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李树德还是转过脸去,带着心不在焉的微笑,看向正在女大人营帐中连蹦带跳的几个孩子。

    齐月指着窗边案几上摆着的茶碟,对小彩道:“小彩,那边茶点里有我们带来的厨师烤的麦芽饼点心,今天早上刚送过来的,你带几个孩子也尝一下。”

    小彩不知道主子用心,只道齐月也困乏了,便托了碟子带几个孩子出去逛军营,顺便收拾行李。

    几个大小孩子离开以后,营帐中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齐月和李树德的呼吸声。

    半晌,齐月打破沉默,轻轻对李树德道:“李公子,前几日白大将军过来跟我打听你的事。”

    李树德连睫毛也不曾颤一下,淡淡道:“哦?哼……”

    齐月仔细看了看他,这几日休养之下,李树德恢复得非常快,面色早已褪去苍白,步子身形已恢复往日的平稳,便问道:“李公子,你的伤……”

    李树德这才看向齐月,说道:“托女大人的福,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齐月叹口气道:“李公子……”我不知道你的事还能帮你拖多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事?你到底是何人?

    可是将心比心,齐月问不出口,如果李树德想说,早就告诉她了;如果李树德不想说,问了又如何?

    李树德也不傻,从齐月眼睛里看出了太多的疑问和太多的无奈,如果可以,他也想摆脱现在的假面和身份,如果可以,他也想光明正大地看着女大人的眼睛里的温暖……

    这一想法刚冒出个头,李树德猛然惊醒,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他苦笑,只道:“女大人,走一步看一步!”说完,托起茶壶走向炭火上的水壶,动手给齐月续上了热水,又斟上热茶,送至齐月手边,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坐于案上,与齐月对面。

    齐月本端坐于榻上,接过茶只饮一口便放在一边,轻轻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李树德面前。

    李树德本就生得十分高大,肩膀宽阔平坦如石壁一般,此刻他坐在案上,站立着的齐月才能看到他的头顶,端端正正束了一个发髻,额角宽阔整齐,面上胡须也修整过,仪容端庄,气宇不凡。

    齐月却都视而不见,轻轻弯下腰,凑近李树德。

    正当齐月的脸越来越近,近得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和眼睑上极薄的红晕,李树德甚至以为下一刻她就要……她突然伸手轻轻拉开了李树德扣得端端正正的衣领。

    慧心国衣裳款式从来讲究端正齐整,即便女士裙袄也很少袒胸露背,男式衣裳更是一丝不苟,衣领高护在脖子上,显得端方清雅。只有当齐月伸手拉开李树德的衣领,才显露出他隐藏在领下的那个纹身,一个墨黑色罪囚印记。

    只见齐月静静地注视着他脖颈上的罪囚纹身,李树德的一颗心从火热滚烫,一下变得彻骨冰凉:果然,她还是很在意他的身份吗?

    西疆大地的凉秋来了么,四周的空气似乎转瞬之间彻骨寒凉,冷得他竟然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下一刻,齐月温热的手指指腹轻轻滑过他颈上的皮肤。

    不知怎么的,李树德又从心脏冷得揪紧一团冷得浑身颤抖,忽然转而感到源源不断的热。热意从女大人指腹与他脖颈接触的那一点慢慢扩散,越散越大,越扩越快,越来越热,热得他仿佛煮沸的熔岩一般浑身散发着热量和蒸汽,烫得整颗心都不停地狂跳,向来自制的他突然有种欲语还休的冲动,想要告诉她……

    当他反应过来,已经牢牢抓住了女大人的手。

    齐月的眼神还是盯着他的罪囚纹身,可是已由最初的观察,变为奇怪与思考,现在已经逐渐平静,甚至有一丝了然。

    她静静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道:“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李树德张了张嘴,向来平静的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睫毛颤了颤,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齐月冷笑道:“还不到说的时候吗?”说罢,挣脱李树德的手掌,只默默转过身。

    李树德知道她的问题,也知道自己的答案。

    可是,他只能让她转身。

    半晌,他道:“我,不会伤你。”这是他能做的最后的承诺。

    恰在此时,小彩带着三个娃娃抱着大包小包的衣裳行李嘻嘻哈哈跑进来,看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低头看着茶杯,一个翻看手中的书卷,倒都是默默无语。

    不知怎的,小彩和孩子们也放轻了脚步,只轻声对齐月道:“主子小姐,我把我们的行李带取过来了。”

    见小彩姐姐开始重新给主子小姐铺床折被,三个大小孩也很乖地将齐月的梳妆盒子、盆盆罐罐轻轻放在案几上,小心摆放周正,随后便走到李树德身边,大孩子一声不吭地站一边,小的两个已经趴到他怀里相互打闹起来。

    李树德看了看他们,默默无语地摸了摸他们的头,眼神穿过孩子之间的缝隙,看向远处的女大人,最后还是把小彩和孩子们请出了齐大人营帐。

    齐月心里也在赌一把,前有白大将军,后有季鹰副将,还有暗中窥视的房晓监军等等无数人的眼睛,她需要知道李树德的底细。

    此前,她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况,但却清楚李树德肯定有事瞒着自己,甚至,她可以确定,就算找到了青丁城里罪囚档案,就算里面能够找到“李树德”这个名字,也必定跟眼前的这个人毫无关系。

    这一路上,李树德都有意识地用衣领挡住他的罪囚纹身,做出一般囚犯都会的掩饰动作。

    可刚刚,她仔细观察了纹身本身。

    按照季鹰告诉她的记录方式:慧心国罪囚纹身前四个字是记录判罪时间,中间两至三个字是服刑地点,最后会有三个数字,代表不同的罪行和等级。

    李树德脖子上的文字时间写的是六年前,地点也是青丁城,罪行和等级数字也在,可是,一切都很完美的表象下,是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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