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跟什么啊!那女人要不要脸!还是什么什么公主呢,真不害臊!”

    敛尘轩透出明亮烛光的前堂里,叶花晚叉腰瞪眼,凶神恶煞地怒吼着,桌边一圈人托腮的托腮,叹气的叹气,唯一一个龇着牙傻笑的还被易宸璟淡淡一瞥化为沮丧表情。

    “漠南五使均有备而来,胭胡国更是心怀鬼胎,单是今晚这席接风宴就状况百出,日后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少事端。”白绮歌愁眉不展,手边一杯香茗早已冷透仍未喝一口。

    先是偶阵雨又来阮烟罗,易宸璟惆怅之余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可是看见白绮歌紧锁的眉头又觉得心疼,叹口气,说起话来小心翼翼:“父皇保留联姻可能未必就是选我,除了我之外不是还有很多尚未立妃的皇子吗?再说会不会同意联姻还不一定,毕竟胭胡算不上大国,联姻的必要性并不大。”

    “没看那位公主对你势在必得么?从头到尾眼睛都不看别人,一直放在你身上。”白绮歌托着腮满眼无聊。

    易宸璟多少有些委屈,他能做到稳重如山、坐怀不乱,但不能让别人也禁欲似的离他老远啊,眼睛长在阮烟罗身上,她想看就看,他除了尽可能回避外还能怎么做?

    自从偶阵雨突兀出现后,傅楚等人已经习惯了易宸璟露出这种表情,尽管实际上白绮歌并没有吃醋嫉妒或是怎样,易宸璟是小心过度才会如此。

    “我想应该不至于太糟糕,殿下不是说过吗,皇上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今天殿下当着漠南五国使者的面说出要立白姐姐为太子妃时皇上没有反驳,那么以后也就没理由再反对,金口玉言,身为一国之君想要食言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着易宸璟无精打采的神情白绮歌忍不住想笑,幸好傅楚的严肃分析拉回气氛,这才没让纠结的易宸璟更加幽怨。阮烟罗的出现令本就复杂的情势更加混乱,白绮歌本该担忧才对,然而易宸璟晚宴上那两句话让她所有低沉心情一扫而空,那样的坚定决绝,足教她心安。

    “时辰不早了,荔儿今天得换药,我先送她回去。”看看沙漏,傅楚起身走到荔儿身边稳稳扶住轮椅,温柔体贴至极。

    “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想起白天时候白绮歌说到傅楚喜欢乔青絮的事,易宸璟望向少年单薄背影有些发呆,被白绮歌捅了一拳才回过神。

    傅楚送荔儿回房,战廷和叶花晚也一道离开,偌大的房中又只剩下风浪里颠簸的两个人。

    “明天单独对傅楚说吗,胭胡使者的事?”白绮歌披上半身长的狐白裘,冰冷双手自然而言地交到易宸璟掌心。

    “嗯,荔儿和叶子在,不方便说。”捉住白绮歌的手塞进怀里,易宸璟深吸口气淡淡叹息,“傅楚不希望她们两个丫头听太多权谋纷争,我也不想,难得宫里还能有几个单纯的人,被染黑就再洗不干净了。”

    无处不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宫里,叶花晚和荔儿那样心思单纯的少女的确珍贵,她们葆有的那份天真善良不只是易宸璟、傅楚想要守护,白绮歌亦不例外,也正因此刚才的交谈才会匆匆结束,有关漠南五使,有关阮烟罗,更深处的猜疑推测都被深藏心底。

    见易宸璟没有离开的意思,白绮歌轻轻推了推他:“你也该走了,东宫离敛尘轩尚有一段距离,别回去太晚耽误休息。我敢肯定,明天一大早皇上就会召你去紫云宫。”

    易宸璟摇摇头:“不回去了,今晚就睡在这里。”

    自从傅楚等人以及大部分下人随易宸璟去了东宫后,敛尘轩就只有玉澈和白绮歌两个人居住,即便是燃着火盆仍然冷清得很,白绮歌不想易宸璟睡在这边着凉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她希望能最大程度给予易宸璟自由,给他身为太子最难得到的东西。

    往卧房走的路上,白绮歌沉默地跟在易宸璟身边,手依旧被紧攥着——易宸璟就像是怕她丢了一样,无时无刻不忘牵着她的手,坚定有力的温度便从他手心过度到白绮歌身上,使得寒冷的冬天不至于太难捱过。

    卧房里玉澈早放置了两个火盆,回去时盆中木炭正熊熊燃烧,然而这还不足以让白绮歌寒症深埋的身子感到温暖,最终还是易宸璟出马当人肉火炉才能好些。

    “剩下的下人都在敛尘轩外起居,大半夜的,总不能折腾他们来照顾。”目光掠过易宸璟铁青脸庞,白绮歌猜到他是在为她没能得到很好照料而生气,伸手抚开两道剑眉间的褶皱,笑容暖上三分,“我过得很好,真的,有玉澈在,什么都打点得井井有条。”

    许是两人间很少像这样谈些平凡话题,易宸璟莫名地贪恋这种感觉。长出口气把白绮歌紧抱在怀里,目光凝视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是不是能过得更开心一些?想多了却又觉得未必,如果我真的成了田间农夫而你整日在家缝衣做饭,那样的日子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厌倦。你觉得呢?”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流着皇家血脉终究逃不脱深宫阴影。我倒宁愿你是皇子、太子、大将军,否则便是埋没了你的才能和雄心壮志。”白绮歌翻过身,整个人压在易宸璟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梳理着他额角碎发,“就好像那个烟罗公主,倘若她生在市井人家大概是要被当做荡·妇的,可一旦套上公主的身份就没人敢再非议,反而要赞扬她胆色不逊姿色,连大遥太子都敢于调戏。”

    说着说着竟又拐到阮烟罗身上,易宸璟不禁苦笑:“你果然很在意,我还以为你胸襟过于宽广根本不会吃醋呢。”

    “胡说八道什么,好好说着正经事,怎么就变成我在吃醋了?”不轻不重地拧了拧易宸璟的耳朵,白绮歌正色道,“说真的,你不觉得那位烟罗公主很难对付吗?”

    “论酒量还是你比较难对付——手下留情,耳朵要掉了。”

    “该正经时候没个正经。”

    被狠狠瞪了一眼后易宸璟终于心满意足摆正面色,刚被抚平的眉心又皱到一起:“那女人看起来对大遥人事颇为了解,而我们对胭胡国的了解仅限于往来行商传言,在知己知彼这点上已经先输一筹,至于联姻是她一时起意还是胭胡国早有打算就不得而知了。今天在席上你也看得出吧,其他四国提出许多建议时都要看胭胡脸色,想来胭胡国并非如他们自称的那样积贫积弱,很有可能是这五国的核心,能顺利按下他们的气势的话,再要威震异域就不难了。”

    白绮歌沉默片刻,而后淡淡一声轻叹:“你也想继续扩张疆域?”

    扩张就意味着侵占他国,战争无可避免,在战火中崛起的遥国不怕征杀,可百姓如何受得了连年烽火狼烟?一场北征使得灵芸城生灵涂炭、一夜覆灭,还要有多少个灵芸城的悲剧不断上演,还要有多少乔大河那样朴实无辜的人马革裹尸,还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她看的够多了,看得心碎。

    “还在昭国家里时,娘亲跟我说过,她最怕的事情就是昭王下出兵令。”白绮歌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静静伏在易宸璟胸口,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每次接到出兵令爹爹和二哥都会连夜奔赴战场,之后娘亲总是站在门口望着,不管多晚,不管天气多冷,每天都要在门口站上很长时间,直到爹爹和二哥平安归来。那种心情我理解,北征时你独自出战却不让我离开大营,什么叫望眼欲穿我总算明白。”

    易宸璟疲惫闭眼,摁着额角轻揉:“上战场是生死搏命,你以为我想?这些年娘亲劝过我多少回老老实实做个皇子等着封王,可是如果不披甲立功我哪来的今天,只怕早在权斗中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了。原本我以为北征军功要下荔儿后就万事大吉,没想到父皇会……”

    “没想到皇上会逼你另娶她人,是么?”

    无力点头,易宸璟又是一声悠长叹息。

    “宸璟,我想知道皇上不许我成为太子妃的真正原因。”白绮歌忽地起身半坐,外间长明灯微弱光芒透过窗纸淡淡打在脸上,映出异样执着表情。

    凡事总有解决之法,知道根源所在去寻找出路才不会茫然无措,如今两人只是揣摩着遥皇心思或奋力反抗,根本毫无作用,倒不如从长计议。另外一点原因在于,白绮歌不希望易宸璟因此与遥皇再闹矛盾,他们毕竟是父子,倘若真的因为她导致父子不和,这罪名她实在担不起。

    易宸璟知道拦不住她,沉吟少顷,勾起手指触在微凉面庞上:“我们两个去问定然得不到答案,这样好了,明天我去找偶大将军聊聊,他是父皇的心腹更是老友,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我去找皇后娘娘。那日与皇后简单交谈过后我发觉,别看她常年窝在浣清宫内,这前朝后宫的风风雨雨大概没一件能逃过她耳目的。当年能将皇上逼到那种地步,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很奇妙,白日里易宸璟迫于形势说出的那句话仿佛刻印了魔咒,在这段誓言不悔的感情看不见出路时,奇迹般地给予白绮歌和易宸璟新的动力,本来渐渐模糊的希望又一次燃起,比以往更加强烈、清晰。

    好好活着,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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