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邹氏堪称慈眉善目道,“晚些回去你歇息,今儿你也累着了。”

    这堪称慈祥的话真是把唐小苔吓了一跳。

    印象里,奶奶邹氏向来同二房对着干,更是能死命使唤自己就狠狠压榨自己。怎么今天转了性子,开始体恤人了?

    唐小苔下意识点头道,“多谢奶奶。”

    里正老爷更是夸赞,“太太倒是个有福气的,能得个这么巧的孙女。”

    唐小苔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奶奶这还是夸给外人听呢。她向来是面子功夫做得极足的,在里正老爷面前她可得笑成朵慈祥花。

    ……

    等唐小苔回到唐家宅子的时候,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嘞。

    唐小苔满眼希望地冲奶奶邹氏张望了两下。

    果然。

    邹氏头也不回地由两个媳妇儿搀着回里屋了,临前撂下一句,“天凉了,该换棉被了。”

    一句话就能够唐家媳妇儿们忙活上一整天。

    这里头也有唐小苔。

    江南的季节,很摸不着头脑。秋老虎刚过去,九月下旬的天气,天能说变就变,时而黄梅雨再袭来,时而又是气温骤降十几度。前脚还在夏天,后脚立马摸上初冬的寒凉。

    唐小苔不禁感慨,原主身子又是泡了荷塘,又是大半夜去后院吹冷风,这都没热伤风,简直是身子骨棒棒!这要是换成别的千金小身板,什么侯府嫡女什么的,绝对一打喷嚏二发热,昏睡上三天三夜。

    很快,在凉风阵阵的大白日里,唐家媳妇儿们再度忙活起来。

    弓竹,纱棒,棉花弓,棉花弓座底的木槌,花筛、摞盆。

    唐小苔看了看做棉被的工具,发现有好些个自己很眼熟,这和现代农家做老棉被是一样的。

    大伯娘张氏突然探头从里屋往前院张望,里屋还传来早产双生子细弱的哭声,“春苔丫头,你多帮衬些,你年年帮着做棉被,这些妇人都是些不中用的。”

    唐小苔听了只能笑道,“伯娘,你好好坐月子,别受凉。”

    大伯娘张氏暗赞唐小苔体贴,果然缩回脖子拢上窗,不让冷风吹进去。

    唐家前院里。

    唐小苔低头看了看一地的做棉被工具,大有两眼一黑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自己现代是看老人做过一两回老棉被,但都有些忘了。

    “春苔妹子,你愣着干啥子。你累了就一边歇着去。这里有俺咧。”

    突然,三房大媳妇孙氏笑着扭腰走过来,很利落地翻了翻麻袋里的新棉,连连赞叹,“真是地里的好棉花。白花花的,今年刚摘下的。还脱籽哩。”

    唐小苔连忙从善如流地说要喝口水,把地方让给孙氏,自己打个下手。

    只见孙氏很麻溜地把棉花弓,弓竹装备在身上,然后开始弹棉花。

    “嘭——”

    沉闷的一声声,极有节奏,煞是好听。

    要将所有的棉花弹成松松软软的像白云一样,轻轻触碰像棉花糖一样的柔软,这可是个力气活,不容易。

    孙氏一边弹棉花一边瞅唐小苔,笑起来,“春苔妹子,你要吃茶就好好吃茶,愣着看俺做啥。一会儿你来,这力气活儿先俺来。”

    唐小苔也笑道,“看你弹得巧。”

    孙氏啐道,“弹个棉花还有啥巧的。春苔妹子亏得你是妹子,要你是汉子,这张小嘴真真不知能甜走多少姑娘。”

    唐小苔,“……”比恭维,还真没人比得过孙氏。她夸起人来还挺有内涵。

    没一会,孙氏把软软的棉花弹出来,再摆放成想要的尺寸。摆放好棉花后,她把花筛放在棉花上面来筛选脏、差的棉花。

    唐小苔看着入神,连忙帮她把红色棉被线穿过纱棒的小孔,姚氏和徐氏都来帮忙,把红色棉被线放在棉花上做成网状结构,然后再用白色棉被线重复一遍。

    然后便是摞盆按压,使棉花与棉被线相互纠缠,让棉被更结实不易分离。

    做好一面后,翻转棉花弹另一面,重复做一回,这样棉被已初步做好。最后是把摞盆放在棉被上,整个人站在上面,用力扭动摞盆,这让蓬松的棉被变的结实,不易破裂。

    阳光洒下,唐小苔看着三房媳妇儿们站在摞盆上,笑着扭成一团,拢下一层金光。

    唐小苔不禁有点恍惚,这日子难得是惬意还悠闲。

    自己在古代农家是越过越红火了,不仅开始掌家,唐家小媳妇们也跟自己站在一队。现在的自己和刚穿来古代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有帮手,有势力,有钱,还有说话的底气。

    孙氏扭着屁股站着摞盆笑起来,“再用三尺布做个被套就成了。咱们啊,先给老祖宗的棉被做出来。她老人家体寒,所以感觉冷。照俺说,这秋日的床被还能再撑上一阵子哩。”

    棉花被做好了。厚实,漂亮,大气!

    一众媳妇儿们看得连赞不枉费了这么大功夫,值了!

    唐枝儿倚在门口看得眼热。

    她也想感受一下热闹又忙碌的氛围,连忙殷勤地把棉花被抱去太阳底下晾晒。

    蓦地。

    “你干啥子!”

    唐枝儿被孙氏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瞪圆美目,“我晾棉花被啊。”

    孙氏爽朗大笑起来,“还真是没过门的姑娘不懂棉花。新弹的棉花被不能晒太阳,不然棉被西线就要断嘞,咱们就白做哩。”

    唐枝儿听了个云里雾里,她不知道这棉被线断裂和晾晒有啥关系,只觉得是三房媳妇儿故意挵怂她,气得冷哼一声,把棉花被一放,生气地转身离开。

    唐小苔知道,棉花吸收阳光极度膨胀后导致棉被线会断裂,不利于棉花被的长期使用。这唐枝儿还真是误解了孙氏,她以为媳妇儿们针对她呢。

    突然。

    孙氏“哎哟哟”捂住后腰,“唉呀妈,刚才笑太使劲儿,腰闪了。”

    她痛得直抽抽,“春苔妹子,把你那条大黄还是小黄的使唤走,它晃在前头,我都怕踩着它。”

    唐小苔连忙使唤小黄去大桑树底下玩,去扶着孙氏的腰,“嫂子,你才多大年纪,就闪腰。这要是往后些年,你这腰可咋办。”

    孙氏挤挤眼弄起鬼脸来,“咋办?瘫床上享受呗,就等几个妯娌服侍俺。”

    徐氏气不过,狠狠啐了口,“牙尖嘴利的蹄子,谁要服侍你,俺服侍家婆都来不及。有殷勤也不给你献啊。”

    孙氏“哎哟哟”夸张地指着徐氏笑起来,“你们瞧瞧这个蹄子的德行,人还没瘫呢,她就露出马脚了,真是个丧良心的。”

    一群人哄笑成一团,连笼烟眉姚氏也跟着笑起来。

    气氛和乐融融。

    屋里,嫂子张氏掀开帘子瞧见这一幕,牙都酸了,翻了个白眼。

    “咋还不干活?赶紧的,那么多床棉被等着弹!别在那撺掇来撺掇去。”

    她心中嫉妒着呢。

    凭啥三房几个小媳妇拧成一股绳,她大房里的几个老媳妇偏偏互相瞧不顺眼,斗得厉害。她年轻时候要是能得几个妯娌姐妹,也不至于日子过得这样艰难。

    她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个利索的主意。

    “哗啦啦啦啦——”

    嫂子张氏将藤鞭一抖,极有气势地一步步走进前院。

    三房媳妇儿们一见到她手里的藤鞭,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在唐家,张氏的藤鞭是出名的狠,准,快。真是撂到谁,谁能痛上个三天三夜,皮肉开花。要是运气不好被抽到后背,半夜只能趴着睡,连翻身都难。

    “妯娌,咱,咱们弹棉花哩。您别使鞭子啊。”徐氏深受过藤鞭的苦,一瞧见藤鞭就心里发憷。

    然而。

    嫂子张氏的鞭子只针对孙氏。

    “哗啦啦啦——”

    藤鞭在孙氏眼皮子底下一抖,像是随时要上赶着扑上来的灵蛇,让人心中平白多了几分惊恐。

    孙氏死死捂住闪痛的腰,痛到直抽凉气,告饶道,“好妯娌,俺是当真腰疼,俺真的直不起来。”

    “呸!”嫂子张氏噙着冷笑,狠狠朝地上一唾,一脚踩上,“胡说八道!”

    藤鞭极有气势地凌空一挥,掠出一道劲风。

    孙氏吓得连忙缩头,连滚带爬地就像跑掉。

    她大喊,“春苔妹子,你帮俺拦着点,你大嫂子又要发疯。”

    这话虽然是实话,但更是激起嫂子张氏的愤怒。

    发疯?

    敢情这帮三房媳妇儿平日里就是这么念她的?

    嫂子张氏更愤怒地抡起膀子,撒开胳膊肘就挥动藤鞭。

    洋洋洒洒的藤鞭落下,吓得孙氏满前院乱窜。

    唐小苔看不过去,好声好气道,“嫂子,孙嫂子也不过是闪着腰了。她刚才忙活了许多。咱们没有人在前院磨叽,都是认真干活的。”

    嫂子张氏啐了口,将腰一掐,骂咧道,“放屁!你们几个小蹄子俺还不晓得?蹬鼻子上脸,给点儿光就晒的。这都大半个上午过去了,棉花被才做出一条!”

    唐小苔努力耐心解释,“那是因为咱们大半个上午都在里正老爷府里,这才刚回来咧。”

    嫂子张氏狠狠唾了口,提脚一踩,虎目圆瞪,“就你这个贱蹄子嘴皮子利索!赶紧的,现在继续做棉花被!午时前,俺要看到十二床!”

    周围一片安静。

    徐氏咂咂嘴,“十二床?那可得做上一整天。”

    姚氏蹙起笼烟眉,愁眉苦脸。

    嫂子张氏见到几个女子吃瘪,心里这才畅快起来。她一把将矛头调转重新对着扶腰的孙氏,骂骂咧咧,“就你个贱蹄子会磨工夫!你妯娌都在干活,就你偷懒!还不赶快起来!”

    孙氏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大颗大颗冷汗滚落,告饶道,“好妯娌,俺是真,真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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