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楚玉送褚渊回去了。世人都在赞扬褚渊宁折不屈的时候,没有人看见,他藏在眼底的泪光。

    我心爱的小公主,为什么我不能替你疼?

    目送褚渊离开之后,刘楚玉没有再停留,抬脚就往宫里去了。何戢站在她身后,看她的背影飘忽得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消散的烟,有一种她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

    宋向柔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女儿来了,把孩子交给下人,她伸手拉起他的手,他的手掌冷得半分温度都没有。“回去吧,她不会回头了。”

    何戢没有动,还是看着刘楚玉离开的方向,木木地说:“她会回来的,她什么都没有带走。”

    “那是因为公主府里面其他的东西,她根本不想带走。”

    剩下的话宋向柔没有再说下去,何戢既然想不明白,那么就永远不要想明白了。

    在这个公主府里面,刘楚玉真正在意的,只是何戢。而何戢恰恰是她这一生永远无法带走的。

    何戢跟着宋向柔回了她的房间,抱着女儿,她的笑脸天真又可爱,看得他心底一片柔软。这样温情的动作,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却都是阴谋和诡谲:“湘东王那里还是没消息?”

    宋向柔坐在他身边,探身过去摸女儿的脸。脸上的笑意都是苦的:“没有消息便没有,我最怕的是有消息了,却是最不好的那一个。更何况,如今又何来的湘东王?被关在深宫之中日日受尽折辱的刘彧,如今已沦为猪王了。若不是表哥你纳了我做妾,只怕我的女儿,也是生不下来的。”

    “你让他在等一等,褚渊今日回府,南郡献公主的忍耐只怕也到顶了。只消再过几日,便又是一番天地……”何戢原本不想做这种事情,只是刘子业和刘楚玉做得太狠,倘若再让他们这样胡闹下去,百姓就再没有活路了。

    刘楚玉这样高高在上的女人,她不会知道,宋向柔被退亲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娶她。自然她也不会明白,宋向柔为了生存,爬上了刘彧的床,好不容易怀了生子,原本的湘东王却在刘子业的猜忌之中沦为阶下囚。

    何戢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刺得他的眼睛有点疼。这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篡位,他们一定要赢。在赢了之后,他和刘楚玉身份持平,或许他会考虑一下,爱她……

    刘子业这几年为了稳住皇位,做了不少铲除异己的手段。湘东王刘彧被他封为猪王,关了起来。她知道,子业想必已经查出了点眉目,知道父皇的死是刘彧动的手。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这样子关着。

    刘楚玉进宫的时候刘子业正在小憩,他睡得很不安稳。因为他亲手杀了那个害死父皇的宫女,每每夜不能寐,梦回惊醒。她抱着自己才十七岁的弟弟,竭力让自己的肩膀看起来强大一些,轻声安抚:“子业别怕,那些都是假的。姐姐在这里,别怕。”

    只有在她陪伴的时候,子业才会有一些安稳。

    何戢在三天后/进了宫。

    因为夜间不曾睡好,刘楚玉白日还在补觉。却听见宫婢叫醒她,声音还有些激动:“公主!公主醒醒!驸马来了!”

    便是再大的睡意,也在这一声驸马之中,烟消云散。

    不曾发生什么大事,他怎么会来?刘楚玉拢了拢头发,也不穿衣裳,只是歪在床/上,平静地道:“请驸马进来。”

    她如今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只要他一个眼神,就叫她激动得不能自已。每每盛装,想叫他看见自己最美的模样。其实都是虚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宋向柔,便是她再美,也入不了他的眼。

    何戢从宫门外头走进来,还是初见时候那样颜色的衣衫,简单却高洁。他容色平静,一双冷淡的眼睛里面,今日却少见地蕴了柔情。

    看见她懒懒的歪在床/上,他似乎愣了愣,不过一瞬间。“刘楚玉,”他轻唤了一声,“今日是我生辰,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庆祝庆祝吗?还是你已经忘了?”

    忘了?她自然是不曾忘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像刻在肌理之中,提起就能说出来。

    刘楚玉知道他在骗自己,他或许有什么计划,但是她跟他回去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理由,却没料到,回来的时候子业就已经躺在血泊里,以气息奄奄的姿态。

    半夜里子业梦魇惊醒,刘彧让刘楚佩[1]扮演她,陪子业去林间射鬼。将子业引到那里,刘楚佩便跑了,然后就是普天盖地的箭雨。

    她可怜的子业,是这样死的,就像一只刺猬。

    刘楚玉陪何戢用了一顿晚膳,何戢那一日心情看起来很好,他握着酒杯说:“看过北方的大雪吗,铺天盖地一片雪白,好像一切脏污都能被掩埋一样。”

    从来不曾拥有过的柔情,如今就在她面前。可是她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像是要发生什么一样。

    她刚起身,便听见何戢在身后凉凉地道:“担心刘子业梦魇?放心,他往后都不会再梦魇了。”

    她猛然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冰冷,“他死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宫里找不到她的子业,她可怜的弟弟。是楚佩,刘楚佩告诉她,子业在林间。她跑过去,子业果然在那里。

    他浑身是伤,遍地是血。她走过去抱住他,他竟然还活着,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熬着,等她来,见他最后一面。

    刘楚玉想哭一哭,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哭不出来。

    到最后死的不止刘子业,还有刘楚玉。

    这一切发生在褚渊沉沉入眠的时候,一觉醒来尘埃落定。他名义上的妻子因为所谓的爱情,想要除掉楚玉。

    要除掉楚玉,就要先杀死刘子业。南郡献公主挑中了刘彧,暗中让宋向柔爬上了刘彧的床,怀了刘彧的孩子。刘彧被刘子业关起来之后,又顺理成章让宋向柔以楚楚可怜的模样去找了何戢。她知道,以何戢的品性,绝不会放着自己的表妹不管。

    她想要处死的不止是刘楚玉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她算计了一切,却没算计到褚渊的心。刘楚玉死前他不肯爱自己,死之后也是一样。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真/相的原因,那种冷漠更变本加厉了。

    南郡献公主死在一个阴风阵阵的清晨,这么多年不得已的生活,她已经形同枯槁,枯瘦的手掌伸出,像是一节干枯的树枝。她竭力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褚渊的手。

    他就坐在自己身边,却连握一下手都吝啬。

    她含/着眼泪:彦……回……你抱……”彦回,你抱抱我。

    褚渊冷冷盯着她,那双眼睛里面从来没有爱,从前或许还有怜惜和愧疚的,到了今日,也都统统没有了。“我不。”

    他绝情地说,我不。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负了你,但是我一点都不抱歉。”所以他不要她原谅,宁可她含/着怨恨死去。

    她的手颓然掉落,眼睛也不甘地慢慢阖上了。耳边的声音低下去,就连他的脸都模糊不清。他说他不是个好丈夫,其实她也不是个好妻子。

    因为她一生都活在怨恨里面。

    幻象模糊,那些曾经或伤悲或残忍的爱恨,也渐渐远去了。

    陆千金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神色起伏的褚渊:“你放了自己的头发进去?”

    “是。”褚渊还是盯着那面小镜子看,唇齿之间都是苦涩的血腥气。“有些事情,楚玉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既然你们来找我,肯定是有想要知道的东西。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一起看完。”

    在这一瞬间,陆千金觉得刘楚玉当年眼瞎得不轻。

    褚渊看事情的通透程度,何戢及不上他一分。至于感情,更没有可比性。

    陆千金站起身,抬手把小铜镜拿回去,看了看镜子,放进袖子,而后朝褚渊扯了扯嘴角:“你妻子死了,在这边想必没有什么需要你负担了?”

    褚渊跟着她站起来,他眼睛有点疼痛,却没有流泪。“再没有了。”

    “那要跟我走吗?去找刘楚玉。”

    褚渊眼中一瞬间是迷茫的,片刻之后波澜起伏:“你能把我带回去?”

    “你的寿命已经到底,我可以带你走。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他了然道:“他不再住公主府,我带你们去他府上。”

    陆千金和嬴政跟着褚渊到了何戢府上。

    何戢从前是很喜欢奢靡的东西的,如今住的府邸却简朴许多,不复从前公主府的金碧辉煌。开门的人想必认识褚渊,立刻请了他进去,一边派人去请何戢出来。目光却不停地扫他们三个,褚渊的妻子昨天刚死,怎么今天他就有兴致来他们府上了?

    注意到了那人的目光,三人却都没有在意。陆千金跟着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宋向柔和何戢还在一起?”按那段回忆看来,宋向柔的孩子大概根本不是何戢的,而是刘彧的。

    如今刘彧已经被逼退位,宋向柔身为他的女人,现在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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