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盛夏的清晨,一场倾盆大雨过后,晨曦穿透云层投射在云江郊区的陵园中。

    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墓碑前的绿草被鞋子轻轻踏平,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一双修长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很仔细很仔细的将黏在上面的露水捻去。

    “离开云江之后,我时常都会想起在福利院的日子,哪怕是晚上睡觉,也偶尔会梦见你们俩的音容笑貌。”

    “从小到大,我想过很多种我们三个人再次相遇的场景,大家聚在一起,去福利院逛一逛,回忆当年的琐事,一起去吃、去玩小时候眼馋的东西。”

    “可是,我惟独没想过就剩我们两个人的场景,只留他一个人躺在土里面,该有多孤独啊。”

    “那家伙就这么走了怎么就这么走了明明约好的,我这二十年来,那么艰苦我都熬过来了天意弄人啊”

    听着男子梦呓似的叙述,陈思妤的眼眶当时就红了,别过螓首,抬起素手轻轻擦拭了一下,待按捺住悲痛的情绪,转回头劝慰道:“易牧,别这样”

    光晕挥洒在那张俊逸的侧脸上,赫然是南洋鼎峰集团的少东易牧

    “我没有难过,星辰。”易牧重新站直身体,双手插兜望着墓碑,嘴角泛着一丝笑意:“我就是觉得遗憾,遗憾这场竞赛只留我一个人了。”

    陈思妤怔了怔,脸色复杂难明,“你什么意思”

    易牧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斯人已逝,一切就到此尘埃落定吧,我相信余浩这小子,一定会在天上看着我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他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末了,他转头看着陈思妤,眼眸中溢出几分怀念和几分眷恋,从容而笑:“还有你,星辰,我一定也会让你为我骄傲的,这天很快就会来了。”

    陈思妤的芳容有片刻的恍惚,定定望着这童年时的好友,微微蹙着柳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现在的事业明明就已经做得很出色了,我知道后,是真的打心底里替你高兴但是,小船,我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你了,你变了”

    易牧竖起食指挡住嘴唇,微笑道:“我的名字叫易牧,不叫什么易小船,洋洋洒洒二十余年,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变的,也包括了我,谁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往,一味的驻足不前,终将会被这个大时代淘汰”

    停顿了下,他看着陈思妤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次柔徐。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陈思妤抿了抿唇瓣,神色黯然且无奈的道:“或许吧,大家都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从当年离开福利院的时候起,大家注定就是漂泊逐流、各安天命”只是,心里仍是酸涩的好奇着,这二十余年来,当年的那个顽皮孩童究竟经历了多么残酷的现实折磨,才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蓦地,一群白鸽从林间扑扇飞起,跃过树梢,划过墓碑,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而去。

    陈思妤抬头张望了会,当再次垂下头的时候,神色已然恢复了明澈,脆声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上班了,反正你这次要在云江呆挺久的,回头我们再聚。”

    “我送你”

    “不用,我早上有个采访任务,和同事约好了在前面的路口汇合。”

    陈思妤挥挥手,眼眸含着笑意,笑得犹如深谷幽兰,一字一句道:“再见了,易小船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易牧愣住了,一瞬间,心冷如冰。

    一直望着陈思妤袅娜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的尽头,易牧才默默转回身,再次望着墓碑,喃喃道:“在她的心里面,终究只有你一个人呀,你个病秧子,怎么走了也不让人安生,老是要和我作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相片,相片里,两男一女正肆无忌惮笑着。端详了片刻,他将右边那名略显瘦弱的男孩撕了下来,撕成了碎片,低吟道:“但是,她终究是属于我的,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的。”

    此时,乌云再次遮住了晴空,那张脸庞已然覆满了阴霾。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易牧瞟了眼来电就接通了,“爸,我人在云江呢,没什么,就见了两位儿时的伙伴您放心,那些事,我立刻就着手去办相信我,爸,西南山城,必定是我们家崛起的风流宝地,我有很大把握,我们把赌注押在那个人的身上不会有错的”

    同一时间,香江国际机场的候机厅。

    “我走了,这次多谢你的招待了,代我向unce问好。”

    陈潇微笑着向骆佳琪叙别,“希望,下次再聚的日子不会太久。”

    骆佳琪默默点头,歪了歪螓首,眨着明眸,轻笑道:“我想应该不会太久,国内有句老话说得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忘了,你家在亚视里还占着股份呢”

    陈潇被她这滑稽的比喻逗得哭笑不得。

    一旁的骆东霆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打趣道:“姐,陈大哥真要是当了和尚,你还不得哭死去。”

    骆佳琪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两瓣两颊浮现出粉润的玫色,显得娇艳欲滴,又似有几分矜持和忸捏。

    这时,广播开始提醒乘客登机。

    “放心,在没有履行对你的承若之前,我还舍不得出家。”陈潇半开了句玩笑,但见骆佳琪的容颜一怔,忽然上前一步,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在她的耳畔低语道:“好好保重,我会想你的。”然后退了回去,留给她一个清澈的笑容,挥挥手,转身离去。

    骆佳琪紧咬着唇瓣,秀拳紧紧攥着,有一股很强烈的不舍在心窝里流淌着,就在陈潇即将进安检的那一刻,鼓足勇气喊道:“我会去找你的,你要等我”

    陈潇的身形一僵,驻足挥手,含笑点下了头。

    过了安检口,前面站着一名中西混血男子,身型格外的高大壮硕,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只是一察觉到对方神色散发的萧杀气息,令人又不由的噤若寒蝉。

    “雷林,你真的想好要跟着我了”陈潇一边走着,一边悠悠道:“你赢得了这一届的双花红棍,接下来肯定是各方争相追逐的红人,前景一片大好,跟我回国顶多只能混一个保镖司机的角色,要知道,国内是个太平的法治社会,可不兴东南亚北美的那一套,连打个架都得瞻前顾后的。”

    厉老六一倒,大圈已然树倒猢狲散,雷林也彻底摆脱了控制,公海在赢得了新一届的双花红棍之后,雷林本有机会取而代之,但意外的是,他却在第二天一早等候在陈潇的房间门口,只说了句我想跟着你做事。

    雷林瓮声瓮气道:“挺好的,正好我也厌倦了那些在刀口舔血的日子,成天跟那些军阀、雇佣兵闹来闹去,也闹不出什么名堂,索性回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能吃饱喝足我就很满意了。”顿了顿,他努力牵动两颊的肉,似乎想挤出一些笑容来,“况且我知道,跟着你做事,我肯定不会吃亏你是一个值得卖命的好雇主。”

    陈潇笑了,打趣道:“被你这么吹捧,我想亏待你都不忍心了好吧,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雷林很认真的点头,只有跟着陈潇,他才能感受到做人应有的尊严,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正好,我接下来有件大事要做,急需人手。”陈潇颔首道:“有个差事,看来得落在你头上了。”

    “你说,我做”雷林不假思索道。

    走出机场,陈潇下意识的望着西南方向,淡淡道:“去西南山城,我需要抓住一些人的把柄”

    一个月之后,素有京城第一帮闲之称的石峰进入了中石油系统,在段坤乃至段家的支持下,被委派去了西南蜀地主持一项大型的能量项目。

    以此为契机,这以后的半年时间里,相继又有许多国内外的利益集团逐步将政治或者财富等资源转移到了西南地区,此时的西南山城,已然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了。

    此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隐隐预感到,一场空前的风暴正在西南的上空酝酿着,彻底爆发的那一天,或许就将是一场石破天惊的震荡。

    第二年的春天,京城,当普罗大众还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中,几大遮天蔽日的利益集团的战争却一触即发。

    在攸关储君即将登基的微妙时刻,一场近乎闹剧的政治事件在西南蜀地上演,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云就此拉开了帷幕,此时,西南山城的那一位开始一步步卷入万丈漩涡之中,终于,两个月之后,随着当朝首辅的一锤定音,曾经炙手可热的一代枭雄就此垮台。

    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已然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

    之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在某个极小的圈子内忽然爆出,京城第一帮闲石峰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这个消息令所有了解石峰背景的人都大为惊讶,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物,才忽然失势,遭此厄运。

    随之出现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诸多高官和巨贾相继落马,能源系统的那股势力被逐个击破,连在圈内极有名望、长袖善舞的政治新星段坤也被双规查办,当然,这仅仅只是这场政治大洗牌的开幕。

    在风暴的席卷下,来自南洋著名的财阀鼎峰集团也遭到了巨大波及,虽然没有被真的查封,但已经元气大伤,市值极度萎缩,在国内各省的项目几乎都被当地政府重新审查,很多项目被迫取消,原本野心勃勃的进军大陆计划,就此崩塌沦陷

    黑森森的办公室,在惨淡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狼藉不堪。

    此时的易牧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再不复往日那副意气风发的姿态,头发凌乱,唇边长满了胡渣,眼窝深陷且透着浓重的黑圈眼袋,一张脸写满了疲倦和落寞,仿佛掉了魂似的。

    更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中再没有丁点的锋芒,有的,只有无尽的颓丧和空洞。

    易牧自认自己是一个很不错的赌徒,因为他往往能很精准的预判和揣摩,最终在险象环生的赌局中大获全场,事实上,他确实赌对了绝大多数的赌局,最让他引以为豪的那一次,就是力助养父击败了数个强劲恐怖的对手、并且篡夺了家族的大权,一举奠定在青帮中的至尊地位

    从此,他名满天下、少年得志。

    这一次,他携着强厚的资本踏足国内,更是野心勃勃的意图染指这泱泱大国的利益金字塔顶端,为此,他甘冒巨大风险,攀附上了西南的那一位以及幕后的利益集团,甚至不惜将家族的主要资源都押在了里面。

    原本,他满心期待着丰厚回报和论功行赏,却不料风云突变,西南蜀地的那场闹剧,彻底颠覆了一切,到最终,眼睁睁看着那一位折戟落马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石峰、段坤”易牧喃喃低语,眼中的凶光乍现,虽然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猫腻,但他明白,鼎峰集团会这么快遭受到波及,绝对是这两个人把自己拖下水的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牵线搭桥,或许自己也不至于这潭浑水

    易牧自然不会知道,从他回到国内的那一天,就如同扑火地飞蛾,结局已经注定。

    “滴滴滴”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易牧机械的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男音很惶急,“易牧,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很严重吧”

    易牧打了个激灵,这才慢慢回过神,是他的养父、青帮话事人易五

    “爸,我对不起。”易牧一时愧疚难当,想起当日笃定的誓言,如今看来,实在是荒诞至极的笑话

    易五沉默了会,长长叹了一息,劝慰道:“政治这东西,向来就是成王败寇嘛,输了就输了,重头来过就是了。”

    “爸”易牧死死咬着牙关,却知道养父的安慰太空洞了,现实是他们根本没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妙”易五苦涩一笑:“果然还是看低了骆愚雄,还有他那个女儿骆佳琪,也不是善茬啊,先前被他们家和香江的家族联手摆了一道,目前还步步紧逼着,看样子,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易牧登时如坠冰窟,本来,他伤脑筋的是如何在不被集团高层和大股东们苛责的情况下将烂摊子甩手,趁着风暴还没席卷到自己,准备接受灰溜溜离开国内的苦果。

    但现在他才愕然发现,原来最坏的结局并不是他会失去集团高层地信任,而是,家族大本营也处于崩塌沦陷的边缘了

    想起从今以后天下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地,易牧就连打了两个寒噤,这些年自己锋芒太盛,树立的仇家数不胜数,一旦没了家族的保护伞,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甚至不敢去想

    “不不我不会输的”

    易牧的脸色逐渐变得狰狞,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走到墙角拉开了柜子门,露出了一个方形的保险箱,快速的按了一串密码,箱门就开了,里面堆着一沓美金和材料。

    “只要有这些在手,起码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只要能平安熬过这两年”

    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易牧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包袱里,现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很清楚,现在上头那些人的主要目标还是西南的那一位,但也只是暂时,一旦上头回过神来,接下来要拿下的就是自己这些嫡系

    正值凌晨时分,位于江畔郊区的写字楼笼罩在幽深荒凉中,易牧从后门出来以后,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无恙以后,就急匆匆跑上了河堤。

    河堤上,一辆静静停着,这是他一早就备好的。

    坐进了驾驶室,他的心踏实了一大半,立刻打火启动,准备连夜从云江赶到中海市。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被上面盯上了,正常渠道出国是决计不可能了,好在,他知道青帮在中海有好几个走私航运路线,只要跟熟人稍加打点一下,逃出生天应该是不难。

    车子引着河堤开了一段路,周遭了无人烟,只有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寂寥的环境,反而让易牧安定下来,忽的,他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下,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很久,接通之后,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婉声,且透着一丝惶急:“易牧,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这几天联系不上你,我还担心你出事了”

    易牧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不愿以失败者的身份面对她。

    “喂,易牧,你倒是说话呀你公司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没事吧”陈思妤不无担忧的追问道。

    易牧悠悠轻叹,心中平添了一丝温馨,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还能有这么一个她关心着自己,那就足够了。

    “星辰,你听我说”易牧低声道:“对不起,这次我食言了,没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让你失望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陈思妤忧心忡忡道:“你先说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

    那一刻,易牧几乎抑制不住,但还是强忍了下来,他实在没勇气以这落魄的形象去面对她,此时,轻声问道:“星辰,有个事情,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在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余浩的吧”

    陈思妤默然无语,不其然的,心头浮现出了一个腼腆怯弱的男孩子形象,却又很模糊飘忽,迷惘之际,思绪不由自主的被另一个睿智沉稳的男人所取代,那个仅仅相识了不足两年的男人

    易牧凄凉一笑,苦涩道:“其实我都知道的,从小时起,你的心里装的就是他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在你的面前表现,都无济于事”

    “易牧,我”话到嘴边,陈思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留下轻轻的一声叹息。

    “星辰,你听我说。”易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你,我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无论我变得有多冷血无情,但只要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易小船,我”

    “嘭”

    刹那间,尖锐的爆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易牧惊骇失色,眼看爆胎的车子几欲失控,也顾不上电话,连忙用双手把住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

    “易牧,你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陈思妤惶急的叫声,但转眼又被连续的爆声覆盖住了,易牧心知是遭了埋伏,待车子停住以后,便一手握住行李袋、一手拉住门把手,猛的纵身一跃,从车里跳了出去,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躲到了后车门侧面,紧张的观察着四周。

    留意了下被爆的三个轮胎,他大致能确定,正有一个狙击手埋伏在河堤旁边的林子里

    “难道是上面的那些人要动手了”

    易牧顿感一阵绝望,难道自己真要困死在这里了

    “不、不我不能倒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去做她还在等我”

    易牧的眼中闪过一线决然,匆匆拉开行李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文件袋以及两沓纸币,塞进衣服里以后,用力把行李袋抛向了空中

    “嘭嘭”

    行李袋被准确的击中,从被撕裂开的口子飘出了难以计数的纸币,犹如雪片般飘扬在空中,纷纷洒洒的缓缓下落

    就是这时候

    易牧猛的一蹬腿,全力往河堤上冲击,想趁着这空隙纵身跳进江水里砰

    尖锐的枪声响骤然再次划破夜空,易牧只觉得钻心入骨的痛楚从小腿蔓延开来,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近,易牧抬起头,当看到缓缓朝自己走来的男子,顷刻间面无人色,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呐呐道:“陈、陈潇”

    “好久不见了。”陈潇走到离他七步的距离驻足停下,嘴角泛着几分笑意,头发随着江风不住的挥动。

    易牧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崴着一条腿,指着陈潇,恨恨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布局对付我是吧包括石峰、段坤,都是着了你的道对不对”

    陈潇置之一笑。

    易牧狠狠盯了他许久,忽然也笑了,自嘲道:“这一次,我最大的败笔,就是低估了你的存在我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我最大的对手竟然是你。”

    “如果凡事都能算计得天衣无缝,那就不是人了。”陈潇慢条斯理道:“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过聪明未必是好事,要知道,这世界从来不缺少聪明人,往往就是这些所谓的聪明人,自掘坟墓、玩火的事儿反而干得最多最离谱”

    易牧冷笑连连,点头道:“但这次的坟墓,却是你一早就挖好的,从渡轮的那一晚开始,你就在想方设法一步步把我引进来,通过石峰把我引到国内市场,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西南那个人的身上嘿真是一手大布局,连我都自叹不如”

    陈潇轻笑道:“承让了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引你跳进坟墓的,是你自己的野心在引导,你明明一早就可以见好就收的,但非要掐扯进夺嫡之争,落到这幅田地,你谁都怨不了”

    易牧哑口无言,深吸了口气,问道:“究竟为什么咱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费这么大劲对付我,如果这中间出了差池,你和你家也不好受。”

    陈潇没急着回答,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叼了一根点燃以后,就把香烟和打火机抛了过去。

    易牧犹豫了下,也点了一根。

    “命运,真的很奇妙。”陈潇抽了几口,喃喃道:“你相信天道轮回么”

    易牧摇头:“我从不信什么天命,我只信我自己”

    “又错了”陈潇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他,“你只相信权势,为了权势,你可以不折手段”

    易牧讥诮一笑:“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啊,难道咱们以前真的认识”

    “或许吧。”陈潇的眼眸中弥漫起一丝感触,声腔却在急速转冷:“我从前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从小,只要是他看中的东西,就不允许别人染指,说实话我挺讨厌他的,但因为他很珍惜我们俩一个共同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断忍让着他,可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他为了自己竟不惜对那个朋友痛下杀手”陈潇就这么平静地望着他,轻轻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易小船。”

    易牧的身子猛地颤动,嚅嗫着嘴唇,惊疑不定道:“你、你叫我什么”

    陈潇却没给他答案,把烟头弹飞出去,就转身缓缓走回去。

    “你到底是谁”易牧挣扎着想冲上去,冷不防一个高大雄壮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下一刻,带着金属凉意的枪口就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一个冷幽幽的男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下地狱再问答案吧”

    易牧周身冰冷,急速坠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去。

    沿着江畔一路走着,陈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相片,两男一女,正肆无忌惮笑着,只瞟了一眼,他将左边那名男孩子撕了下来,举手悬在空中,被夜风带走,最终落到了江面上,消失无踪。

    他又仔细看了看相片上的一男一女,嘴角露出和煦的笑意,手指反复摩挲了几下,将相片放在左胸口的衣袋里。

    这时,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女子款款走来,踩着军靴,一手持着狙击枪,那张精致无暇的芳容则是安逸若水,赫然是叶可可。

    陈潇抬头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喃喃低语道:“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如释重负后的心境,很快涌进了无尽的落寞。

    叶可可怔了怔,感觉到男人的无助和迷惘,放下枪,反手将他搂得更紧了

    三天后的夜,当陈潇寻到公寓的楼顶,就看到陈思妤正坐在栏杆前面,出神地望着繁华的城市夜景。

    听到动静,陈思妤回首张望了眼,就轻轻笑了笑,流露着几分凄美。

    “还是放不下吗”陈潇走到她的旁边,一起眺望着前方。

    陈思妤双手抱着膝盖,涩声道:“怎么可能就立刻放下呢,那是我儿时最要好的伙伴啊,那么出色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

    陈潇面无表情道:“但你就没想过,现在的他,早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了么”

    陈思妤沉默了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一早也知道他变了,变得冷酷无情,甚至是心狠手辣,有今天,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她咬了咬唇瓣,眉宇间泛着哀伤,“所以我才会更惋惜,他不该是这样子的”

    陈潇感慨一叹:“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却改变不了事情啊,路是他自己选的,不管是命运造化,还是私心作祟,事已至此,再怎么惋惜也是徒然。”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要怪的话,只能怪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让人太难恪守住初心了。”陈思妤怅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泛黄的老相片,她细细端详着里面笑得灿烂的三个孩童,蓦然间,将相片撕得粉碎,站起身靠在栏杆上,松手让碎片随风飞扬开去,喃喃细语道:“都结束了”

    陈潇微微恍惚,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仿佛一段珍贵的回忆片段彻底划了上句点。

    直到相片碎片消失无踪,陈思妤缓缓转过身,面泛落寞的笑意,道:“我要走了。”

    陈潇的心头一揪,“去哪”

    “前几天,我和任冰姐联系过了,凤凰卫视接受了我的应聘。”陈思妤努力在抑制微微颤抖的声线:“如今,你和伍月、茜茜她们接连离去,星海热线早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况且,我也想换个环境,凤凰卫视那边会是一个不错的挑战,我想借这机会努力冲一冲,看看自己能达到什么程度。”

    陈潇沉默无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挽留。

    “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陈思妤露出婉约且坚毅的笑颜,此时此刻,那对熠熠明澈的明眸,丝毫不比漫天的星辰逊色,“到那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再也不会是当年懵懂天真的小女孩了同样的,也祝你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和你的妻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再见了。”

    说着,陈思妤深深望了他一眼,翩然转过了身。

    陈潇却是再也忍不住迸裂的感情漩涡,一把拉住了那寸素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心痛如绞地道:“别说再见好不好”

    陈思妤的身子轻轻一颤,别过头,凝视着他的脸庞,从那双眼睛里,隐约看到了昔年曾经让自己心悸的温煦眸光,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转眼流淌了满面,决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被压抑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正当两人吻得情浓意稠、难舍难分之际,陈思妤还是狠心移开了螓首,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浅笑道:“你是我今生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最终,所有的感情都随着身体抽离的那一刻消弭殆尽,只留下陈潇独自一人在天台上驻留了许久

    随后的七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陈思妤进入凤凰卫视后,凭借出色的能力素质和职业操守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以报道公正、分析深入著称。后来过了段时间,陈潇又听任冰说起,陈思妤已经向凤凰卫视递交了调任申请,离开国内前往欧洲,在北非、西亚这些地方都留下她的身影,勇敢坚毅、知性美丽,独创战地时尚新闻报道风格,被誉为凤凰最美战地女记者、北非“沙漠之花”、“硝烟柔侠”。

    到这时候,陈潇才忽然明白,当初自己立志要一辈子守护的女孩已经蜕变了,变得睿智而独立,为了追求目标无畏无惧,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陈潇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但他会选择祝福。

    至于陈潇自己,最终还是辜负了家族的殷切期望,没能成为政治舞台中的枭雄,而是在仕途前景大好的时候,选择退居二线,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即便幕后掌握了惊世骇俗的政治和商业资源,日常生活却始终平静如水,连圈涟漪都没掀起来。

    就此,他的人生轨迹变得按部就班、庸庸碌碌,但他已经满足了。

    漫天纷扬的柳絮,带来了又一年的春天。

    云江的清晨,还是那般的安逸祥和。

    驾车行驶在宽绰的街道上,陈潇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物,过往的点点滴滴顷刻间一一浮现在心间,一切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出神之际,一只稚嫩的小手拍在了陈潇的头上,就听见一个小孩童咿咿叫道:“爸爸,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爸爸在开车呢别闹”副驾驶座上,一名女子赶紧拉回了孩子的手,正是苏瑾,几年时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她貌美绝伦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惟独冰冷的气质被娴雅和婉柔所取代,此时嘴角溢出的笑意,更平添了母性的华美。

    小男孩撅了撅小嘴,闷闷不乐道:“谁让爸爸忽然不理人了”

    陈潇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对不起啊,爸爸在想点事情,没留心听,安安再讲一次好不好”

    安安一脸的求知欲,稚声稚气道:“妈妈说,这里是你们刚结婚时住的地方,可为什么我是生在京城的”

    陈潇哭笑不得,直叹小孩子的思维灵敏,半开玩笑道:“没办法,刚结婚的那会,你妈可是不大理爸爸的,爸爸辛苦追了好久,你妈才肯接受我。”

    苏瑾瞪了他一眼,薄嗔道:“老黄历的事情还拿出来说,也不怕孩子笑话。”

    安安的小眼珠转了转,纳闷道:“不都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才会结婚嘛,怎么爸爸是结婚后才开始追妈妈呀”

    这话一出,两口子都笑了,一时间都有些唏嘘感慨。

    安安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苦思冥想了一阵,抬头看着苏瑾道:“那妈妈现在是喜欢爸爸的咯”

    “那当然了,否则怎么会生出你来。”苏瑾溺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你们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咯”安安不耻下问。

    “那你要想我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开不开心了,既然都开心,那就是幸福。”苏瑾耐心的开解道。

    “那为什么爷爷外公他们还老说爸爸没志向”

    “胡说”

    苏瑾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安安你要记住,爸爸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人了,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准,并不是他能当多大的官赚多少钱,而是能不能为了至亲的幸福放弃名利。就因为爸爸放弃了太多的东西,才能有我们现在平安幸福的日子,你应该以你爸爸为荣才是,可不准再诋毁了。”

    安安歪着头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像爸爸这样的男人。”

    苏瑾由衷的笑了,鹅蛋脸上溢满了幸福,不久之后,眼看着儿子渐渐安睡,忽然轻吟道:“谢谢你,陈潇,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陈潇哑然失笑:“怎么忽然说这个”

    苏瑾温柔的抱着儿子,低声道:“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还有很高很远的地方,要不是为了我和安安,根本不必这么早的急流勇退。”

    “不是那样的。”陈潇一只手握住了温滑柔腻的玉手,轻笑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全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我很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你和安安,都是我全心全意想守护一生的没有比现在更好了,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苏瑾眼波含泪带笑,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倦鸟归飞,远去了阴谋与刀光,却还有爱情和亲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车子又驶了一段,开过转角,陈潇的视线忽然被前方的市中心福利院吸引住了。

    苏瑾循着他的目光瞟了两眼,似想到了什么,宽怀一笑道:“如果还有放不下的牵挂,不妨去看看吧。”

    陈潇怔怔地回望她,迎上她善解人意的眸光,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这些年里,陈潇每年都会抽时间回一次云江,每次必到的地方,就是福利院,给孩子们尽一些绵薄之力,这些,苏瑾都看在眼里,以她的聪慧,想必也看出了什么,但她只字不提,大约只因为彼此间的信任吧。

    福利院的建筑物,随着岁月的洗礼,显得愈发陈旧,但每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的都是孩子们如出一辙的天真模样。

    “快看陈叔叔来了”

    孩子们看到陈潇,一阵雀跃,立刻争先恐后的跑了上去,围着他嬉闹不已。

    “来,让叔叔好好看看,哟,一个个都长高了。”陈潇的目光在一个个孩子灿烂的笑脸上游曳过去,蓦地,发现有一个小男孩正呆呆的站在人群外面瞅着自己,腥红的大眼睛流露着怯弱和不安。

    面孔很陌生,应该是今年刚来的吧。

    “过来。”陈潇笑着朝他招手,见他畏怯地不敢向前,就走了过去,才发现他的手掌和衣服布满了灰尘,想来刚跌倒过,就回头问孩子们:“你们是不是欺负他了”

    孩子们纷纷无辜的摇头,一个小女孩忽然跑来拉住小男孩的手,稚声稚气道:“陈叔叔,夏言是上个月才来的,院长说他的身子骨不好,跑步都不稳,老是摔跤。”说着,小女孩帮小男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教训道:“一个男孩子这么容易就哭鼻子,羞不羞”

    陈潇的神情一滞,内心深处那块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下,看到小男孩对小女孩依赖的目光,思绪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见到了很久之前,已经渐渐忘却的画面。

    “亏你还是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唐院长说让我照顾你,我就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

    “喏,这是我从胖子他们那抢来的月饼,我们一人一半。”

    “我不想呆在这,我不想被人叫孤儿”

    “我要走了,要记得我,拉钩,长大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蹲下来问小女孩:“你和他关系很要好么”

    小女孩点点头,道:“院长说他身体不好,让我多照顾他呢噢,还有,前几天的那个阿姨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阿姨”陈潇微微错愕。

    “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小女孩歪头想了想,道:“她说她小时候也在这里生活过,前几天给大家送来了好多的礼物呢,人特别好,她看夏言可怜,就让我多照顾他,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

    忽然,小女孩的眼睛亮了,指着陈潇的身后,叫道:“呀那个阿姨来了”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拉着小男孩,跟着一群孩童跑了过去。

    陈潇的心脏剧烈抽搐着,站直身体后,缓缓转过了头,眼中逐渐倒映出烙印在心间的那寸倩影。

    日光泻下屋檐,梧桐树的落荫将院子里渲染得斑驳点点,两个人就这般站着不动,彼此凝望着。

    多少岁月,人间情愁,都镌刻在了这深深一眼之中,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风吹树梢鸟鸣,孩子们的欢笑声随着清风飘然而上,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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