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谷底返回门内后,天色也不早了,易剑臣和杨书言用过晚饭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房休息去了。</p>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易剑臣一挑眉毛,这么晚会是谁,起身开门却发现陆夕颜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风尘仆仆站在那里。</p>

    “夕颜?这么晚你怎么来这里?”易剑臣笑笑,让陆夕颜进了门在桌子前坐下,轻轻关上了门。</p>

    陆夕颜笑笑,打开盒子放在易剑臣面前,“我今晚研制了一种新口味的糕点,我看你晚饭也没吃多少,所以拿来给你尝尝。”</p>

    看着陆夕颜期待的神情,易剑臣仔细打量着盒子内的糕点,有圆的,有方的,各色都有,看起来小巧玲珑,可爱得很,相比吃起来也是不会失望的。易剑臣承认,陆夕颜的手艺真的很不错,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p>

    “你和书言吃过了吗?要不要叫来一起吃。”易剑臣满意地点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向陆夕颜。</p>

    陆夕颜神情一滞,但马上恢复了笑靥如花,“我和书言吃过了!她直夸好吃呢,还吃了好多呢。”</p>

    “是么,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易剑臣闻言打趣几句,便伸手拈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美味的很。</p>

    “……剑臣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看着易剑臣的神情,陆夕颜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p>

    易剑臣点点头。</p>

    “剑臣哥哥,我……我喜欢你!从我来到书剑门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你了。你,你有没有一丝……喜欢我。”陆夕颜说到最后,已经感觉自己的语气,近乎乞求。</p>

    易剑臣的身子忽然一滞,神情复杂,低着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对上陆夕颜满怀希冀的眼神。“我当然喜欢你,但是,只是朋友间的喜欢,我……”易剑臣说着,却不再看向陆夕颜,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他没想到陆夕颜会突然这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伤了她的心。</p>

    陆夕颜将易剑臣的反应收入眼底,心底里泛起一丝自嘲,自己是不是傻,明明知道易剑臣的意中人是书言,却不死心,卑微地乞求着自己能有一丝希望。她也不再说话,而是在盒子中也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p>

    易剑臣没有听到陆夕颜的回应,惊讶转过头来,却发现她吃着糕点,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顿时流了很多汗,嘴角渐渐溢出鲜红色的液体来。</p>

    易剑臣心神一震,急忙扶住陆夕颜的肩膀,脸色煞白,急切问道:“怎么回事!夕颜你怎么了!糕点有毒?你坚持住,我去找大夫!”</p>

    慌张起身的易剑臣却感觉到衣袖被拉住,他不解地回头,却发现刚刚还虚弱无比的陆夕颜却笑了起来,而这笑容,完全不像强撑着装出来的。</p>

    “傻瓜,是糕点中的红豆酱,不是血。”</p>

    易剑臣完全傻在当地,“那,那你头上的汗?”</p>

    陆夕颜俏皮地一笑,“我刚刚吃得太急,噎着了……”</p>

    “……”易剑臣松了口气,又好笑又好气,坐回原地。</p>

    “你还是在乎我的。”沉默许久,陆夕颜打破了寂静,却又将气氛拉回了尴尬。</p>

    易剑臣脸色不自在地笑了笑说道:“我当然在乎你,因为你是我和书言最好的朋友……这么晚了,夕颜你回去休息吧……”</p>

    陆夕颜点点头,起身离去。</p>

    她走在回房的路上,回头望着易剑臣黑了的屋子,面不改色,却心起波澜。</p>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p>

    红豆相思君知否。</p>

    可是没有必要了。</p>

    天刚蒙蒙亮,杨书言就被陆夕颜从被窝里拖出来。</p>

    杨书言用手无奈地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道:“干嘛这么早把我弄起来!不行了,困死我了,我要继续睡。”说完就要再次倒回床上。</p>

    “别睡了!快醒醒!你再不去它们就没命了!”陆夕颜强行把杨书言又拉了起来。</p>

    “他们没命了?”杨书言一个激灵,瞬间醒了大半,“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谁没命了?”</p>

    “我前几天在一处山顶采花时,看到了一只老鹰和两只大鸟打了起来,最后那两只鸟都被咬死了,我在山崖的石壁上发现了它们的鸟巢,里面的雏儿还嗷嗷待哺呢,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娘都已经死了。怎么办,这样下去它们会饿死的,我想把巢取上来,好好安置,给点吃食,但是我轻功太差了,所以想要你帮帮我。”说着说着,眼眶已经泛红。</p>

    “这么可怜啊,那我马上去!”杨书言听完,恻隐之心立起,急忙穿上外衣和长靴,收拾起来。</p>

    临走前,还不忘去柴房拿了一捆麻绳。</p>

    杨书言跟着陆夕颜来到一处空旷的山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清晨的山顶着实冷得很,杨书言不由得缩起脖子来,打量着四周,这个地方似乎已经不在书剑门的范围之内了,夕颜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采花,难道书剑门那个山头的花已经被采光了?哎,虽然她也是女孩子,但女孩子真正的心思她还真不懂。</p>

    “书言你快看,在这里。”陆夕颜示意杨书言来到崖边。</p>

    杨书言走了过去,站在崖边向下一看,不由得心神一凛,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这里也是处陡崖,但是摘星崖的断崖和这里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与摘星崖不同,这里的断崖石壁寸草不生,而且及其陡峭,近乎垂直,向下看竟然望不到底,云雾缭绕,遮蔽了下面的景物,这山是有多高,竟直入云霄。</p>

    “这,这真的是,传说中的万丈深渊啊,一不留神摔下去还不得粉身碎骨。”杨书言回过头来,看着陆夕颜吐吐舌头。</p>

    陆夕颜点点头,蹲下身子指指下面,杨书言也蹲下身子慢慢靠近崖边,向下方看去,还真的有一个鸟巢,里面除了有几枚鸟蛋,还有两三只毛都没长齐的雏儿,闭着眼睛尖嘴张得老大,圆圆的身子一动一动的。</p>

    杨书言柔软的心被触动,看着可爱又可怜的鸟雏儿,又看看凶险无比的万丈深渊,一咬牙,对陆夕颜坚定地说道:“夕颜,我系上绳子慢慢下去,然后把鸟巢举上来,你接住后再接应我。”说完,在崖边觅了棵较粗较结实的大树,将腰上的麻绳解下来,一端在树干牢牢缠上好几圈然后打上几个死结,确认够结实后,又把麻绳拉到足够的长度,另一端牢牢系在腰上。</p>

    “你小心。”陆夕颜担心地嘱咐道。</p>

    “嗯。”杨书言笑笑,虽然她也很害怕,但是自己毕竟还是有功夫在身,又有绳子和夕颜保护,应该没什么问题的。</p>

    悬崖的风格外凛冽,像刀子似的,割得脸生疼,衣袂呼呼作响。杨书言右手将绳子又绕了几圈在胳膊上,身子缓缓下落,左手则费力地去勾旁边的鸟巢。这山壁滑的很,她几次想用脚在上面寻找着力点,都是于事无补,身子的全部重量只能坠在麻绳上。</p>

    终于拿到了,杨书言嘴角一扬,左手端着鸟巢,看着里面的雏儿,心里一阵温暖,右手紧紧拽住绳子,努力向上爬去。</p>

    “夕颜!拉我一把!”杨书言一只手终究是无法使力,只能向陆夕颜求救。</p>

    陆夕颜犹豫片刻,还是抓起了绳子奋力向后拉去。过不多时,只见杨书言左手用力向上举起鸟巢,而巢中的雏儿惊魂未定,吱吱叫着。陆夕颜接过鸟巢,放在了地上。</p>

    离地面还有一两米的距离,杨书言双手抓住绳子奋力向上爬去,陆夕颜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最后看了杨书言一眼,闭上了双眼,一咬牙割断了麻绳的一半。</p>

    冷冷地看着小刀划过处的麻绳变细、吐丝,直至崩断。</p>

    看着断掉的麻绳迅速向崖边飞去,陆夕颜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竟然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什么冰凉的液体。</p>

    书言,对不起了。</p>

    忽然,闻得一声呼救,“夕颜!绳子断了,救我!”</p>

    陆夕颜脸色大变,急忙赶到崖边,只见杨书言并未坠落悬崖,而是右手紧紧扳住一块凸起的石块边缘,整个身子挂在了悬崖石壁之上。</p>

    原来杨书言在惊觉绳子崩断的一瞬间,立即伸手抓住了可以抓住的石块,同时左手解下了腰间的粗麻绳,为了减轻负重,但无奈这石壁可攀援的地方太少,石壁还向悬崖内部倾斜,她两脚踩空,无处借力,完全不能够凭借轻功飞上去,只能一只手硬撑着,而且撑不了多久的,于是便向陆夕颜呼救。</p>

    看到陆夕颜来到了崖边,杨书言心中一喜,松了口气,费力向她伸出了左手,“夕颜!快把我拉上去!”</p>

    但是陆夕颜却站在崖边一动不动,并未蹲下身子来拉她,反而冷冷地注视着她,这让杨书言心里升腾出一丝不好的感觉。</p>

    “夕颜……你怎么了?”杨书言吃力地抓住右手唯一可以抓住的凸起,只感觉自己的右臂快要抽筋,但此刻她的心却更恐惧,因为眼前这个朝夕相伴的好友,忽然变得那么陌生。</p>

    陆夕颜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杨书言,说出了一番杨书言完全听不懂的话。“宗主下了很大的一盘棋,可是你们父女俩却成了这局棋最大的变数,尤其是你,杨书言。所以,你不得不死。”</p>

    这番话听得杨书言心神俱震,完全听不懂陆夕颜在说什么,“宗主?夕颜你……你是白云宗的人!”</p>

    陆夕颜却嘲讽地笑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而是戏谑地看着杨书言的神情变化。</p>

    如果夕颜是白云宗的人,那这么说来,乾秦果然没死!那之前摘星崖剑臣遇刺,也能说得通了。她说我和爹是变数,爹应该是派人救了剑臣并将其收为门下,让白云宗再无可乘之机,而我……我又做了什么?一瞬之间心思千回万转,杨书言不由得脸色苍白起来,她不能死,她死了,父亲和剑臣怎么办!他们还蒙在鼓里!</p>

    “呵,我何德何能,竟会成为你们计划中最大的变数?”怒极反笑,杨书言反而冷静了下来。</p>

    谁知此刻的陆夕颜,却忽然把持不住似的,情绪波动,与方才的冰冷判若两人,“因为剑臣哥哥他喜欢上了你!”</p>

    “什么?!”杨书言更加吃惊,不懂陆夕颜所言何意,但是看她的反应,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喜欢他的,对吧……为什么之前不承认?”</p>

    陆夕颜笑了,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我承认了,你会把他让给我?”</p>

    杨书言不禁噎住。</p>

    看到杨书言无言,陆夕颜了然地笑了几声,“反正你也活不了了,临死之际,我也跟你说实话,我来书剑门的任务,就是取得易剑臣的信任,让他喜欢上我。”</p>

    “你说什么!”陆夕颜竟然是有目的地接近易剑臣,她又惊又怒,可是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却是自身难保。</p>

    “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是真心的,我不会害他。”陆夕颜咬着唇,一字一顿说道,“哪怕背叛宗主。”</p>

    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杨书言,了解了真相后,却忽然生出一股力量,想要拼死爬上去,她从未这么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她不能死,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亲人、朋友,还有他。</p>

    杨书言用尽全力想要用手臂的力气将身子撑上去,脚下也在奋力踢着石壁,寻找着可落脚之处。碎石滚落悬崖,让杨书言一阵头晕目眩,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襟。</p>

    看到杨书言竟然还有力气挣扎,生怕她爬上来毁了一切,陆夕颜慌乱地捡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向杨书言用力扳住石沿的右手手指。</p>

    杨书言一声吃痛,十指连心,右手传来钻心的疼痛,刹那间鲜血蔓延。但是令陆夕颜感到恐惧的是,杨书言竟然强忍着疼痛,仍旧死死地抓住那里,而且眼中的恨意,令她颤抖。</p>

    想起往日相处快乐的时光,陆夕颜鼻子一酸,再次高举沾满血的石块,颤抖着对杨书言说道:“杨书言,我陆夕颜此生对不起你!”话音刚落,石块再次狠狠砸落,杨书言只觉手指再无知觉,再也坚持不住,向后坠入万丈深渊。</p>

    看着那白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中,陆夕颜颤抖着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沾满杨书言鲜血的石块,吓得急忙扔下了悬崖,身子一软,瘫坐在悬崖边。</p>

    泪水夺眶而出,她杀了人,亲手杀了,自己的好朋友。</p>

    强自镇定下来,陆夕颜颤颤巍巍爬起来,向书剑门跑去。</p>

    杨书言只感觉耳边风呼啸,身子急速下坠,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变为白茫茫一片。前几次遇险,她愿意向宿命屈服,却都侥幸活了下来,这次,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可是这一落,必将粉身碎骨。这山是有多高,她还能多活这片刻,没有立刻坠地而亡。</p>

    不知下落了多久,重重落地的一瞬间,杨书言眼前一黑,只感觉五脏六腑错了位,全身剧痛,喉头一甜,血如泉涌。然而,这紧接着是一个陡峭的山坡,意识消散之际,不知自己又滚了多远,只闻得有哗哗的江水声。头部猛烈撞击在一块大石上,鲜血缓缓流出,但身子也因此一顿,停了下来,旁边就是汹涌奔流的江水。</p>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世界已漆黑一片,混杂着血色,杨书言已经感觉不到痛意,鲜血不停地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衣襟。她想要抬起手臂,却发现全身已经不能动弹,纵使是转一下头都不能。</p>

    头部剧烈地痛起来,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突然击碎了,正在慢慢消失。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她不甘心地用力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想要抓住什么,她仿佛看到爹娘在远处笑着像她张开怀抱,她还看到了,一个眸若星辰的少年正对她伸出手来,笑着看着她,却越走越远。她用尽全力,却只能微微抬起颤抖的手臂,抓不住渐行渐远的,最后一丝光芒。</p>

    泪水滑落,她不想死……不舍得,也不能……可是,头部痛得更加剧烈,她再也撑不下去了。</p>

    随着最后一滴泪水的砸落,手臂也重重地落下,再也不省人事。</p>

    用黑绳系在颈前的白色太极玉坠,此刻却忽然发出莹莹的光芒,好像在与它的主人感应着什么。</p>

    清水濯上面庞,易剑臣正弯腰站在脸盆架前洗着脸。</p>

    忽然,左侧心口剧烈地刺痛起来,易剑臣倒抽一口冷气,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痛得不敢呼吸,铜盆也被打翻,水洒了一地。</p>

    易剑臣踉跄走到床前坐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这样,自己的内伤明明早就痊愈了。皱着眉头放轻呼吸,心口的钝痛感慢慢消失,疑惑之际,他却发现腰间有什么东西发出光来。</p>

    从腰间掏出那个系着黑绳的半个黑色玉坠,只见它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过不多时,便熄灭了,恢复原状。</p>

    易剑臣蹙起眉头,不明所以,但是他却突然很害怕,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p>

    他为什么会这么心痛。</p>

    书言。</p>

    易剑臣心神俱震,一个箭步冲去杨书言的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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