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后屋二房一家沉浸在哀伤和悲戚中。

    秦氏搂住唐小苔哭得涕泪纵横,“娘带你们走!娘连夜就把你们带走!也好过留在唐家受这个窝囊气!”

    唐富强叹了口气,“媳妇儿,你南方娘家都没人了,咱们还能去哪儿。”

    秦氏头一回对唐富强发怒,瞪着美目如同要吃人一样,“做流民去!俺带俺娃儿睡大街,做流民,也比眼看着娃儿被打死在田家强!”

    唐富强又叹了口气,“流民,街边流民是要发配充军的。现在外头兵荒马乱,拉壮丁拉军妓。不成不成。”

    秦氏红着眼,悲从心来,“这个也不成,那个也不成。富强哥,你还真要瞅着娃儿被推进火坑才心里舒坦?天天你娘你娘的,她要是你亲娘,你还会被这样冷落,娃子还会受着苦?”

    一句话戳中唐富强心窝子。

    要是以往,他早就不满秦氏的顶撞,但现在他一想到在唐家的境地,只能叹气。

    “说到底,还是俺没本事。”唐富强呜呜哭起来,黝黑的农家脸,拘弯的后背,让他看上去越发沧桑和可怜。

    “是俺没本事啊!”唐富强淌下老泪,混杂脸上泥泞的汗水,花了脸。

    他一遍遍地重复“俺没本事没出息”一遍遍哭喊着“俺没钱”。

    唐小苔望着流泪老汉,顿时也跟着悲从心来。

    这年头,这卑微的村子人,不怕鬼不怕邪,但怕穷。穷,能压死人。

    “娘。”唐小苔只能替秦氏摸干脸,宽慰道,“等我嫁进田家,奶奶就能暂时不会为难你们。至于我去田家做了什么,她管不着。娘你放心,我不会被田大曾欺负。等我出头了,就把你们接出来。”

    秦氏眼泪被越抹越多,哭诉,“胡说什么傻丫头,你还能拿菜刀把田家人剁了不成?杀人是要进衙门,别犯傻。”

    一整夜,后屋没有人阖眼。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田家接亲的喜轿就已经等候在唐家宅子门前。

    唐小苔披着之前寡妇林氏送的红绣衣,披着一块秦氏连夜拉春芽赶工的红帕子,这才勉强收拾了一番被抬上喜轿。

    二房家准备不起红绣衣,奶奶邹氏也没有发话。这件林嫂子送的红绣衣,是后屋唯一拿得出手的红衣服了。

    唐家人的意思是,直接让田家弄个轿子把人抬走了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田家人娶第三任填房媳妇儿,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趁着天还没亮,悄悄把人送走得了。

    唐小苔披着红帕子,从帕子下方只能勉强看见自己的鞋,和自己交叠的手。

    心中一片悲凉。

    唉。

    过去自己在现代看书,第一页就是婚轿成亲。如果自己穿越的时候不在十天前,而是就在今天,那自己会怎么样?或许,自己和唐家二房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牵绊。

    唐小苔阖眼进随身空间又看了看准备的一些防身武器。菜刀,镰刀,铁锹,还有剁骨刀。等到田大曾果真要动手的时候,或许自己还能拼尽全力搏一搏。至于蹲大牢什么的,往后再说。穿越来古代本来就是一路坎坷,得为自己拼命。

    喜轿车队一路走,唢呐声吹得热热闹闹,这让自己在颠簸中有种恍惚的错觉。

    好像自己要嫁的人,不是田大曾,而是穿越书里皇亲国戚的王爷一般。

    呵,果然自己傻了。

    在村里怎么会有皇权贵族?书和现实,始终是有差距的。

    与此同时,另一边。

    慕容承早早就穿戴好红衣吉服,还心情很好地在胸膛前扣上一朵夸张的大红花。

    两名暗卫疯狂吹彩虹屁。

    “主子,您穿这身行头,那农家丫头肯定欢喜!”

    “主子,您站在那丫头面前,她铁定会惊喜地说不出话,她还被蒙在鼓里。”

    慕容承难得心情舒畅地松了松衣襟,得意地将胸膛前衣襟敞开些。

    他记得,唐小苔很是痴迷他解下伪装的侧颜和微敞的胸膛。

    在这个大喜日子,他难得想要取悦一个女子。

    “咔——”

    暗卫大惊,“主子!您把衣服敞这么开?小心受凉。”

    田埂上传来唢呐声的喧嚣。

    暗卫笑道,“主子,轿子来了。”

    入赘轿子接亲,是女方派轿子来接男方。这时候,两路轿子的唢呐声刚好混杂在一处,令人分不清是这处的唢呐,还是那处的唢呐。这也是奶奶邹氏特地规划好的一部分。

    然而,细微的声响惊动,没能逃过慕容承敏锐的耳力。

    暗卫低声惊呼,“主子!”

    “主子!不上轿子了?”

    慕容承一掌夺下喜轿前头的一匹农家马,翻身上马,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如。

    喜轿轿夫和喜娘惊呼,“新郎官跑了?”

    “新郎官怎么自己跑了!”

    “新郎官哎,您去唐家俺们抬你过去,你别自己骑马过去唉!”

    更有人背地里嘀咕,“许是怕没面子。毕竟做赘婿是降身份的事。这新郎官怕是脸皮薄,不想被人唱着唢呐抬过去。”

    一群人跟着嘘声一片,暗自点头。

    唐家宅子,扬起满堂红灯笼,就连屋梁屋檐上都挂满红带红绳。

    好一片喜气洋洋的吉利气氛。

    唐枝儿娇羞地垂首在喜帕里,绞着手轻唤道,“娘,承哥哥还没来呐?”

    嫂子张氏没啥好气,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上门女婿是不满意的。要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适龄男丁稀少,她怎么都要托媒人给唐枝儿寻个阔气公子哥的好亲事。

    但现在镇上村里青年都少,唐枝儿就算端了个高高在上的心气,也只能去大户人家家里做填房,或者做小。

    嫂子张氏可不愿闺女远嫁,她思前想后还是随了唐枝儿的意思,招个赘婿在唐家呆着算了,也比在外头受苦强。

    “瞧你猴急的。”嫂子张氏瞪了唐枝儿一眼,但只瞥见红艳艳的喜帕,“要让别人知道你求嫁,可得笑话你!一会儿你得装得像样点,别叫长工阿承看见端倪。老祖宗都放话了,只要你捱过午时这个时辰,等两头都生米煮生熟饭,那长工想反悔都悔不了。”

    唐枝儿心中狂喜。

    她早就觊觎慕容承已久。虽然慕容承看起来脸容平平无奇,一张脸混在庄稼汉里完全没有辨识度。但他周身的清隽矜贵气度,和嘲弄人时候的桀骜气势,总教人移不开眼,就像是权倾朝野的权贵一般。

    “娘。”唐枝儿掀起喜帕的一个角,还要再和嫂子张氏说话来排解一下紧张的心情,突然唐家宅子大门口闯进来一个高大身形。

    男子一身大红喜袍,镶有精致繁复的暗纹,剪裁缝制都属于她们见识不到的顶尖精品。男子宽肩劲腰,衣襟微敞,利落干练地翻身下马。他卓绝的姿容,教人忘记呼吸。

    唐枝儿看呆了。

    “嗤——”

    嫂子张氏一把将唐枝儿喜帕放下,压低嗓门骂骂咧咧,“要死啊,你个死丫头,好端端掀帕子干什么。多不吉利,要是被长工发现,你又闯祸!”

    就在唐枝儿心中欢喜,已经柔柔弱弱地抬起手臂,准备接受慕容承的搀扶时,耳边传来出奇冷厉的嘲弄。

    “大婚之日,嫂子代劳?你们唐家人真有意思。”

    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薄薄怒意,瞬间让唐枝儿慌了神。

    她心中暗呼不好!

    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如果是唐小苔大婚的话,那理应是秦氏搀扶才是,但现在扶着她的人是亲娘。

    不等唐枝儿娇羞地垂下头辩解,陡然她头顶一凉。

    “哗啦——”

    喜帕应声被揭落。

    整个堂厅一片安静。

    落针可闻。

    唐枝儿一抬起眼,冷不防撞进一双幽深带着浓浓讥诮的漆眸。

    “承哥哥!”唐枝儿原本的惊喜和娇羞全部变成惊吓。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大婚前被慕容承当众揭开喜帕。

    这是唐家谎言被当众戳穿的羞辱。

    唐枝儿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刚才伶俐和含羞的模样,她急忙道,“承哥哥,我哪里比不上春苔姐姐了。你娶我,一样可以进唐家,而且,我待你会比春苔姐姐更好。”

    突然。

    “嘭——”

    出奇凌厉的铁拳将堂厅喜桌瞬间震裂。

    所有人眼皮都是一跳。

    奶奶邹氏拄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浑浊的老眼盯住慕容承。

    慕容承抡起硕大铁拳震碎喜桌后,勾起凉薄的唇角,一步步逼近奶奶邹氏,似笑非笑道,“老祖宗?”

    冷漠凉薄的沉哑音,令人心中不寒而栗,像是上古洪荒凶兽愤怒前的低吟。

    奶奶邹氏双腿不自禁地打颤,膝盖一软险些忍不住头顶的威压就要跪拜,她努力撑住拐杖,维持唐家老祖宗的最后威严。

    “春苔丫头和枝儿丫头,谁才是唐家器重的丫头你应该很清楚。咱们唐家愿意把枝儿丫头许配给你,已经是格外开恩。”

    一群妇人们,跟着双腿打颤,头皮发麻。她们生怕这个面容肃杀的年轻人随时暴起,如同震碎喜桌一般将她们的头都震裂。

    慕容承眯眸,冷峻地逼视奶奶邹氏。他周身散发的上位者威势如同滔天惊浪般滚滚袭来,让所有人忍不住垂下头,如同被泰山压顶。

    “噗通——”

    “噗通噗通——”

    好几个妇人受不住巨大的威慑,膝盖瘫软跪倒在地,抖若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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