够,什么时候你能如此一剑斩断蜡烛,再来找我。”楚立眼带笑意,却并没有太多的温度,将剑柄塞回了楚子钰的手中,大手一挥,转身离开。</p>

    楚子钰见到楚立走远,都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来到左侧的架子上,俯下身子注视着其中一支蜡烛,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伸手轻轻一触,蜡烛竟然“吧嗒”一声断为两截,楚子钰心里“咯噔”一声,只见那切面光滑平整,竟是楚立方才那一剑所斩。心里微微一震,站起身来,伸出右手,一边踱步,一边去碰触排排蜡烛,只见所有的蜡烛都应声而倒,上百支蜡烛竟然切面相同,而看他自己斩断的蜡烛,东倒西歪,一片狼藉。</p>

    密不透风靠着两侧蜡烛照明的练功室,正随着蜡烛的熄灭而逐渐暗了下来。虽然外面尚是白日,但室内已经昏暗无比,楚子钰就颓然坐在地上,目光却一寸寸明亮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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