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国一连六日无早朝,这在此代遥皇登位后还是首次,朝臣们怪也不怪——遥皇痼疾已久,近来都是太子易宸璟代朝,而今太子莫名其妙被禁足东宫,这早朝自然就无人来掌了。至于为什么太子和偶大将军会被突然下令软禁,原因尚无定论,纷纭猜测却大致相同。

    本该是太子妃的昭国公主白绮歌,查了查身份居然是替嫁,冒充血统高贵的公主也就罢了,她偏又是个出身将门但身负卖国罪名的女人,被发去南陲做广戍将军以测其忠心并戴罪立功吧,结果才三月不到又爆出与乱军暗中往来、私相授受,着实令人感到震惊意外。遥皇果断下令将其军职撤销押送回朝无可厚非,不把陷入情痴里的太子软禁怎么能行,那还不得冲到紫云宫大闹一场?所以软禁就软禁吧,想想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因着如上想法,大遥一众朝臣安静得接近异常,似乎没有人对白绮歌私通敌军一事有所怀疑,更无人猜测遥皇不上朝是否另有原因。

    会在意的人,都在朝堂之外。

    战廷有侍卫令牌在手,往来皇宫内外方便一些,这几日差不多每天都要在东宫和将军府之间奔波数次,易宸璟虽然犯愁战廷的反应能力,无奈别无选择,也只能靠这个老实敦厚过头的心腹传递信息。

    “偶大将军说他联系了几位老将军求见皇上,结果都被以皇上病重不方便为由拒绝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见过皇上。”

    “也就是说,圣旨究竟是不是父皇下达的尚不得而知,是么?”易宸璟十指交错顶着额头,声音有些沉闷,“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见父皇一面,我不相信父皇会做出那种决定,他明明已经打算放过绮歌的……”

    见易宸璟又开始焦躁,傅楚摇了摇头:“毕竟是皇上啊,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呢?平时就因病极少接见文武百官,现在殿下和偶大将军都被禁足,还有谁有资格求见?”沉思片刻,傅楚又转向茫然的战廷:“战大哥,偶大将军可有说现在在皇上身边伺候传话的人是谁,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吗?”

    “这个没说啊,应该是没有说。”战廷挠了挠头,为自己的笨拙感到惭愧。

    傅楚的问题点醒了易宸璟,一刹如醍醐灌顶,猛地从凳上站起:“对,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战廷,你去打听打听这几天伺候父皇的是不是陶公公,如果不是的话……”

    那么紫云宫里,很可能发生了异变。

    别人都反应过来易宸璟言下之意是什么,只有战廷还傻呆呆地挠头琢磨,玉澈无语,起身推开战廷,娇俏脸蛋上有着与白绮歌酷似的坚定神情:“我去打听好了,战廷嘴笨,要么不知道问什么,要么就是说漏嘴被人发现意图。我记得紫云宫那边有个小太监是殿下的人吧?一会儿趁夜我去找他,尽量多问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也好,你机灵许多,遇到事也不至于慌乱。”易宸璟深吸口气,目光看向晴朗无风但渐近夜色的门外。

    假如下达圣旨的人不是遥皇还会是谁?紫云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最新的圣旨已经传往南陲边境,如果不尽早解开真相,白绮歌被押送回帝都后恐怕将要面临艰难困境。五指紧攥成拳,凉风仍无孔不入,易宸璟忽然发觉自己竟是这般无力,连最细小微末的事情都无法掌控,这样的他能成为合格的太子、皇帝吗?能兑现承诺保护白绮歌一辈子吗?

    一直一直,都是她在付出、牺牲,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殿下,有个人我们忘记了,那人想要出入紫云宫十分简单。”沉思的傅楚忽然开口,眼中闪过一道神彩。

    易宸璟拉回思绪,想了想,蓦地明白傅楚指的是谁,愁情烦扰全都抛到脑后,利落站起身走向门外。

    “我去见皇后。”

    皇宫之内,为了白绮歌许多人奔波忙碌着,极力阻止不愿看到的结果到来,而通往帝都的路上马车车轮滚滚,无法阻挡地朝帝都接近。

    多亏宁惜醉使在刀刃上的银子,白绮歌终于能解下枷锁坐进马车之中,沿路也不必和其他囚犯一样风餐露宿,酒家,客栈,但凡有更好的落脚地点宁惜醉从不吝啬花费,总要教她吃好睡好,精心打点着一切。

    南信郡守也不傻,尽管答应了宁惜醉让白绮歌住进客栈的要求,房屋之外还是派了许多人把守,毕竟白绮歌是皇上亲点的罪臣,万一有个疏忽被人劫走,别说是他头顶乌纱,就连脑袋都要保不住骨碌碌落地。

    “不弃已经托人送信去往帝都,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好早做准备,白姑娘只管安心游览各地景色就好,难得有这么多人陪同,这可是寻常嫔妃享受不到的高级待遇。”朴素客栈中,宁惜醉笑着打趣。

    “宁公子是天生不知愁么,我现在可是囚犯,回到帝都只能欣赏牢狱风景了。”被他这一调侃,白绮歌也露出笑容。

    宁惜醉是白绮歌沉郁情绪的死敌,有他在,白绮歌总能放松心情,不管身处任何境地。起初两天苦闷担忧如影随形,烦得白绮歌连觉都没法睡,是宁惜醉带着温和微笑不停说些趣事逗她开心才慢慢疏解,更有他君子相伴,每夜同室而居,为她擦拭伤口、扇着凉风入睡却无半点绮念,一如白绮歌受伤昏迷时他宽衣解带却只为检查伤势,连遐想都不曾有过。

    “就算我有白姑娘也不会知道啊!”白绮歌谢他,得到的便是这种玩笑话。

    平心而论,以宁惜醉的身家性格和出色外表,每到一处地方总要招来许多狂蜂浪蝶,但他都会不动声色保持距离,唯独对白绮歌真心实意体贴有加。当然,白绮歌不会以为是自己毁了半面的平凡容貌引得他垂涎,所谓君子之交,所谓莫逆知己,无关利益欲念,二人之间有的是这种别人或许无法理解的感情,连易宸璟也捉摸不透。

    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叫什么都好,总之是无条件交付信任的唯一之人。

    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宁惜醉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打开门迎来的却是刀光相对。

    “郡守大人酒喝多了么?是不是想打劫贫民百姓找错了门?”宁惜醉面色不变,竖起指尖推开挡在眼前的刀锋。

    “少、少废话!说!人是不是你们杀的?!”南信郡守一脸灰白,声音带着颤抖,听起来有些尖锐。

    宁惜醉回头和白绮歌对视一眼,均是困惑不解:“杀什么人?谁出了什么事?”

    见他们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南信郡守半信半疑,抹了一把脸上冷汗:“我、我带来的官兵有、有一个被杀了!就在客栈后、后院街巷!”

    “官兵被杀你找我们干什么?你也看见了,外面这么多官兵守着,真是我们杀的他们会不知道吗?还是说郡守大人觉得我们有什么神功能足不出户置人于死地?”宁惜醉耸耸肩,随手又是一小袋碎银丢进郡守怀里,“拿去喝茶压压惊吧,顺便叫人送上来一壶,剩下的钱郡守大人买几两猪头肉吃,也好补补脑子。”

    宁惜醉根本不把这些地方官兵放在眼里,欺软怕硬的郡守反倒对这个出手阔绰、来历不明的男人颇有几分忌惮,刚才一冲动就闯来质问,被宁惜醉这么一说才明白自己的猜疑有多荒唐可笑,急忙又赔上笑脸连连道歉。不耐烦地打发走郡守一干人等,宁惜醉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朝对面酒家招了招手。

    “什么事?”不到片刻,苏不弃经由窗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房间内。

    指了指房门示意苏不弃小声说话,宁惜醉抱着肩膀靠在床边:“肥猪说后面街巷有押送官兵死了,问是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苏不弃果断摇头,眼里带着些许无辜,“我杀个落单的官兵做什么,要杀就一起都杀了。”

    白绮歌一时哑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微感迷茫。苏不弃没道理去杀人,杀他们有何意义?边境县城的官兵在这里人不生地不熟,才路过这个小镇住店不到一个时辰,要说是镇上百姓下的杀手又说不过去,同样缺少理由。

    宁惜醉拍了拍白绮歌肩膀,仍然是那*不变的温和表情:“别想了,说不定是调戏良家妇女被哪位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所杀呢,白姑娘你也知道,这些官兵手脚都不怎么老实,欠教训得很。”看白绮歌摇摇头似乎有些疲惫,宁惜醉又道:“我和不弃去买些路上用的东西,你先休息。”

    不由分说拉着苏不弃离开房间,走到无人监视的角落,宁惜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换做一丝决然:“不弃,你去镇上最好的客栈打探打探有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人,我总觉着这事是冲着白姑娘来的。”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干的。”意料之外,苏不弃语出惊人,“从启程开始就有人不近不远跟在我们后面,被杀的官兵是被当成了那人的手下才遭毒手,你让我查谁我也知道,是遥国五皇子对么?”

    宁惜醉碧色眼眸一眯,唇角荡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听你这么说,凶手该不会是……”

    苏不弃点头,无声低叹。

    “是瑾琰,他追着易宸暄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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