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脸庞上眼窝深陷,许是因为伤病未愈,本该神采奕奕的面容暗淡无光,一双眼直直望着白绮歌,喉结轻动,却再说不出其他话。

    有那么一刹白绮歌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易宸璟应该在遥军大营中收拾东西准备撤离,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可他身影、表情又是那般真实,他就在那里,看得见,听得到,不过咫尺距离,触手可及。

    “太子偷偷过来的吗?”宁惜醉也有一瞬间失神,确定眼前男人不是幻象后放开白绮歌,不着痕迹向旁边退了半步,手却不敢松开——白绮歌的状态,怕是松开手就会无力软倒吧?

    院落中三个人面对面站着,门外乔二河偷偷摸摸张望,总觉场面似乎有些尴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办法打圆场,谁知宁惜醉已经先他一步解了眼前尴尬困局。

    “太子来得正好,白姑娘的寒症又发作了,我去问问药在哪里,太子先扶白姑娘回房吧。”话罢,宁惜醉从容离去,与易宸璟擦肩而过时表情并无变化,走出门口顺便在乔二河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走走走,偷看要被女人嫌弃的。”

    听着院外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远去,易宸璟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话,思来想去,原来准备好的满腹思念却不知去向。

    “你不该来这里。”白绮歌靠在房前廊柱上,幽幽低道。

    苍白脸色令易宸璟一阵揪心,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冰冷刺骨。

    “想你了。”喉结微动,终于沙哑吐出一句话。

    易宸璟不知道白绮歌是否了解他现在心情,那天接到休书时他几乎万念俱灰,一连发热昏睡数日,而她,自那之后再未有一丝半点的消息传来。

    “我明白,你是被逼无奈。”揽住白绮歌瘦削双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易宸璟声音低沉喑哑,“偶大将军带着父皇的旨意过来了,如你我推测那般,事情都是易宸暄在幕后捣的鬼,现在易宸暄不知所踪,父皇也摆脱控制重新把持政权,用不了多久这件事的内幕就会公诸于天下,你的清白也能挽回。”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没有激动欣喜,白绮歌只黯然问了一句。

    易宸璟语塞,指尖卷起失去光泽的发丝又放下,几度嚅嗫后才又开口:“白将军的事……人死不能复生,我说再多你一样要为此伤心。其他不论,我只希望你能放下恩怨,父皇是受易宸暄操控才会接二连三下达错误命令,罪不在他——”

    “不在他,那便是在我了?”听得易宸璟为遥皇开脱,白绮歌怒火腾起,猛地一把将他推开,“遥军一路进攻烧杀抢掠,沿途多少昭国百姓流离失所,二哥为了保百姓平安自刎而死,你却忙着为别人洗脱罪名!易宸璟,你有没有想过我爹爹和娘亲,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你们遥国百姓的命是命,我们昭国的就不是吗?!”

    “我不是说昭国的损失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劝你不要抱着这些恩怨不放,你现在这副样子,让我怎么回去跟父皇交代?”

    “交代什么?”白绮歌冷冷看着易宸璟,森凉目光把晴朗秋夜变得冰冷萧索。

    易宸璟心一寒,沉默片刻,还是坚持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事情已经澄清,该了结的都会了结,之后,我要带你回去。”

    在她失去家人痛不欲生的时候,在她担起一国恩怨爱恨打算舍弃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却说,要带她回到那个只会制造伤害与痛苦的地方吗?白绮歌缓缓摇头,挣开他有力手臂,一步步后退。

    已经回不去了。

    白绮歌一直把家人看得很重,易宸璟知道白灏城的死对她而言打击有多大,由此产生的隔阂憎恨又会有多深,然而他不打算放弃,他心里很清楚,一旦放手,这辈子他的人生将不再完整。提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原想拉住白绮歌继续劝她,谁料白绮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疾退两步走进屋中嘭地一声关上门,竟然把易宸璟阻隔在房外。

    背靠着门板仰起头,喘息似乎顺畅了一些,白绮歌大口大口吐息,以此保持自己不会心痛窒息而死。

    “休书已下,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依旧是强作冷定的语气。

    门外,易宸璟脚步顿住,浑身僵硬。

    那纸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的休书……她是当真的吗?屈起手指扣了扣门,理所当然,白绮歌不会给他开门。手臂无力垂下,易宸璟低头站在门前,眼神迟滞。

    一片死寂中过了许久,易宸璟抱着最后期望靠近,手掌紧紧贴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门板触摸到熟悉的身影,语气轻柔得近乎哄骗。

    “绮歌,你还记不记得曾和荔儿约定过的事?你答应她会带她到宫外走走,等她眼睛好了还会一起去青冥山和乔家寨看看,看傅楚和乔寨主他们生活的地方……荔儿一直在宫里等你回去,还有叶子、素鄢她们,你狠得下心抛下一切,连她们也丢下不管吗?”低缓下去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白绮歌猜不到易宸璟这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如她一般。等不来白绮歌回应,易宸璟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吵你,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约好那些承诺誓言你都不要了,是吗?”

    “世事难料,有些改变无可避免。”

    白绮歌回答得干干脆脆没有丝毫犹豫。

    门外忽地安静,就连他呼吸声也再听不到。强忍住打开门的冲动,白绮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双眼盯着角落里桌椅古朴雕花一动不动——若是动了,眼里的泪便会止不住落下,她的眼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的酸涩。

    陪着他走下去,看他继承帝位,看他君临天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养一双儿女,一家人,一辈子。

    那些诺言其实只有一句话。

    在一起,永远。

    而今,毁诺伤情,誓言成空。

    曾几何时白绮歌把泪水当做软弱的表现,而当她重生为白家三小姐,当她有了家人、有了甘愿生死相随的所爱之人后才明白,原来泪水不是软弱,更多的是思念,是退步,是成全。

    收起那些三生七世也无法忘却的眷恋吧,他和她的路交错却不能重合,他有他的天下江山,有他无从选择的封疆帝业,而她有她风雨飘摇的家庭,有她不能抛弃的责任,唯有退步从彼此的生命里抽离,他们才能不带着伤*下去,忘记彼此,成全彼此。

    哪怕一颗心要丢失大半。

    “宸璟……”慢慢转过身,于黑暗中将侧脸贴在门上,白绮歌看不到易宸璟是否还在外面,只是想这样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幻想着他掌心正隔着门板紧紧贴合,这样,就好像脸颊被他捧在手里,在他掌心,温暖,温柔,回忆满溢。

    “等你坐拥万里河山之日,只要在闲暇时还会想起我,这就足够。”静静闭上眼任泪水宣泄,听门外脚步渐远,虚弱飘渺。

    今夕一别,与君永隔,死生不见。

    月色清冷无情,从不因人间几多离愁别绪而敛起皎洁光亮,细碎风声夹杂着颓然心跳刮到远方,许是被谁听见了,所以才在城外寂然长立,等待失魂落魄的人出现。

    明明看到宁惜醉在前面等候,易宸璟仿若不见一般落魄走过,全然不复当初傲然气度。宁惜醉也不去追,抱着肩膀站在原地,语气清淡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宁某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很执着的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易宸璟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十指却悄然握紧。

    “我只让你帮忙保护她,多余的事,你最好别做。”

    宁惜醉耸耸肩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并没有忽略易宸璟刚才出现时眼中陡然闪过的一股杀意,就在他拥着白绮歌,而她没有躲开的时候。虽然交往不多,擅于识人的宁惜醉早看出易宸璟有着远胜常人的独占欲,权力也好,威信也罢,尤其是对喜欢的东西,即便易宸璟委托给别人代为照顾,那也不代表拱手相送之意。

    简单些说,易宸璟这是在怪他“多事”。

    “的确,白姑娘很坚强,即便遭遇这么祸事仍然没有放弃活下去的意念,反而肩负起其他人不敢染指的责任。可是她终归是个女人,也会有疲倦、想要依靠着谁的时候,太子殿下不在的情况下,宁某觉得成为白姑娘的支柱义不容辞。”宁惜醉眸如清泉,与闪烁明星相比显得安定平和,波澜不惊。

    “好一句义不容辞,知己,知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易宸璟冷笑,转过身怒目而视,“宁惜醉,你给我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我的位置!现在我不能说服她,但总有一天我会让绮歌回心转意,就算她放弃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会放弃——今生今世,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易宸璟的怒火未免有些突兀不讲理,然而宁惜醉并不理会,只用淡漠目光看着他,一字字说得清晰有力。

    “殿下若能说到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到……”稍作停顿,那双碧如翠玉的眼眸微微垂下,荡起一抹决然涟漪,“能让白姑娘平安幸福的人,才有资格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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