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孩儿不孝,今日才来拜祭。”</p>

    易剑臣对着后山坟茔前所立墓碑重重磕下三个头,直起身子后双手平举一碗清水,敬道,“孩儿终于不负所托,守住了龙渊剑,今日先以水代酒,敬你们一碗,等孩儿完成任务和使命后,定会买来好酒,归来与你们共饮。”</p>

    说罢,右手持酒碗在坟前拂过,清水浇在泥土中,溅起点点水花,也在他的心湖中溅起了涟漪。</p>

    穆平笙也红着眼眶,释然地一笑,缓缓点点头,也在坟前深深鞠下一躬。</p>

    天色渐晚,易剑臣再三坚持要送穆平笙回去,但还是被坚定而委婉地拒绝。穆平笙表示自己的伤已无大碍,并且他们已经拿到了龙渊剑,还得知了七星剑的下落,保险起见,应该速速启程返回罡气盟,告知楚盟主。而且众人都受了不轻的伤,此刻再遇到袭击恐怕无力对付,还是先回到罡气盟养伤最为稳妥。</p>

    易剑臣最终还是拗不过穆平笙,便只好在此辞别,目送他离开。龙渊剑如今已经与穆叔叔没有干系,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吧。</p>

    “不知卓兄有何安排?”易剑臣拍了拍卓辰的肩膀,有些遗憾地问道,毕竟曲终人散,人之常情。</p>

    “易兄别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杀父仇人的线索,并非龙渊剑。既然目前也仍然没有什么头绪,而你我的目标又是一致的,那我就暂且跟在你身边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卓辰笑道。</p>

    易剑臣微微惊讶,笑道:“我们此行就要回罡气盟了,卓兄愿意同路?”</p>

    卓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p>

    司徒念有些头疼,这家伙如果一直跟着易大哥,岂不是以后她和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想想都觉得可怕。</p>

    似乎是感受到司徒念瞄过来的目光,卓辰一侧首,对上司徒念的目光,微微一笑。</p>

    司徒念身子一僵,急忙收回目光,用手扶住额头。</p>

    伤势最轻的三人骑马和驾车,其余四人坐马车,七人决定马不停蹄赶回罡气盟,至于疗伤就在马车里解决,而傍晚时分路过村镇再出去买点吃食,填填肚子。七星龙渊剑事关重大,不敢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一切只能回去再安顿。</p>

    卓辰和楚子钰骑着马,唐川柏坐在马车前驾着车,易剑臣、楚中天、薛靖七、司徒念在马车里坐着,沉默着,隐隐透着一丝诡异。</p>

    司徒念一直目光游移,薛靖七就坐在她的对面,她此刻却不愿抬头将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不知是仍然生着气,还是觉得愧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昔日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人。若在往日,见到薛靖七受了伤,她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关心她并帮她疗伤的人,而此刻没有了男女身份的隔阂,她反而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司徒念侧过头去,将目光瞄向窗外的景色,希望缓解此刻的尴尬。</p>

    心思细腻的薛靖七察觉到司徒念对她的尴尬态度,心中也有些愧疚,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扭头见到楚中天右手小臂上剑伤严重,却一直没有上药包扎,于是打开自己的随身包袱,掏出金疮药来,就伸手抓住了楚中天的右手手腕。</p>

    楚中天倒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薛靖七要做什么,但也没有挣扎,只是眨眨眼睛注视着她。只见薛靖七沉默地解开他的右手护腕,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衣袖,将狭长的伤口露出来,拿掉瓷瓶的塞子,轻柔缓慢地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楚中天又是惊讶又是欣喜,虽然上药的时候有点疼,但他心里却像吃了蜜似的甜,想笑,却又怕薛靖七发现,只能抿起嘴死死忍着,一脸滑稽的表情。</p>

    注视着薛靖七认真静谧的侧颜,她冰凉的手指碰触到他炽热的手臂,激起一层细细的战栗,楚中天心跳有些加快,只觉得薛靖七的温度凉凉的,挠的他的心也痒痒的。但是,他越发觉得薛靖七的手凉得有些不正常,于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小声问了句:“小七,你的手好凉。”</p>

    薛靖七闻言莞尔一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撕下布条来给楚中天的伤口包扎。包扎到一半时,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抓住了她的左手,薛靖七手上的动作一滞,吃惊地抬头看去,只见易剑臣笑了笑,关切道:“让我来吧。”</p>

    楚中天和薛靖七同时怔怔地看着易剑臣,易剑臣直接无视两人的目光,接过薛靖七手里的布条,径自给楚中天包扎完毕,然后对薛靖七笑道:“你手腕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也要上药和重新包扎,你先歇着,我给小天包扎。”</p>

    薛靖七心中一动,干笑着缩回了手,给易剑臣腾了地方,然后转过身去自顾自解着护腕,露出里面已经被鲜血染透的白色布条,咬牙想要自己先拆掉布条重新上药,谁知易剑臣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此刻又幽幽说道:“让你待着别动,等我给小天包扎完,我帮你换药,你伤的是手,一个人不方便。”</p>

    楚中天闻言半天才缓过神来,一开始以为易剑臣是因为关心他所以才想替小七帮他上药包扎,后来又猛然意识到易剑臣关心的对象根本不是他,而是小七!楚中天恨恨地看着易剑臣,气他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和小七难得的亲密机会,也气自己神经大条,光顾着自己被小七关心穷开心,却没有意识到小七的手之所以那么凉就是因为旧伤复发再次失血,他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却没有做到小七对他所做的那些,不禁觉得痛心疾首。</p>

    薛靖七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娇气的小姑娘,这点伤我自己还是能应付的,就不用……麻烦你啦。”</p>

    易剑臣闻言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转过身子来语重心长道:“你这个人啊,总是喜欢逞强。你的伤确实一个人也能够应付,但是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呀,所以又何必独自撑着。不过当你真的只剩一个人时,那就真的要靠自己撑着了。”易剑臣说完,惊觉自己的语气太过于严肃,于是急忙补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p>

    “说得太对了!她一直都喜欢自己一个人撑着,从小就这样。”楚中天连声赞同道。</p>

    薛靖七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波澜,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忍不住鼻尖突如其来的酸意还有眼前迅速蒙上的水雾,急忙迅速眨了下眼睛,调整自己的状态,以防被发现自己的失态。此刻她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转回身去,她怕把自己的脆弱全部失控地展现出来。</p>

    自从失忆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一切靠自己撑着,没有谁是天经地义可以让她无条件依靠的,只有父母,然而她连拥有父母的资格都失去了。她总是付出很多,却很少苛求回报,因为只有如此,别人对她好时,她才会心安理得,才会觉得自己没有麻烦、连累、辜负、伤害任何人。</p>

    但在武功高强、坚强乐观、无所畏惧的外表下,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也会伤心脆弱,也会孤苦无助,也希望能有让她依靠的肩膀,希望有人能将她拥入怀中,说一句“别怕,你还有我”。</p>

    虽然知道易剑臣只是把她当作好兄弟,所以才会这么说,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她,对易剑臣已经不是简单的那种感情了。他在她心中,已经占据了一处独特而陌生的位置。</p>

    薛靖七沉默片刻,转回身对易剑臣释然地一笑,“你说得对。”</p>

    易剑臣报以温暖的一笑,然后继续给楚中天身上的其他剑伤上药和包扎了。</p>

    听到易剑臣的一番话,司徒念也想了很多,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有意无意地看向正低着头沉思的薛靖七,注意到了她嘴角上的伤还有手腕和胳膊上的伤,不由得有些心疼,想起那夜楚中天对她吼的那些话,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根本不知道薛靖七她一个人承受了多少。</p>

    楚中天身上虽然剑伤很多,但所幸伤口都不深,修养一些日子便可无碍,而易剑臣也很快就帮他上药包扎完毕。本来楚中天想抢着帮薛靖七给伤口换药的,但无奈易剑臣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他也不好再争什么,只能酸溜溜地看着易剑臣给她换药。</p>

    易剑臣帮薛靖七拆掉了原来的布条后,露出了狰狞的伤口,不由得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动作轻柔地帮她把伤口周围的血迹和之前的草药都处理掉,然后将金疮药粉均匀地涂抹在上面,痛得薛靖七差点猛地一缩手。</p>

    “太险了,这伤口再深一寸,就伤到了筋脉,你的左手就要废掉了。往后的这些日子,直到你伤势完全恢复,你都不准再用左手了。”易剑臣一边缠着新的布条,一边像大夫一样叮嘱道。</p>

    薛靖七吞了一口唾沫,听话地点点头。</p>

    易剑臣见状却笑了出来,“忽然变得这么乖,我有些不适应。”</p>

    “……”薛靖七汗颜。</p>

    楚中天酸溜溜道:“我最近一直都不适应……”</p>

    “……”薛靖七继续保持僵硬。</p>

    天色已晚,只闻得外面唐川柏“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来,唐川柏转身掀开帘子问道:“我们现在到了一个村镇,我现在下去买点吃的,你们要不要一起?”</p>

    “我跟你一起。”司徒念说罢,就钻出了马车,跳了下去。</p>

    “我也下去,和你们一起。他们二人伤势较重,就留在马车里休息。”易剑臣对唐川柏说完,就要跟着下去,却忽然被楚中天拉住。</p>

    “嘿嘿,你们出去买吃食的工夫,能不能把龙渊剑留下,给兄弟我赏玩赏玩呀。”楚中天亮晶晶的大眼睛盯得易剑臣直起颤栗,嫌弃地瞄了他一眼后,索性把整个剑囊都解了下来扔给了楚中天,然后转身下了马车。</p>

    楚中天兴高采烈接过剑囊来,取出里面的龙渊剑,激动地想要拔剑再次见识下龙渊剑的气势和威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动,楚中天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次使出吃奶的劲儿拔剑,接过仍然是纹丝未动。</p>

    薛靖七看好戏似的抱着手臂默默地看着楚中天龇牙咧嘴地拔不出剑来,强忍笑意,却不拆穿。</p>

    “我右手臂的伤已经这么严重了?!竟然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楚中天一脸惊悚状。</p>

    “……”薛靖七干咳了几声,“龙渊剑比较任性,只有它的主人才能拔出来。”</p>

    “骗谁呢,哪儿有这么稀奇的事儿。”楚中天不相信,于是仍然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剑柄给拔出来,然而就算敲打碰撞双手拔剑也是未果。</p>

    薛靖七无奈地摇摇头,目光瞥到了剑囊里的另外一把剑,不由得有些惊奇,问道:“竟然还有一把剑,是他原来的配剑吗?”</p>

    累得气喘吁吁的楚中天放弃了拔剑,对薛靖七答道:“不是,他原来的配剑在寻剑时断掉了,这把剑是他一直都背着的,但是他从来都不用,就算面临生死关头,他也不拔剑,真不知这把剑究竟有何名堂。”</p>

    说着,楚中天立马弯腰将剑囊里的那把剑也抽了出来,打量了半天,觉得制式普通,并不像什么神兵利器,于是右手握住剑柄一拔剑,寒光一闪,只见剑身靠近剑柄处竟然还刻着什么字,定睛一瞧,上面用繁体正楷刻着“杨书言”三个字,不由得愣了神。</p>

    薛靖七也探过脑袋来瞧,看到剑身上刻着的三个字不禁有些不解,但又好像有些熟悉,见到楚中天神情微妙,于是出声问道:“怎么了?”</p>

    楚中天回过神来,注视着薛靖七片刻,见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否定了心中的猜测,然后将剑收回鞘中,笑叹道:“易剑臣这小子真的是个痴情的家伙,连意中人的配剑都要日日背着,还保护得跟宝贝似的,命都快丢了也不拔剑,就怕剑断了。”</p>

    薛靖七却有些吃惊,犹豫了片刻才试探地问道:“你是说,他早已有了意中人……”</p>

    楚中天点点头。</p>

    “可是他意中人的剑,为什么不自己带着,而是由他保管?”薛靖七尽量保持言语中不掺杂其他的情感,只是充满好奇地问道。</p>

    楚中天落寞地笑笑,酝酿了片刻,对薛靖七笑道:“这个名字你不觉得熟悉吗,她就是杨牧成前辈多年前去世的独女,也是易剑臣的青梅竹马。就因为如此,我才感叹他的痴情嘛……人都已经不在了,他还走不出来,还信誓旦旦说此生不再喜欢其他的姑娘,哎,真是个倔脾气。”</p>

    薛靖七强撑出一个同情的笑脸,点点头,但心里已经落寞起来。原来是杨牧成前辈的女儿,难怪她刚刚会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p>

    原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且不会再喜欢上别人。</p>

    薛靖七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无比悲哀,沉寂许久的心好不容易心动了,却喜欢上了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人。</p>

    楚中天将两把剑都重新放回了剑囊中,抬头见到薛靖七别扭的神情,心里不禁有了猜测,于是苦笑道:“小七……”</p>

    “嗯?”薛靖七佯装无事地看向楚中天。</p>

    “你是不是,喜欢上易剑臣了。”楚中天深呼吸,鼓起勇气问道。</p>

    薛靖七却是一震,干笑几声反驳道:“没有啊!你忽然说什么傻话。”</p>

    “你骗不了我,”楚中天注视着薛靖七躲闪的眼睛,苦涩道,“因为你这个人从来都不会撒谎,不会伪装,你的心,永远写在脸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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