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总有些地方是见不得人的,譬如惩治获罪太监、宫女的暗阁,又或者某些宽敞明亮却藏污纳垢的华丽居所。

    遥阖殿的小宫女端茶进屋时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托盘掉在地上——她见过敛尘轩那对儿双生姊妹侧室,一个丰腴雍容,一个娇俏可人,尤其是妹妹素娆,活泼灵动极是讨人喜欢,谁能把那个敬妃心头的宝贝与眼前枯瘦恍惚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呢?

    过于消瘦使素娆颧骨十分突出,身上的衣衫也飘飘荡荡难以贴身,特别是那双惊恐暗藏的双眼,连小宫女看了都觉得可怜、不忍。

    “翠月,让外面人都下去吧。”戚氏接过茶低低吩咐道。

    当下人的不能多问,谁敢多嘴,轻则一顿皮肉之苦,重了,那便是性命不保的事。小宫女满是同情地看了素娆一眼后低头退出房间,遵着五皇子习惯将大门紧闭。

    “左丞相亲口对你说他已经知道敬妃下落了,是么?”端起茶杯,许是茶太烫难以入口,易宸暄皱了皱眉。

    素娆木木地点了点头:“是丞相大人亲口说的,他还说人就在某座山里,连随同的人都说得一清二楚。”

    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素娆和戚氏都是不由得浑身一抖,下意识低头。

    “老狐狸,尾巴藏得倒是很好。行了,你不便在这里停留太久,免得外人疑心,有什么消息传进敛尘轩及时送来,对你没坏处。”易宸暄屏退素娆,撑着额角沉思。

    他本以为易宸璟和白绮歌都死在西楚那条河上,追击的手下返回情报信誓旦旦地说沉了那两个人的尸体,否则他怎么可能高枕无忧逍遥这么多日子?可他也听说萧百善并没有返回帝都而是带一骑人马由灵芸城开始一路向南搜寻的事,萧百善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不会做出时隔多天后才莽莽撞撞漫无头绪搜寻,其中定有缘由。可恨的是左丞相这只狡诈的老狐狸,早知道敬妃藏身之处却不告诉他,有敬妃在手的话,想收拾易宸璟就不难了——狂妄自大是假,易宸璟的孝心却是真。

    见易宸暄脸色不善,戚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引他开心,只好找些闲话打破沉默:“七皇子出征这才三个月出头,素家妹妹怎么消瘦成那个样子?原来多惹眼的一个丫头,现在看着精神都是恍惚的。”

    “引狼入室,她是自作自受。”易宸暄冷笑,满目不屑,“左丞相用过的女人有几个不是这样?你若去看她身上,必然伤痕累累、旧痕新疤,这还不止,脑子里那些生不如死的画面定是要记一辈子了。左丞相不像我,至少我心情好时会疼你,对比之下你该感激我才是。”

    “七儿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殿下怎么待贱妾都是应该。”戚氏低眉顺眼站在易宸暄身后,轻柔宽阔双肩时,手腕上青紫淤痕若隐若现。

    她的苦,有谁知呢?

    侍奉多年竟不如一个男宠地位高,在人前光鲜亮丽,在无人看见的房里,只不过是个吃着药任由易宸暄玩弄、摧残的泄欲工具罢了,纵是有着倾国之姿也无人怜香惜玉,有的是一夜夜承欢身下,尊严碾碎。

    偏偏她恨不起来,只是爱着,爱的扭曲,爱的痴狂,甚至不惜恩将仇报设计害白绮歌。

    “瑾琰。”一声冰冷低唤,房外碧眸男子应声推门而入。易宸暄沉着脸丢过一颗药丸,似是极不情愿:“我给你个任务,你若能办好的话,先前的事我不予追究。”

    即便易宸暄不说苏瑾琰也知道任务是什么,如果易宸璟没死,敬妃就是撒手锏,而他的任务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掳走敬妃以要挟可能还活着的易宸璟。收好解药默默退出房间,苏瑾琰仰头看了看天空,正见远处一只苍鹰向着西边飞去。

    一扬手,院墙上咕咕呜鸣的鸽子飞入掌中,铜环里的字条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已到西楚。

    形状姣好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精致更胜女子的面容难得明朗宁和,那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纯粹干净地笑着。

    身在囚笼中他亦有易宸暄不知道的秘密,敬妃安身何处,指引萧百善的人是谁,以及,易宸璟并未如禀告中那样悄无声息离开人世的事实。

    易宸璟还活着,那是足以抵消他夜夜毒发之苦的最佳良药。

    毛色灰白的苍鹰在天际翱翔,舒展的羽翼自由张扬。天赐的灵物总比一般飞禽更具智慧,小迢很清楚它的目的地是西楚大地上一座高山,几日前它在那里见到了主人的主人并带着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条回到主人身边,今天,它的任务是带寥寥几个字再赴西楚,在那里等待久违的团聚。

    小迢还在路上,有人却比它先一步到达西楚,正是这一鹰一人的到来令之后不久遥国朝政巨变,又一场风雨无声酝酿。

    白绮歌能行走后就被毒医赶回了一叶山庄,好在她的伤不重,伤口在奇药的滋补下很快就彻底愈合,易宸璟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二人和傅楚、叶花晚大致定下返回帝都的路线后就等着战廷赶来,然而在诸事安排妥当的某天傍晚,意外客人忽然出现在一叶山庄。

    “宁公子?”看见一叶山庄大厅里那个落拓不羁的身影时,白绮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我听人说你和大将军都……”宁惜醉也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惊讶,身后封无疆却是一声冷哼,背过身不肯与白绮歌打招呼。

    北征未结束时白绮歌把白灏羽交给宁惜醉,拜托他送一身是伤的弟弟返回昭国白府,后来发现灵芸城惨遭血洗也曾担心他们是否逃过了那一劫,但彼时她和易宸璟自身难保无暇他顾,这些事情也就抛诸脑后,此刻见宁惜醉和封无疆都安然无恙,想来白灏羽也已经安全回到昭国了,最后一点忧虑终于放下。

    叶花晚看着他们二人也颇为惊讶:“咦?宁老板和白姐姐认识?我还以为宁老板只认识做生意的呢!”

    “生意是生意,朋友是朋友,再说白姑娘和大将军也算是交易对家,这次遥国北征我可赚了不少。”宁惜醉笑道。

    “北征路上多亏有宁公子这个随军商人,不然将士们就只能吃干粮喝清水,愁眉苦脸上战场杀敌了。”白绮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宁惜醉便觉心情舒畅,不知不觉中露出笑容开起了玩笑,“不过也不清楚宁公子是赚得多还是赔得多,那几坛凝霜花酒据说价值不菲,现在若向我讨要酒钱我定是付不起的。”

    宁惜醉摇头:“白姑娘喜欢,便是十坛百坛宁某也愿意白送,几千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沉吟片刻,宁惜醉终于把话题扭到正经事上:“对了,我从昭国回来的路上听百姓们说白姑娘和大将军在灵芸城遭到霍洛河残兵埋伏,好像还说找到了尸骨,就连皇上也下旨打算请法能寺的大师诵经超度,没想到能在此见到白姑娘,这心情倒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白绮歌心头一热,笑容更暖三分:“说来话长,等有时间再慢慢细说与你听好了。小羽的事还多谢宁公子帮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不如晚上一起吃饭怎样?闲暇时我向叶姑娘学了几样饭菜……”

    “你是想谢他,还是想毒死他?”嘲讽语气蓦地打断话头,白绮歌表情一滞,回过头满眼怨愤。与傅楚一道进来的易宸璟抹了抹额上汗珠,看见宁惜醉时与封无疆同样反映,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走到白绮歌身旁,还刻意揽着白绮歌腰际做出亲昵之状:“北征时那两条鱼宁老板可还吃得惯?喜欢的话,下次我亲自给你烤。”

    或者干脆把他烤了吧,易宸璟很认真地想。

    淡金色长眉微微皱起,宁惜醉嗅了嗅,满脸好奇地看向叶花晚:“叶庄主,你们山庄现在不做南北行货的生意了么?”

    “做,当然做啊,谁说不做了?”叶花晚也是一脸莫名。

    “哦,”宁惜醉若有所思点头,“我还以为改行酿醋了呢。”

    饶是白绮歌心情再不好也笑出了声,看易宸璟脸色铁青又不好发作,不由感慨终于有人能让这个冷傲臭嘴巴的皇子吃瘪了。

    宁惜醉的到来带着一股轻松气息,易宸璟虽不愿见到他,可是看白绮歌心情精神都好上许多也放心不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躲到一边去整理东西,与一言不发却满脸怨气的封无疆恰成一道风景。

    为防止众人被荼毒,晚饭仍是叶花晚做的,小丫头性格泼辣却有一手令人惊叹的厨艺,加上宁惜醉带来的一些各地特色食材,几人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饭。饭后易宸璟被白绮歌撵回房休息,叶花晚如每天一样红着脸蛋儿抱着葵花籽跟在傅楚后面,借着与易宸璟商量事情的机会大肆偷看,封无疆则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早早入睡,宁静大厅独留白绮歌与宁惜醉坐在圆桌之前,一碟小菜,一坛清酒,一壶热茶,履行先前约好的细细诉说。

    “西楚位置偏僻、终年寒冷,山上有不少罕见的珍稀药材以及耐寒的动物皮毛,早几年我就和一叶山庄约下货单定期收取。今年赶上北征各处动荡,我想着这里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就先过来了,可巧遇见了故人,确是天意。”宁惜醉浅笑,倒了杯茶推到白绮歌手边,“别喝酒了,对伤口不好。”

    白绮歌摇摇头推开茶杯,固执地斟满酒:“一路被追杀无处可去,听说毒医能解我身上的毒就来了这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宁公子你,假如当日你也被霍洛河残兵屠城波及,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要谢我很容易啊。”明亮眼眸微眯,唇边笑意慵懒清淡,宁惜醉盯着白绮歌双眸半举酒杯,语气淡然,“不如白姑娘以身相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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