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圣不意外钱佑甄的选择,尽管怀疑钱佑甄的真实目的,也怀疑钱佑甄依然把仇恨埋在心中,但钱佑甄知道事不可为而选择妥协也不是不可能。

    “小友如何取信于人?”

    “我之前说过了,我是唯一的机会。只要重开无界山,无界门重新出现在无界山上,或许就能得到无界秘典。”

    不得不说,钱佑甄的想法很是大胆,但王书圣却很高兴,因为这也是他一直在琢磨的事情。无界秘典的前三篇已经有那样的效果,说没有人想要得到全部的秘典法诀,那一定是骗人的。只不过没有人有办法,否则无界秘典早就被找到了,钱佑甄也不会有如此自信,凭借自己是唯一的机会就出现在无界山前。

    但是王书圣并不满意,轻轻摇了摇头,因为这不是取信于人。钱佑甄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也立刻接着说道:

    “我和大哥不一样,大哥从小就在无界门长大,无界门中的长辈就是他的长辈,无界门的师兄师姐就是他的亲兄长、亲姐姐,是他的亲人。不管是谁灭了无界门满门,大哥复仇之心坚定无法逆转,理所当然。但我不是,我虽拜入无界门,却从未见过无界门的长辈,没有那么深的情分,没有那么坚定的复仇之心。只是我大哥的仇,我需要一个交代。而且,....”

    钱佑甄的话还没说完,王书圣就笑着摆了摆手,打断钱佑甄说道:

    “少年天真,义气耿直,都可以理解,若是过于天真,过于耿直,便是愚蠢了。你大哥是后一种愚蠢,你不应该是另一种。”

    钱佑甄笑着点了点头,却并不打算停止自己的话,就没有理会王书圣,接着说道:

    “而且,雷霄门不能再受到我们兄弟的波及,不能再搅进无界门的事情中去。最后,我父母家眷的仇,我必须要报,天下阁不帮忙可以,但不要阻拦,我一定要让赵正明家破人亡。”

    王书圣不禁笑了起来,却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说道:

    “好,这些条件倒不是不能答应。佑甄小友父辈从商,知道两方谈生意要有押金,若是没有,一方反悔,另一方便可能血本无归。小友若是打算和我天下阁做这次交易,如何保证不会反悔呢?”

    王书圣的话钱佑甄自然明白,来这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很是无赖的一笑说道:

    “没有,就像我和王书圣一样,甚至不肯定能真的得到无界秘典。就算是我用性命担保,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我的妻子和孩子,对天下阁来说也没有意义。”

    王书圣更觉得面前的钱佑甄有趣,很想听一听这钱佑甄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笑着问道:

    “所以,佑甄小友,是要在老夫这里空手套白狼?”

    钱佑甄笑的更欢,慢慢坐直,双肘撑住桌面,探身看着面前的王书圣说道:

    “前辈说笑了。一开始我便说过,我能给前辈的,只是一个机会。前辈当时毫不犹豫的就把我带了过来,想来不希望这样一个机会从手中溜走,而不错过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去无界山,重新建立无界门。如果前辈想让我全力配合,抓住这个机会,就要满足我的条件。若是前辈不答应,杀了我就好,或者用一切让我屈服,若是前辈舍得下脸,我的妻儿、师长也任前辈处置。”

    钱佑甄的样子不是在开玩笑,王书圣也看出来了,其实一开始也想到了,钱佑甄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的。一个少年,只身与一个看不清摸不透的庞然大物对抗,需要勇气,需要智慧,也需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但若是要真的成功,天知道要何其的幸运,甚至已经与自身的天赋与实力无关了。

    很显然,钱佑甄明白这一点,也不认为靠着自己的努力修行和气运,就能够报仇,更不用说对抗整个天下阁,所以才来讲和,来投降,来用自己做交易。王书圣也看出了这一点,只是现在才确信,钱佑甄与无峰不同,不是那种决绝的少年,尽管钱佑甄也很决绝,但更聪明,更知道变通。

    “所以佑甄小友,是要投靠我天下阁吗?”

    王书圣有问,钱佑甄也有些无奈的回答道:

    “如果有这个资格,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若是不能,等我没了价值,前辈随意处置。但若要我全力配合,前辈要满足我的要求。”

    王书圣点点头,明白了钱佑甄此来的全部目的,就是投靠天下阁,用自己身上背负的所有机会,用自己的一切,交换自己所背负的仇恨。

    这自然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但依然无法让人信任,王书圣也在思考了片刻之后问道:

    “佑甄小友对我天下阁了解多少?”

    钱佑甄不明白王书圣为什么这样问,也很是坦诚的回答道:“除了知道天下阁无比神秘,势力强大之外,一无所知。”

    王书圣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起身说道:“既不了解,那就了解一下,老夫倒是真的很希望你是真心要加入我天下阁,而不是因为这个交易。”

    钱佑甄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者,到底是什么意思。钱佑甄的疑惑王书圣自然看的出来,也没有多解释什么,手一挥,两人立刻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一路于云层之中穿行,如风驰电掣,钱佑甄的心情变得很不错,自从见到这位老者之后一直也没有太差过。个把时辰过去,钱佑甄觉得有些无趣,便问王书圣说道:

    “书圣前辈是要带我去哪?”

    王书圣心情也很不错,脸上的平和笑意从未消失过。见钱佑甄似乎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王书圣却想再卖卖关子,摇摇头说道:

    “年轻人莫要心急,修行自要心静如水。等到了地方,你自会之道。”

    “前辈这话便不对了,若是年轻人都心静如水了,这世界哪来的蓬勃朝气。”

    “这话也不错,便是顺其自然。但若真能顺其自然,这修士们用的法宝丹药,搜寻天材地宝,逆天以求长生,求白日飞升,作何解释?”

    “自然是天道,但人心从来不尊天道,也从不曾尊自然,只是遵从自己的天性,只按照自己的天性做事。”

    “那你天性如何?”

    “嘿,不满书圣前辈,我天性不羁,喜欢自由洒脱。虽出身富裕,但乐善好施,虽自身先天不足,却依然想要逆天而为,修行飞升,虽自觉嫉恶如仇,但看到大哥遭遇就清醒了。”

    “哦?小友有何感悟?”

    “还是活着好,活着才有天性,不仅仅要活着,还要更好的活着,才能有真正自由洒脱的一天。”

    “所以小友是一开始就打算投靠我天下阁?”

    “自然不是,因为我也不知,到了无界山前会是如何景象,到底是谁能把我带走,还是被镇压在无界山上。”

    “小友不妨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时间如此消磨,确也浪费。”

    钱佑甄嘿嘿一笑,很是骄傲的说道:

    “若我大哥还活着,我自然会多等一段时间,但是大哥没能从无界山逃出来,我却安全了,至少不会真的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我以为,无界山周围定有许多如前辈一般的高人守着,所以谁能强行把我带走,我就投靠谁。只是没有想到,这无界山前并未设防,也只有前辈一个人在。”

    王书圣点了点头,更显的高兴,也立刻解释说道:

    “天下各大门派都很在意无界山,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懈怠了。毕竟你的大哥已经不在,若是外人可以找到,也早就找到了。况且无界秘典的前三篇已经得到了,修行感悟才最重要,再加上荒原之中有些异动,便没有人真的在这里看着了。但我天下阁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短视,也更有耐心,所以才真的你等到了你。”

    “果然,最在意无界山的还是天下阁和前辈,是怕终有一日遭人报复吗?”

    钱佑甄问了一句,王书圣也反问道:“你会吗?有人能吗?”

    这话问的很是随意,也很是自信,钱佑甄也知道,这位王书圣不怕,天下阁更不会怕,所以钱佑甄也很是庆幸的一笑,感叹道:

    “那我的运气真的不错,下定决心到了无界山前的空地上,一脚就踏进了天下阁的门。”

    王书圣一直注意着钱佑甄的一举一动,从遇到钱佑甄到现在,一直感觉不到他对自己以及天下阁的绝对敌意和反感。敌意自然应该有,不喜也可以理解,不绝对,不抵触王书圣这次带他出来,还有些好奇,就是一件好事。

    一刻钟之后,一片深山峻岭之内,林深茂密,水雾袅袅,看不真切,王书圣就在这片高空停了下来。钱佑甄好奇的四下观望一番,来到王书圣身侧说道:

    “前辈不怕我记住这里的位置,泄露出去?”

    王书圣瞥了依然十分轻松也不掩好奇的钱佑甄一眼,笑着说道:“无妨,只是个小地方,并非真正的机密所在。”

    说完,王书圣手臂轻挥,下方浓重的山雾开出了一个小口,露出了下面的景色。不是山丘密林,而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寨子。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山寨中炊烟升腾,有不少人山寨广场的一角做饭忙活。

    二三十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衣着虽然普通却色彩斑斓,而且每个人的样子都很是欢快,身手很是灵活敏捷。少年们正从山脚下往寨中广场上奔跑,修为都不弱,可以看出都是很适合修行的天赋之才。

    广场上长桌板凳就是摆好的,也已经摆上了许多美味菜肴和馒头米饭,都是热气腾腾的。钱佑甄微低着头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半晌后笑问道:

    “前辈想说,天下阁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邪恶地,而是一个为了天下苍生而立的慈悲阁?”

    王书圣没有说话,挥手间山雾掩住这一方山寨,同时露出了寨子不远处四方的四块地方。钱佑甄眉头微皱,前后左右的把四周看了个清楚,虽然间隔不远,也是相似的四座寨子,只是小了一些,也简陋了一些,却是另一片天地。

    各有一群年龄也是十几岁的几十个孩子在这些寨子之中,但这些孩子却更加壮实,身上的衣服也简单许多,此刻也依然在锻炼体魄、武技。其中不少孩子正在相互打斗,有男有女,人数也不是很对等,手中也都握着武器,金属质地的刀枪斧剑。

    尽管这些武器没有开锋,但少年们身手都不错,相互之间也有差距,不时就可以看到一两个少年手上倒地,痛苦不堪。只不过不论伤势轻重,少有人哭泣喊叫,大多都瘫坐或伏于地面,眼中依然满是战意和不甘,自然也有愤怒和仇恨。好在只要倒地,便没有人再去追打,否则一定会有伤势更重的,甚至会有人死去。

    钱佑甄很是不解,转而看向了王书圣,王书圣也在这时候开口说道:

    “佑甄小友有何感想,但说无妨。”

    钱佑甄眉头依然皱着,想不出王书圣带自己到这里,让自己看到这些有什么用意。听到王书圣让自己说出来,钱佑甄才叹了口气说道:

    “前辈是想告诉晚辈什么,不妨直说。”

    王书圣摇摇头,又挥手掩住山雾,更远处一个更大了许多倍的寨子里,更多的少年男女就在其中。一些少年在学着打铁、制造器具,几个很是壮实也威严的中年壮汉在监督和教导;一些少女在学习刺绣,身边几位面色平淡但极仔细的绣娘在一旁讲解、指导;一些少年男女在乐师的教导之下学习各类乐器,一些少女则在一些身着华丽衣衫的舞娘带领下学习舞蹈。

    寨子里最高的一座三层的高大楼阁内,还有阵阵读书声传出,有治国执政方略,更有军略战策,也有圣贤为人处事之道。

    粗略算下来,方圆十多里的地方,有三五百少年少女,都在学习着不同的东西,几乎无所不包。钱佑甄这才明白,王书圣给自己看的不是什么善恶,而是天下阁的野心,或者叫做宏图大志。知道钱佑甄此刻应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王书圣才说道:

    “世间从无善恶品质,只有具体的一人一物一事才有,天下阁以天下为愿,行事也不是善恶二字可定的。虎生而凶猛,以弱肉为食,乃群山之王,无善恶可评;雄鹰喙锋爪利,也以弱肉为食,乃苍穹之主,巡万里之国,亦非善恶可评,你可知为何?”

    钱佑甄不屑的轻笑一声,毫无顾忌嘲讽的说道:

    “书圣前辈以禽兽自比天下阁,还真是贴切。人又不是禽兽,怎么聚集在一起,行禽兽之事就变成理所当然了?这道理可不通。”

    王书圣并没有生气,相反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的不错,人既然为人,学纲常知礼教,明大义知事理,创耕织冶炼之法,至物产俞繁盛,天下应平和而富足。但人类王朝绵延千万年,为什么依然是如此模样?依然有尊卑之别,依然有贫贱只差,依然会相互欺压争斗,不同王朝依然会相互征伐倾轧?这人间并非没有圣人,这人间并非没有善恶标尺,也从来赞颂善良,贬斥奸恶,那为何奸恶不绝,正道难存?”

    钱佑甄真的很是意外,也很难想象,为什么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高人会有这样的问题。而且钱佑甄能看的出来,王书圣这些疑问是由心而发,似乎这是一个一直困扰着他的巨大的疑问,尽管他的神情和目光依然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又似乎,这只是王书圣向钱佑甄提的一个问题。

    钱佑甄愣了片刻,其实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没有想到什么新鲜的答案:

    “因为人性本恶,因为人性自私贪婪,因为天道自然本是如此?”

    王书圣点了点头,钱佑甄的回答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也不免有些失望,就又问道:

    “既然人类本性如此,先贤礼教,俗世律法,江湖规矩,各大修行门派共同制定的规则,乃至无形之中监督所有人的天道,有何意义?这些律法规矩,乃至天道,都在压制着人性自然,先贤圣人的礼教也在规束着众生的思想。你说哪个是错的?是天道自然和人性,还是这些律法规矩和先贤礼教?”

    钱佑甄不擅长思考这些,想着自己与王书圣前后几句对话,脑子就乱了,也不禁皱眉问道:

    “书圣前辈是书看多了,还是原本就是个书院中的先生?”

    王书圣也不催促,也和钱佑甄玩笑一句道:

    “老夫只是个说书的,说人世善恶故事,讲天理论会报应,只是讲多了就更疑惑了,难解心中之疑。”

    钱佑甄摇摇头,很是疑惑看着王书圣,也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位王书圣,也越发觉得天下阁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王书圣从钱佑甄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也看出了好奇跟兴趣,所以书圣很满意,也缓缓的解答道:

    “因为故事都是人写的,太多的虚假,虚假出一份正义,虚假出一个公正的天道自然,虚假出一分美好,填补人们心中对这个世界的失望。所以我才更疑惑,疑惑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疑惑我当初为何修行,疑惑我修行到底为何,有何意义。”

    听着王书圣的话,钱佑甄就更糊涂了,也不禁问道:

    “那前辈为何要将无界门满门屠尽?虽说我未曾见过同门师长,却能从我大哥的讲述之中听出,他们都是善良正直的人。”

    王书圣冷笑一声,很是认真的看着钱佑甄说道:

    “所以,他们才更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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