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唯一的兄长如此长谈,又或是太多堆积如山的麻烦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萧千夜在一杯饮尽之后罕见的又给自己倒满,他原本是最厌烦酒的气味,这次却突然感觉有一点沉迷,连续喝了几杯之后,反而是萧奕白担心的按住他的手,劝道:“酒虽是清酒,喝的这么快这么猛也是会醉的,差不多行了,早点睡觉去。”

    萧千夜这才揉着早已经晕乎乎的脑袋迷茫的望着他,他的脸色不仅没有醉酒之人常见的红晕,反而微微显得苍白,冷声呵笑了一下,淡道:“把我灌醉你不就能趁机跑了吗?”

    萧奕白无奈的皱着眉,骂道:“我说了不走的,再说,我可没灌你酒,是你自己逞强把自己灌醉的。”

    萧千夜捂着嘴,豁然感觉胸腔一顿恶心,刚才还迷醉其中的酒香味立即就有些刺鼻起来,萧奕白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那种冰窟一样的冷,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的开始冒出冷汗,他无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将窗子推得更开一些,让海风吹进来散了散味,萧千夜迷迷糊糊的盯着兄长的背影,嘴中也听不清楚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萧奕白摇摇头,上前搀着他起来,一把就丢到了旁边的床上,又将之前的毛毯小心的盖好,主送收拾着碗筷。

    “我来吧。”云潇微笑着按住他,从他手中接过碗筷,走在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低头顿步,半晌才低声询问,“你真的不会走吧?”

    萧奕白转过脸看着云潇,她的脸颊映着外面皎洁的明月,是一种极为认真的神情。

    他轻轻捏着毛毯的一角,点头笑起:“嗯,我不走。”

    弟弟在睡梦中微颤着眼皮,一直有点点泪光在眼角闪烁,而他只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

    他们是双胞胎,他也只比弟弟早那么一点点来到这个世界,就凭借这一点点的优势,以兄长自居,时常捉弄他,拿他寻开心。

    是真的很有趣啊千夜生气的时候不哭不闹,就那么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明明每次都是弟弟要固执的和他打冷战,偏偏每次也是他忍不住先开口来找自己说话。

    毕竟母亲是拒婚之后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入天征府,这背后汹涌的势力纠葛虽不是年幼的孩子能看明白的,但他们确实是感到了被孤立c被冷落的滋味。

    从懂事开始,弟弟就是他最为重要的人,他不喜欢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的学业,旷课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他还是会偷偷在暗处观察,如果有哪家的孩子故意欺负弟弟,他就会在下课的路上用偷学的术法给他们找些麻烦,看着他们落荒而逃,自己躲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他这样的举动也不是没引起过注意,毕竟那时候他还很小,对术法的掌握也还生疏。

    忽然,萧奕白的神情微微晃动,幼年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逝去,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却不合时宜的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老人,立于黄昏之下,隔着遥远的街道,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却温柔的看向自己。

    萧奕白重重闭了一下眼,立即感觉双眸被无形的利剑刺出锥心之疼,太守公外公?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并不亲切的外公?

    他不喜欢风家,无论是太守公,还是两个主讲师的舅舅,还是军械库赫赫有名的女技师三姨娘,甚至那个偶尔还会来看他们兄弟俩的四姨娘,他一个也不喜欢。

    或许是受到他情绪的影响,睡梦中的萧千夜张了张口,突兀的喊了一声“娘”。

    这个字将萧奕白的心刺的血淋淋,几乎是在瞬间抬手按住了心口,要用灵术强行压制才能缓解这股疼痛。

    四姨娘是朱厌杀的,外公也是朱厌杀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朱厌一手所为,但明溪正值用人之际,逼着他放下私怨将一切深埋心底。

    萧奕白轻轻拂过弟弟的额头,他一定也是清楚的,所以扳倒高成川的那一天他没有露出半分喜悦,而是只剩沉重的疲惫。

    千夜对风家是有感情的,他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天征府的灭门案,千夜要用多少理由才能说服自己,不去责备他这个该死的兄长?

    甚至至今都对他真诚以待,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他,哪怕被人威胁利用,也在所不惜。

    夜凉如水,西海岸平静的海潮声似乎可以洗涤人心,他就静静陪在昏睡的弟弟床前,直到天边蒙蒙亮起才被海平线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走出房间,云潇已经醒了,她一个人靠在船边,仰着头看着天空翱翔的海鸟,突然想起这个姑娘可以和鸟儿交流,萧奕白一时来了兴趣靠过去,淡淡问道:“弟妹这么早就起床了?莫非是在和

    这群海鸟说什么悄悄话?”

    云潇听见声音看过来,她的脸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明媚动人,咧着嘴开心的笑起来:“这段时间休息的可好了,他是喝醉了,要不然这会也该起床了。”

    萧奕白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从龙吟口中听说的那些事情怎么想都是凶险万分,但他一见云潇此刻的笑容,也就没有追根究底继续问下去,反倒是云潇奇怪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一直都没有问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这么久没见面,你一定会抓着他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他最怕麻烦了,你一问,他肯定要找借口敷衍过去,结果你什么也没问。”

    萧奕白笑了笑,下意识地仰起头,慢慢说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之前有位墟海的姑娘将他的剑灵送了回来,我听说你们闯入上天界救凤姬去了,我一贯不关心他的行踪,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云潇惊讶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就恢复冷定,昨天重逢的时候,他确实只平静的问了三个字——还好吗?

    他们真的是一对很奇怪的兄弟,明明互相都很关心对方,每次见面,又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多余的话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等到天色越来越亮,萧奕白一直默默地望着海平面,那样刺目的阳光在他的眼中却是呈现出一抹散不去的阴郁,两人本就在闲聊,云潇也在暗暗观察着他脸上的担忧之色,他时不时就会分心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低头看着手心,知道那是分魂大法独有的魂体联络,云潇往他身边凑了一步,忽然歪着头将脸凑到了他眼前,咯咯笑起:“真的这么担心就趁他没醒赶紧溜呗,我会帮你哄哄他的,千夜可好哄了,我出马肯定没问题的。”

    萧奕白回过神来,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和自己一样也是经历过分魂大法,少了一魂一魄的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长叹:“那可不行,他脾气可差了,一会醒了找不到我,指不定连你一起骂了。”

    “他不敢骂我的。”云潇嘀咕了一声,萧奕白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他真的没骂过你?我不信,他小时候脾气就不好,什么怜香惜玉这种事情完不懂的。”

    云潇的脸颊微微一红,支支吾吾的回道:“也c也不能算骂我吧,就是我小时候练剑经常犯错,师父又让他没事多教教我,所以我犯错,师父就骂他,然后他回来就原封不动的把师父的话重复一遍。”

    萧奕白捂着嘴觉得分外有趣,有些羡慕的感慨道:“他离开的头几年,我一个人总是很无聊,时常盼着他早些回来,我也好有个可以捉弄的玩伴打发时间,可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庆幸他去了中原,入了昆仑,若非如此他不会遇见你,肯定也就像帝都所有贵族公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成婚生子,生活或许会比现在平静,但没有你,他一定不会比现在幸福。”

    云潇倏然失神,脸上的表情变得寡淡僵硬,低下头小声说道:“大哥真的觉得这样好吗?其实我现在想起来,或许他还是没有遇见我更好。”

    “弟妹?”萧奕白微微一惊,云潇的唇动了一下,然后紧紧咬住,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认真的说道:“大哥,我要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或许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敢告诉千夜,但我觉得他心中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想陪着他,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困难,我都想在他身边陪着他。”

    萧奕白没有回话,是根本一个字也发不出声,云潇仰着头看着飞翔的海鸟,眼光却飘得极远:“他在为自己的故土而努力,或许我,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故乡。”

    两人同时沉默着,在这片阳光的照耀下,迎着海风,直到云潇拍了拍脸颊神秘的凑过来,小声道:“大哥你别离开他,他看着很要强,其实也很脆弱,你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人,你别离开他。”

    萧奕白看着她,慢慢接话:“你也是他最在意的人,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终成眷属。”

    云潇笑咯咯的,眼里是落寞,漫不经心的回道:“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离开他,冰川之森的神守,上天界的蚩王,还有我故乡的神鸟飞渡,他们都说我和他在一起是违背血契,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只有你只有你说希望我们终成眷属,谢谢你,大哥,真的谢谢你,我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

    “云潇”萧奕白低低唤了一声,见她摆摆手踮着脚就往弟弟的房间里跑了过去,又回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笑道:“要保密哦。”

    西海岸的港口,愁先生仰着头远远看着甲板上的人,他原本已经准备好前往柳城的骆驼,此时只是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又转身对旁人叹了口气,吩咐再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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