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雅舍,琴音如流水潺潺,饱满指尖挑动细弦,娴熟自然,恰到好处,一曲毕,让人沉浸悠扬旋律中流连忘返。

    “五皇子多才多艺,弹得一手好琴不亚于三千的骨笛,如此才情却要在小小封地被埋没,实在可惜。”妖娆不可方物的女子托着下颌头颅微仰,魅惑眼神风情万种,毫不知羞地落在弹琴的男人脸上。舔舔润泽红唇,又挤出几声娇笑:“你弹琴的样子倒和那位太子很像,不,比他还俊朗些,可以说是众皇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了吧。”

    “皮囊再华丽又有何用?如烟罗公主这般绝世美人不也只能当个庶出公主等待下嫁么?”见阮烟罗脸色微变,易宸暄冷笑,“狐媚之术不必对我使,白费心机,想讨好我的话不如做好你该做的事,像上次诱白绮歌投诚失利……真不知道你还能做好些什么。”

    面对各种谩骂都能当做褒奖的阮烟罗唯独受不了“庶出”二字,然而对方是易宸暄,她纵有满肚子火气也只能咽下,至多是皮笑肉不笑嘲讽回去。

    “我倒忘了五皇子性好男色,看不上我这种蒲柳之姿。不过在遥国皇宫时我听说当年五皇子似乎也曾和那位昭国的冒牌公主往来暧昧,难不成是嗜好独特,偏喜欢那种丑陋又不解风情的女人?难怪啊,难怪直到现在后面还有谪仙似的绝美男人哀怨追着,原来是被甩了心有不甘。”

    这回轮到易宸暄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抬手将桌上的琴掀翻在地。

    与易宸璟争斗失败被丢到边陲封王已经够他恼火,加上养了十多年的男宠不只背叛他,还在他失势后阴魂不散企图刺杀,这让易宸暄如缩头乌龟一般连公开露面都不敢。想当年他身为五皇子时何等风光,沦落至今被一个漠南小国庶出公主嘲笑,心里自然不舒服。

    看出易宸暄动了气,阮烟罗忙又贴身上前缓和关系:“开个玩笑,五皇子殿下不会真生气吧?呀,我又叫错了,现在该改口叫王爷才对。”

    “有这精力开玩笑不如多做些事。”不耐烦地躲开阮烟罗,易宸暄踱步到窗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推开竹窗望去小镇方向,“我之前安排的都做好了么?白绮歌和安陵军已经有过接触,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还有帝都那边也谨慎些,不是禁足偶遂良和老七就能高枕无忧,最重要是不要被人看出破绽、功亏一篑,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阮烟罗转了个身,柔软腰肢一扭又黏到易宸暄身边,指甲轻轻刮着易宸暄梳理整齐的鬓发:“连这都做不好哪还有资格与你合作?皇宫那摊子主要靠你的人脉,有什么事也该是你兜着,我只负责把南陲的计划弄好。只是我有些小小疑惑要请王爷解答。”见易宸暄没有一口回绝,阮烟罗咯咯两声娇笑,顺势倒进易宸暄怀里:“苍蝇似的跟着那女人有什么意义?如果想报仇的话不如让三千找机会直接杀了她,总不能一路跟着押送队伍回帝都吧?”

    窗沿上一只小虫爬过,阴鸷目光追随片刻,而后易宸暄屈起手指一弹,小虫不知被弹往了何处。

    “杀了她,只是一个人死;留着,她将会成为老七身败名裂的致命关键。”

    利用一个女人翻天覆地,可能吗?阮烟罗摸不透眼前男人究竟在算计什么,她只知道,易宸暄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人,无论是心计谋略还是阴狠程度都登峰造极,单是大遥那位太子的话定然无法与之较量,而她……呵,人前风光,人后仍逃不过棋子的命运,但这次她会当一枚谨慎的棋子,被利用的同时也为自己争得一片天下!

    紧紧贴靠的两个人各怀异心,屋子里一刹死寂,不知过了有多久,一声巨响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带着银色面具的冰冷男人冲进房中,手中剑刃犹在滴血。

    阮烟罗皱眉,翻身离开易宸暄怀抱:“什么事?”

    “有刺客,已经跑了。”姬三千言简意赅,掠过易宸暄的目光毫无善意,更有几分厌恶抵触。

    对于姬三千的提防反感易宸暄只作不见,靠坐在宽大的藤椅中,闭上眼从容不迫:“生不起事的鼠辈罢了,由他。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让他在天涯海角排着吧。”

    距离精舍百步之外的枫木林里,一淌血迹蜿蜒滴落,容貌相差无几的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树下,一个站在旁边,黑红血液正是从坐着的男人臂上流出的,看他脸色青灰惨淡,似是身体状况极差。

    一方素淡汗巾递到面前,随着语气淡泊:“毒还未清就跑来送死么?真以为你能杀了他全身而退?”

    “呵,既然来了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推开善意递来的汗巾,苏瑾琰咬着牙按住伤口,脸上带着决然冷笑,“你相信义父说的,我可不信。这毒无药可解,就算暂时压制了药性又如何?到最后还是会一点一点侵蚀五脏六腑,最终落得全身溃烂而死。苏不弃,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别拦着我,这辈子我最后的愿望就是杀了他,杀了易宸暄,你若拦我——”

    后半句话被吃痛吸气堵回胸口,苏瑾琰想要挣脱被摁住的手臂却提不起力气,眼看着苏不弃面无表情撕开他衣袖,细心地用汗巾包住伤口。

    “是不是你兄长我不在乎,这么多年你叫过我一声哥哥吗?苏家只剩你我二人,总不能任由你去送死。”包扎好伤口放开手,苏不弃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玉佩,扭到一旁的脸孔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表情,听声音倒还是那般平淡寡味。

    许是被满不在乎的表现激怒,苏瑾琰踉跄站起,一把拍开苏不弃伸来的手,精致面容苍白而恼怒:“说得轻巧!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不知道我生不如死,全靠着想要报仇的这颗心才勉强活到现在!义父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可我说的话你们有在意过吗?一个个满口大义正事,我又算什么,死不死与你们何干?!”

    斑驳树影忽地被遮住一片,衣袖卷起的风冷冽,手掌贴近那张偏执面庞时却止住动作,停顿片刻,无力垂下。

    “苏不弃,这世上最没资格打我的人就是你。”似是知道苏不弃那一耳光不会打下,苏瑾琰沙哑冷笑,无情转身,离去的脚步没有半点停留之意。

    苏不弃一直沉默着,沉默到苏瑾琰背影消失不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干涸成黑色。

    他知道苏瑾琰不会去找易宸暄了,至少今天不会,体内的剧毒发作让苏瑾琰连姬三千那种级别的对手都打不过,为了有朝一日杀易宸暄报仇,自幼分别在黑暗肮脏环境下长成的弟弟一定会忍耐,寻找合适机会再出手。

    那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的他还有重任在肩头,对弟弟抱有的复杂感情只能等尘埃落定后再去计较清算。

    愧疚,歉意,说不出口的关心,通通偿还。

    易宸暄跟在押送队伍后面的事宁惜醉暂时没有告诉白绮歌,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白绮歌最近寒症频发,因着押送期限渐近,南信郡守又不许在城镇过多停留就医,白绮歌几次疼得昏死过去。这种情况下宁惜醉不想再给她增添烦扰,是而只叫苏不弃暗中留神保护,自己则没日没夜地陪着,同行同住,片刻都不敢走神。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冷冬刚刚结束的遥国中部地区春寒料峭,连马匹都不愿上路,而来自帝都的消息也竞赛似的,一条比一条令人心寒。

    “遥皇下令,人送到帝都直接押入天牢,这是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将手中纸条攥成一团,宁惜醉揉着眉心,不无担忧地看了眼白绮歌休息的房间,“还有太子被软禁的事,应该不只是为了防止他去找遥皇理论,我猜测继下旨撤职押送之后遥皇那边还会有更意外的命令下达,不出意外的话,白姑娘的处罚怕是要涉及死罪了。”

    “丢了些粮草而已,小题大做,遥皇是那种听风就是雨随便乱杀人的皇帝么?”

    宁惜醉深吸口气,声音压低三分:“不弃,你我都相信白姑娘,也知道她和敌军暗中勾结是莫须有的罪名,按常理说遥皇那样精明的人物不会在没听白姑娘申辩的情况下就加以处罚,但朝廷风云变幻,不是什么都可以用常理推测的,就比如说一直声称在寝殿养病不见任何人的遥皇以及那些令人预想不到的旨意,你确定那是遥皇本尊吗?软禁偶大将军和太子恐怕也是为了彻底断绝遥皇与外界的联系吧。”

    “你的意思是说,遥皇才是真正被软禁并架空的,有人假传圣旨?”苏不弃沉吟少顷,脸上竟有了一丝无奈表情,“等等,你的任务是护送她回大遥帝都,此外的事不该再多管。”

    宁惜醉双手一摊,成为习惯的笑容又回到脸上,眼中:“我也没办法啊,谁让那位小气太子屈尊给我来信了呢?好歹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总不能置之不理,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吧?”

    “什么信……算了,我自己看。”见宁惜醉一幅赖皮模样,苏不弃想起昨天传到驿站的信中的确有一封是写给宁惜醉的,索性自己动手去翻包袱。果不其然,一封写着“宁老板亲启”的信封安静躺在包袱最底层,拆开取信,单薄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苍劲却有些潦草。

    宫内似有异变,通行令牌在将军府,务必护送绮歌直至天牢。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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