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喝药。”

    “你回来了……绮歌妹妹呢,是不是绮歌妹妹也回来了?我要去看看她……”

    安静偏殿,突兀对话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交谈的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一个眼神躲闪,一个目光沉静。

    面对素鄢软里带硬的倔强,苏不弃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看她衣衫单薄渐松,显然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又瘦了不少,然而素鄢一张口问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被一群人众星捧月似宠着的女人。

    “她去了皇帝那边。”端起桌上药碗摸了摸,冰凉,苏不弃微微侧头斜视,素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半是心虚地低下头。

    “喝这药,身子更不舒服,所以就放那里了。”素鄢苍白无力地解释道,脸上两团绯红渐渐涌起。白绮歌去往南陲这段时间里素鄢一直病着,风寒来了去、去了来,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其中多半是担忧引起的,而剩下那些,便是连她自己也羞于说出口的原因。

    想念着某个人,茶饭不思。

    突然而来的沉默一如既往,两个都不善言辞的人想说话又不想说,就连房外笼中鸟都替他们焦急,喳喳啼叫。最终还是苏不弃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好像自己所说是件很普通寻常的事:“太子在么?我去要人。”

    和他在一起时素鄢本就容易脸红,听到“要人”二字马上想起苏不弃离开前曾说要带她离开皇宫,脸色更是红如滴血,头也垂得更低,嚅嗫着嘴唇语无伦次。

    “殿下在,你……你还是别去……现在不好,都乱着……”

    这话里没有拒绝的意思,声音虽然轻,却让苏不弃罕见地露出一丝浅淡笑容。素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见他望着她笑,一瞬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眼里心里只记着那精致面容上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温柔表情,同时也迟钝地惊觉,原来时时惦念她的男人是如此好看,与苏瑾琰不同的绝美。

    这样臻至完美的人,为什么偏偏垂爱于她呢?

    满心疑惑被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打断,苏不弃面上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素鄢慌忙推他示意离开时,那张惊世容颜上已经恢复惯常的淡漠无味。

    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私情目前宫中没有几人知晓,为了方便二人见面,白绮歌特别安排玉澈在素鄢身边照顾,可外面的脚步声明显听得出并非玉澈,若是其他人的话,苏不弃自然该躲避才对。

    玉澈又焦急地推了推苏不弃,然而苏不弃动也不动,仿佛根本不在乎来人是谁,反倒拉住素鄢的手紧紧握于掌心。

    他的意思,有时事情该摆到明面上,不需遮掩躲藏了。

    “素鄢、素鄢!不好——”闯入房中的身影与惊呼在看到苏不弃那一刻戛然而止,上气不接下气的锦昭仪愣在门口,半天才有所反应,“苏公子?”

    见来人是锦昭仪,素鄢多少放下半颗心,羞涩地抽回手,脸色微红:“姜姐姐怎么这样急?”

    一句话点醒了呆愣的锦昭仪,眼圈一红,登时泣不成声。

    “皇上……皇上已经下旨,要处死绮歌妹妹!”

    刚刚被温暖的心瞬间冰封,羞涩表情凝固在脸上尚未褪去,素鄢僵硬地伸手,下意识紧紧抓住苏不弃衣袖,动了动嘴唇,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只有满面泪水悄无声息流淌。

    那个令她羡慕向往的女子,终究逃不过红颜薄命吗?

    “去哪儿?”觉察到素鄢努力挪动身子想要下床,苏不弃微微皱眉。

    “皇后,现在只有皇后娘娘能救绮歌……”素鄢挣扎下床,羸弱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有苏不弃和锦昭仪搀扶。

    锦昭仪大概是猜到她要做什么因而并未阻拦,脸上神情竟也有几分相似的决然:“这件事不能再让太子硬出头,禁令尚在,他离开东宫便是违背皇命,届时要受罚的就不是绮歌妹妹一个人了。”危急情势下锦昭仪表现出的果敢更胜素鄢,擦干泪水,握着素鄢的手稍稍用力:“素鄢,皇后娘娘素来喜欢你,我们两个一起去求她,直到皇后娘娘答应去向皇上求情为止!”

    素鄢点点头,两个人刚想走,冷不防被苏不弃挡住去路:“她还病着。”

    原本拉着的素鄢被苏不弃不着痕迹掠走,锦昭仪一时没了主意,虽然看出那两人之间似有情愫却还是忍不住向素鄢目光求援,毕竟事关白绮歌生死,这时再儿女情长拖拖拉拉未免有些自私。

    “我必须去试试,总不能眼看着殿下和绮歌妹妹遭难。”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素鄢还是第一次感受,安稳,温暖,令人贪恋。然而她清楚自己没有时间去享受片刻,轻轻推了推苏不弃后背,恳求,又像是哄劝:“你……等我回来吧,我会给你个交待。”

    是继续沉默在深宫里孤独终老,还是背弃易宸璟侧室夫人的身份与苏不弃远走天涯,她明白,总有一天自己要做出选择。

    叶花晚哭着带回东宫的消息令所有人震惊失措,一个时辰后,正式皇旨传遍宫内,又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得知遥皇非但没有听白绮歌解释反而直接下了杀令,易宸璟盛怒之下掀翻书案就要往紫云宫闯,好在傅楚头脑还算清醒,第一时间让战廷把发疯狮子似的易宸璟敲昏,不然违抗圣旨这罪名他是逃不掉了。

    “殿下不是一直怀疑皇上受到胁迫才会做出这些决定吗?既然怀疑就更应该谨慎才是,现在我们见不到皇上,不知道紫云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殿下这样贸然闯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万一皇上被胁迫的情况属实,无奈之下又降一道圣旨说殿下您违逆圣意,结果只会是救不成白姐姐反把自己搭里,是利是弊,殿下您好好看清楚吧!”

    听了傅楚的劝阻,夜里才醒来的易宸璟好长时间没有说半句话,一身颓然气息与沉默令人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昔日叱咤沙场、光芒耀眼的皇子将军。

    沙场无情,他能剑指天下,以杀止杀;权谋争斗,他处处掣肘,力不从心。

    过了许久,一声苦笑沧桑无力:“现在呢?只能等着绮歌问斩吗?闯紫云宫是违逆圣意,不闯是坐以待毙,如今我倒是希望那日叶子真的把绮歌劫走了,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

    “素鄢夫人和锦昭仪不是已经去求见皇后娘娘了吗?只要皇后肯出面为绮歌姐姐求情,想来皇上也不会不允,不管怎么说白姐姐都是后宫之人,就算要处罚也该由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决断。”尽管明知希望渺茫,傅楚还是尽力安慰着易宸璟,“现在殿下必须做到稳如泰山,是阴谋也好,是皇上一意孤行也罢,白姐姐已经犯了龙怒,殿下绝对不能再火上浇油。皇上不是还没定下处刑日期吗?那么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时间、有机会想办法,殿下最牵挂白姐姐,所以也是最该振作起来的人,如果连殿下都放弃了,那白姐姐就真的再无力回天。”

    易宸璟仍旧有些沉郁,但焦躁愤怒在傅楚的开导下减轻许多,闭上眼,脑海里满是白绮歌的影子,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殿下,”玉澈忽然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外,“陶公公有事想对您说。”

    陶公公?遥皇身边的人怎么会在这时来找他?易宸璟勉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快请。”

    门开门关,进来的却不只有陶公公,还有易宸璟以前安排在紫云宫的小太监。傅楚等人避嫌想要离开,陶公公忙伸手把人拦住:“几位留步,奴才要说的事还需几位帮忙才行。”

    傅楚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陶公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忐忑坐下,却见那小太监动作利落地脱了外衣,双手递到易宸璟面前。

    “陶公公这是……?”易宸璟颇感意外,困惑地看向陶公公。

    “时间紧迫,奴才长话短说。”抢过桌上的茶仰头饮尽,陶公公深吸口气,满含深意的目光投向易宸璟,“奴才跟随皇上二十多年,对皇上不说全部了解也深知七分心意。最近皇上一举一动着实古怪,奴才虽然每日都能见到皇上坐在殿内,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好像……就好像那人并非皇上,而是其他什么人。”

    陶公公所说与易宸璟先前推测不谋而合,与傅楚对视一眼,易宸璟皱眉问道:“陶公公是亲眼看见父皇的吗?有没有可能是谁假扮,又或者父皇受了谁胁迫?”

    “奴才是亲眼看见皇上的,不只看见,连那些圣旨也是亲耳听皇上吩咐才传达的。”陶公公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殿下看看,这的确是皇上笔迹,应该做不了假。”

    侍奉多年的老太监都看不出有问题,他这个关系生疏的儿子又能看出什么?易宸璟没有去翻那圣旨,语气里染上几许急躁:“既然父皇并无问题,那陶公公前来所为何事?与绮歌有关吗?”

    陶公公接过小太监手中外衣,上前一步交到易宸璟手里,未等发话,身后小太监已经忍不住先开口。

    “殿下,陶公公认为祈安公主是被冤枉的,所以特地叫上奴才想来个‘偷梁换柱’——天牢那边陶公公已经打点好,明早之前,奴才会在东宫假扮一夜太子,而殿下就情抓紧时间与祈安公主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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