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正在想得出神,忽听叶氏嗔道:“你这孩子,明明知道小蓝老实,却还要逗他,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啊,人来疯。”

    秦风却满脸不在乎,对唐心说:“小蓝的娘亲周嬷嬷把我从小带大,所以小蓝就和我亲弟弟一般,对了,小蓝很有文采的,他在乡间教过私塾呢。”

    这时佣人进来在叶氏耳边说了几句,叶氏笑着说:“你们年青人先聊着,我去去就来,”说着又对秦风说,“你少说些疯话,替我好好招待三位小姐。”

    叶氏走后,秦风让蓝绪也一起坐下,笑道:“小蓝你别害臊,伊小姐和这位…..”他看向楚翘.

    楚翘落落大方:“我先生姓余。”

    “哦,余太太,伊小姐和这位余太太人都很好的,你不要难为情,你不是想到上海做事吗,总这样羞答答的可不行。”

    真真这时大概明白了,蓝绪是秦家老佣人的儿子,估计是母亲求了少爷,让带他到上海谋个差事。真真记得蓝绪曾在书中长篇缅怀慈母之恩,但却从未说过母亲是秦家佣人的事情,想来对于自己低微的出身,他一直是很介意的。

    蓝绪坐在那里,仍然不好意思,但眼睛却不安分的偷偷瞄着,只是他看的却不是坐在对面的唐心,却是一旁的余真真。

    真真已经注意到他的目光,只假装没看到。一抬头,见一个奶娘打扮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粉红色的对襟小衫,手腕上带了一串红玛瑙珠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聪慧可人。

    真真笑着对楚翘说:“如果欣若也来就好了,你看我们欣若再过两年也能像这孩子一样漂亮吧。”

    说着,她走过去蹲下身,对小女孩说:“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声音甜甜,却又和别的孩子不同,吐字极是清晰:“我叫寒烟,章寒烟,”说着微微扬起下巴,小脸上竟有一丝傲然,“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寒烟。”

    真真怔住了,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时秦风走了过来,有些得意的说:“嗨,不男不女的那个人,我家小表妹吓着你了吧,这算什么,她两岁就能背下整章的琵琶行了呢。”

    说着向小寒烟伸出手臂:“来,哥哥抱你到那边摘荷花去。”

    小寒烟却没有理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向坐在角落里的蓝绪:“我不要你抱,我要他抱。”

    说着居然甩着两根小辫子冲着蓝绪跑过去:“你,抱抱,我们去摘荷花。”

    蓝绪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笨拙的抱起她,尴尬的看看寒烟的奶妈,讪讪的说:“那我带表小姐去啦。”

    小小寒烟张开两条白胖的小胳膊,在他怀中得意的指挥着:“到那边,那边,我背荷花的诗给你听,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

    看着这一大一小远去的身影,楚翘羡慕的说:“这小姑娘真聪明,要是欣若也能像她就好了,”转身问秦风,“秦先生,这位寒烟小姐是您的……”

    “她是我姑婆的孙女,算是我的表妹吧,她家世代书香,名符其实的贵胄千金。”对于这个小表妹,秦风显然引以为豪。

    真真在一边幽幽的说:“我倒是希望我家的欣若笨一点傻一点,将来不致于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秦风刚要反唇相讥,真真已经走了出去,向着池边正在嬉戏的蓝绪和寒烟走去。

    蓝绪已经看到了真真,轻声说:“这位小姐怎么称呼?”他的眼睛看向真真,但却不敢直视。

    真真微笑:“我姓余,余太太是我二嫂。蓝先生,您可是要到上海工作吗?”

    蓝绪眼中有一丝喜悦:“余小姐记性真好,风少,不,秦先生调到上海了,说可以顺便帮我谋个差事。”

    这时小寒烟拉了拉蓝绪的手,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真真:“请问您还有别的事吗?”

    真真温柔的看着眼前这个有几分任性的孩子,眼光中有些不忍,她轻声对蓝绪说:“如果将来你再与她遇到,请一定善待她,不要辜负了她的情意。”

    蓝绪却不明白,一头雾水的说:“您说的是这个孩子?我是最不擅长带小孩的,今天这是没办法……”

    真真笑笑,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她听到蓝绪在后面高声问道:“余小姐,到上海后还能再见到您吗?”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缘份真的无法改变,滚滚红尘里,三岁的章寒烟还是在众人背后看到了并不起眼的蓝绪,而蓝绪向往的却是那万丈繁华中的群芳争艳,到头来,她只是他的一炉香……纵然绮糜瑰丽,却最终也只化做轻烟。

    当年的章寒烟惊才绝艳,却在她最好的年华遇到了蓝绪,她爱他不管值不值得,她爱得痛苦又清醒,他懂她,却又不想去承载她。当他因为汉奸文人的身份逃亡时,她放下所有的一切,义无反顾的去追寻他,但她却没有想到,她苦苦找到的却是他早已另觅新欢的结局。

    即便如此,她还是把所有的稿费都给了他,就是因为有了这笔钱,他才顺利逃到香港。“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这也许就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吧。

    直到此时,真真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对蓝绪总是不屑的,即使是在一起二十年后,她依然对他不屑,不屑他的下作,更不屑他的粉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曾经有一个叫章寒烟的女子。

    当蓝绪向别人炫耀这个他曾经的女人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又是如何的高贵雍容时,除了她的名声和出身以外,在他内心深处,是否还真的记得这个女子的点点滴滴呢?

    章寒烟对于蓝绪来说,只是他前半生的娇艳,后半世的荣光而已。至于她为他相思成河,为他一次次的放弃尊严的事情,也如那炉香般飘逝无踪了。

    看她遥遥的走过来,秦风便不怀好意的笑道:“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们小蓝了吧,你可别忘了你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心打断了:“真真才看不上他呢,你不知道追求真真的都是什么人,方……”

    “伊琳,不要理他,我哪敢抢他的心头好啊。”真真冲着秦风诡异的笑笑。

    秦风虽然没听明白,但他并没深究,继续捉弄真真:“余那个那个什么啊,我听伊小姐说她的所有演出都是你来安排的是吧,那我想请教一下,您下一部电影是不是要拍一个不男不女的强盗,混进军营里的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唐心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旧怨,抢着说,“你说的是花木兰吧,我最喜欢这个故事啦,花木兰是美女,才不是强盗呢。”

    真真眯起眼睛,笑嘻嘻的打量着秦风,说道:“今天仔细一看,秦先生倒是很像我的下部戏的男主角呢。”

    秦风立刻来了精神,夸张的用手指掠了下头发,彬彬有礼的问道:“余那个,不,余老板,请问是什么电影呢,我觉得我比较适合范朋克那样的风格。”

    真真冲他神秘的笑笑,用甜得腻死人的声音说道:“大-----太-----监-------李----莲----英!”

    然后留下瞠目结舌的秦风,拉起唐心到水榭的那一边喂金鱼了。

    两人走出好远,还听到秦风在那里放声大骂:“等我到了上海,就把那祸害变成李莲英,不信咱们走着瞧!”

    唐心有点好奇的问道:“真真,你是怎么认识这位秦先生的?你们好像有仇似的。”

    真真冷哼一声:“谁要和他有仇啊,他配吗?”

    唐心又问:“他刚才说要把谁变成李莲英啊?你认识吗?”

    真真撇撇嘴:“他说的是他以前的情人吧,他一直以为我是他情敌呢。”

    唐心一头雾水:“他和你喜欢同一个人吗?真真,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他是谁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不要嘛,你要告诉我!”

    真真让她胡搅蛮缠的没了脾气,无可奈何的说:“他说的你也信啊,你当他说的疯话就行了,快点去叫楚翘,我们该回去了。”

    远处传来幼童的笑声,那是蓝绪不知对寒烟讲了什么笑话,逗得小小寒烟心花怒放,真真莞尔,蓝绪哄女人的功夫的确有一套,看来这一世,他依然会继续书写他的群芳谱。

    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蓝绪,在心里默默的说:“这一世我真的多看了你几眼,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也要感谢你,因为你曾经与我相互取暖二十年,今生今世,你我的缘份就此了结。”

    第一卷终

    备注:“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出自《半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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