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娆是后半夜用花瓶砸昏侍女跑走的,小产导致的流血滴滴答答一直淌到御花园湖边,之后便没了踪迹。易宸璟告知遥皇后调集近百侍卫将御花园附近搜了个遍仍没能找到,就连遥皇亲自下令也没能有任何进展,一整天过去,除了素鄢几次哭昏外竟是没有任何收获。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做出找准时机逃走这种事情?显然,素娆一直是在装疯。易宸璟想不通素娆如此举动意义何在,加上被素鄢哭得心烦意乱,将贪睡没有值好夜的小太监怒斥一顿后也跟着下人一起出去寻找,留下白绮歌照顾不停自责的素鄢。

    如果走失的只是个普通妾室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再说素娆身上还担着勾结左丞相多次陷害白绮歌和易宸璟的罪名,要不是为了素鄢,无论是白绮歌还是易宸璟都不会为这样一个出卖者大费周章。这些事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偏偏就身在事中的素鄢无暇多想,她毕竟不是白绮歌那般遇事冷静又擅于分析的女人,是而出了事后只顾着悲伤着急,全然忘记为了敬妃和易宸暄等诸多烦心事操劳的白绮歌已是筋疲力尽。

    如何能不筋疲力尽?白日里要面对敛尘轩一大摊琐事,要照顾神志不清的敬妃,夜里又往往不能安眠,心里总在想着勾心斗角那些费脑计谋,那是身为易宸璟妻子无法推脱的责任。

    夕阳余晖未落,白绮歌已经疲倦得不行,那边玉澈口干舌燥地劝着素鄢,这边白绮歌倚着椅背沉沉垂下眼皮。

    素娆伤病交加,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易宸璟想着敛尘轩有白绮歌看护应该不会有问题,一天滴水未进的情况下咬咬牙点燃火把继续带人寻找,浑然不知真正的危险正在逼近敛尘轩,逼近他至亲至爱的人。

    天色刚融入夜幕,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墙跃入敛尘轩内。此时的敛尘轩空旷冷寂,下人们都在外忙着寻找素娆,留下的玉澈和白绮歌均在素鄢房内,敬妃房中只有一个小侍女照看。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忽然闯入房间时,小侍女吓得呆住,还不等发出一声尖叫就被花瓶砸伤后脑昏死过去,紧接着,闯入的男人又拿起另一只花瓶朝着满头是血的小侍女凶狠砸去,直至瘫软在地的可怜少女再无呼吸,香消玉殒。

    饶是那样大的动静也没能惊到敬妃,年华已暮的昔日红颜靠坐床头,两只眼混浊无光,口中嘟嘟囔囔兀自念叨着什么,手里还掐着一条长命锁。

    只有敛尘轩的人才会知道,敬妃念着的是儿子的名字,那长命锁,是当年遥皇亲手为年幼的七皇子戴在项上的。

    红颜已逝,美人迟暮,纵是风华绝代过,年老色衰之时又有谁会怜惜呢?潜入敛尘轩的二人对待敬妃毫无敬意,一手紧捂敬妃嘴上以防她叫喊被人听见,一手高高举起,一记手刀下去将敬妃砍晕,连拖带拽粗暴地把虚弱的老妇翻过墙头后悄然离去。

    一切发生得迅速而突然,未惊动任何旁人,一院之隔的素鄢房内,身心俱疲的大遥七皇子正妃正香甜睡着,梦里,依稀忆起昨夜谁的温存。

    不知睡了多久,砰然一声巨响吓得白绮歌一个激灵从椅中跳起,心惊肉跳慌乱四顾,入眼是易宸璟愤怒冰冷的铁青面孔。

    “娘亲呢?我让你留在敛尘轩是为了让你休息睡觉吗?!白绮歌,你还有没有心!这种时候你也能睡得安稳!”

    刚从熟睡中被惊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白绮歌木木地看着易宸璟,两只眼眸里一片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倘若白绮歌这时是清醒的就绝对不会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如此一问,易宸璟的怒火陡然高涨,就连语气也变得与目光一样冰冷刺骨:“你还有脸问我?是不是娘亲死活都不如你一刻休息?”铁钳似的手紧紧攥住白绮歌纤细手臂,表情声音,一如白绮歌沐水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的易宸璟:“我告诉你白绮歌,如果娘亲有个三长两短,我……”

    杀了她,让她陪葬,还是从此恩断义绝?

    易宸璟想要撂下狠话,触及白绮歌双眸时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曾经面对他的威胁伤害用坚强冷硬保护自己的女人、为他付出一切而不悔的女人,而今眼里一片惊慌与疼痛。

    就算手臂被他折断也不要紧,她可以咬牙笑着说没关系,唯独易宸璟的怒火斥责令白绮歌难以接受,一瞬心凉如冰,撕裂开,汩汩流血。

    一路相携相伴至今,他竟然还会说出这种话……要知道她已经很累很累了,他就只会怪她,却看不见她有多么疲惫——那些他看见的、没看见的,那些她该承担的、不该承担的,许许多多的重压使得她几乎无法喘息,她只是想休息一下,闭上眼睡上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好,难道连这也是错吗?!

    眼底光泽渐渐退去,只余冷漠。

    白绮歌推开易宸璟手掌,转头奔向敬妃居所,没有只言片语,瘦骨嶙峋的背影转眼被夜色湮没,像是要一去不返。

    敬妃房前,下人们围成一团,谁也不敢去碰血泊里一命呜呼的侍女,见白绮歌来了才纷纷让路退到一旁,有嘴快好说的罗里啰嗦形容着刚才易宸璟来时场景,也有些心细的看出白绮歌脸色不好远远躲开,却没有人敢上前问候一句。

    房间里里外外都很干净,没有打斗痕迹,侍女死因明确,唯一的线索就是门口有半个血脚印。特种兵不是侦察兵,根据线索推断破案并非白绮歌强项,犹豫许久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回去找易宸暄,结果得到的却是易宸璟已经离开敛尘轩去往遥皇处的消息。

    以前,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和白绮歌商量后再做决定。

    白绮歌不能安慰自己什么,她的人生里只有对与错、是与非,没有明知真相而自欺欺人这个选项,易宸璟在生她的气这点一目了然,想要骗自己他只是因为太过着急所以语气过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月明星稀,更深露重,遥国的秋夜冷得透骨,白绮歌却不愿回房休息。回去做什么呢?那房里该在的人不在,冷寂漆黑,与院外空旷的院落没什么不同。原来孤单成为习惯并不是永久的,只消一个人,一双眼,一段恩怨,一场贪欢,那份习惯就会被彻底打破,从此再忍耐不得漫长黑夜孤苦,总盼着深植心底那抹身影会突然出现,如往时一般向她伸出手,紧握掌心。

    及至此刻白绮歌才明白,易宸璟,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永远无法剔除的一部分。

    等着等着,宫灯渐暗,宁静的院落洒满清朗星光,那人终是没有出现。白绮歌伏在石桌上一遍遍整理思路却又一遍遍陷入混乱,脑海里不时闪现易宸璟冰冷目光与铁青脸色,仿佛证实着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块块残片扎在白绮歌心头,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思考接连发生的失踪事件。

    是她的错,她忘了隔院的敬妃只有一个小侍女照顾,有如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也不是她的错,谁会想到连敬妃都要无故遭受牵连呢?而她只是累了想休息片刻罢了。易宸璟那样疼她爱她,本不该因她困顿睡着发火,怪只怪被劫走的人是敬妃,是给予易宸璟生命、他最重要最关心的人,她如何比得了?

    然而即便这样想,心里还是委屈憋闷。

    许是风太冷夜太深,又或许是疲倦仍未消除,想着想着竟头痛起来,混沌间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天亮,头痛依旧,枕着的胳膊酸麻胀痛,白绮歌试着动了动肩膀,温暖披风从背上滑落。

    忽而愣住,她昨晚并没有盖披风。

    “宸璟?”起身四处张望低唤,饱含期待的声音有些颤抖。

    房内转出一人,可惜不是白绮歌此刻最想见的。

    “小姐醒了?昨晚怎么叫您都不理,只好取了披风盖上,免得受了风寒。”玉澈捡起披风拍去灰尘,秀丽脸蛋上也有几分倦意,完全没注意到白绮歌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表情,“殿下一整晚都没回来,想来是在外面寻找素娆夫人和敬妃娘娘,还好早些时候锦昭仪过来帮忙照顾素鄢夫人了,不然这会儿我也要累个半死的。”

    一夜未归么?白日里寻素娆他就没睡,又熬了一整晚,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白绮歌想叹气却被咳声打断,这才发觉四肢无力,眼前一片昏花。

    玉澈见她摇摇晃晃状似站不稳,急忙伸手摸了摸额头,而后倒吸凉气:“这可糟了,怕什么来什么,小姐这是染了风寒在发热啊!不行,得先回房躺着去,不能再四处走动了,万一殿下回来发现小姐您也病倒了岂不是要急死?”

    “他哪里会着急,一颗心能分成两份么?”白绮歌苦笑摇了摇头,“玉澈,去煮碗姜糖水,这点小病驱驱寒就好了,等会儿我也得出去找人才行。”

    玉澈哪里肯同意,搀着白绮歌急得直吼:“还找什么找啊!少你一个就不行吗?”

    白绮歌默然。

    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她只是想出一份力,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能教易宸璟知道,她并非像他说的那样对敬妃毫不在意。

    她付出了,他还想怎样?

    “皇子妃可在?”正争执着,门外传来太监尖细嗓音,听起来倒是耳熟。

    朝玉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白绮歌正了正衣衫走向门口:“是陶公公么?我在。”

    来人是遥皇身边伺候半辈子的老太监,见白绮歌出门忙弯腰行礼:“奴才见外面没人就自作主张进来了,请皇子妃见谅。皇上那边请皇子妃过去一趟,皇子妃您看,是和老奴一起过去还是稍后自行前往?”

    “殿下在皇上那里么?”白绮歌不答反问,见陶公公点头,暗暗松了口气,“那一起过去吧,有劳陶公公了。”

    吵也好闹也好,她急于知道易宸璟的情况,尽管心里万般抵触与遥皇见面——她是怕,怕有一天遥皇会当着易宸璟的面又一次让她做选择。

    她承受得了来自一国之君的重压,他呢?昨夜之前她可以肯定易宸璟会为她抗命,而现在,真的是心悬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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