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白绮歌一直觉得这具身体羸弱不堪,承担不了她该有的力量技巧,自从跟随易宸璟北征以来才渐渐发现,大概血脉这种东西真的可以遗传吧,这具身体的柔韧度与恢复速度强得惊人,至少她原本的身体是没这优势的。

    替嫁入遥国被易宸璟狠狠折磨了很长时间,之后又是挨冻又是小产,看似不堪一击的身躯居然熬了过来且没留下半点遗症,最令白绮歌欣喜的是,当她跟随战廷和易宸璟习武时分明感觉得到,这身体仿佛天生就是练武的料,怎么扭来弯去都不会有问题,柔韧的很。

    将门血统,大抵如此。

    因着白家后代的身份,一众人等对白绮歌突然表现出的英勇善战、谋略非凡并不怀疑,惊是惊了些,习惯之后便觉得理所当然了——世代金戈铁马的白家啊,两个姐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白绮歌又怎会差了呢?不过是耽于儿女私情从未表现出勇武一面而已。

    在那之后易宸璟不再千方百计阻拦她同入战场,虽然心里还有些不情愿,终归是拗不过白绮歌偏执脾气,保险起见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亲自出阵的次数。然而兵多将少,在郑泰与齐涛相继损失后,易宸璟被逼无奈只能屡次参战,不同的是,身旁有了英姿飒爽的妻子,被大遥将士们不断颂扬仰慕的白家三小姐,甚至把原本私底下传来传去的称呼光明正大地叫了出来。

    战妃。

    白衣铁甲,瘦削挺拔,一杆亮银枪舞动有如战神横扫,所过之处,敌人望风披靡——当然,这只是传言。

    再怎么说也是首次接触冷兵器的刀锋对决,白绮歌很不习惯翻覆手掌间惨烈厮杀,尽管运用刀兵不成问题,经验上却总是被易宸璟无奈斥责,也幸亏有他在身边,不然只怕这会儿都被戳成筛子了。

    “让你出些馊主意行,真动起手来还得是我保护你。”慨叹地看着狼狈下马的白绮歌,易宸璟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在光洁额头上弹了一指,“别冲那么猛行么?你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白家那点儿精髓没传给你,倒是把死不要命的劲头都传下来了,你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下次说什么也不带你去。”

    “不带我去谁给你出馊主意?脑子笨得跟什么似的,就会死记兵法书。”白绮歌反唇相讥,说的易宸璟哑口无言。

    必须承认白绮歌于战术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思维,这点在中规中矩的交战沙场上极为难得,也是非常有效果的。像是突袭铁燕阵那次,谁也没想到她会利用铁器导热这点令得霍洛河主阵大乱,还有坑人的天椒草网,后来易宸璟试着闻了闻,喷嚏打得震天响,可想而知当时被天椒草汁淋满身的敌人有多么惨痛悲苦。

    别出心裁的“馊主意”往往能在沙场上取得奇效,兀思鹰被撤去军职更换主帅后,遥军就是靠着易宸璟与萧百善等人近乎完美的指挥以及白绮歌天马行空的各种奇谋迅速占据上风,距易宸璟中计被围困尚不到十日,遥军已经明显反败为胜,打得霍洛河军队连连后退至达邦高地边缘,几近溃败。

    意外就是在这时被发现的,当萧百善一脸凝重说明情况时,易宸璟半天没反应过来。

    “负伤的士兵有将近两成出现异常情况,他们的伤口无法愈合,已经有几十人因失血而死……”深吸口气满目悲痛惋惜,萧百善声音低沉,“找不出原因,大夫也说没见过类似病症,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兵力白白损失掉。”

    一路北征到此地,遥国于途中折损的人马不在少数,每少一个战士都是莫大损失,这份沉重易宸璟担负不起,再者,眼看就要发起总攻踏平达邦高地,如果放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谁知道还会有多少士兵无辜枉死?假如是疫病就必须尽早医治,真要蔓延开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萧百善到营中走了一圈,易宸璟的心越来越沉。

    包括一百多精骑在内总计六百余人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无论伤口大小深浅血都止不住往外流淌,几天下来,小伤也变成了致命伤,稍微重一些的几乎濒临死境。找到随军大夫时白绮歌也在场,显然是比易宸璟更早一步得到消息,正忙着帮大夫询问士兵伤势顺带照顾几个比较重的伤员。

    “你回去。”易宸璟冷着脸一把将白绮歌推到身后,语气近乎呵斥意味。

    白绮歌忙得满头大汗,顺手抹了一把又回到伤兵中央,头也不抬一下:“人命关天,没时间和你吵。”

    别人的命是命,她的就不是了么?是否疫病还不清楚,万一传染怎么办?白绮歌对自己的不在乎让易宸璟十分恼火,所谓关心则乱,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将士在,一扬手,粗暴地把白绮歌推搡到乔二河身边:“带她回去,没我命令不许出营帐!”

    “你凭什么——”话说半句陡然停住,也不只是太过气份还是怎样,白绮歌的脸色苍白如纸。

    易宸璟也颇为后悔自己语气太冲,然而众目睽睽下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向女人道歉求恕,犹豫少顷微微缓和了语气:“乔二河,带皇子妃回去,她身上有伤劳累不得。”

    “哦。”乔二河是个实在人,眼里心里只希望白绮歌安好,当下毫不迟疑轻轻拽了拽白绮歌衣袖,期盼神情令白绮歌不忍拒绝。

    易宸璟毕竟是三军主将,白绮歌不愿驳他脸面,意味深长的目光掠过那张清俊脸颊,而后默然离去。

    无奈低叹,整日埋首军务心烦意乱的大遥七皇子挥挥手,似乎想要把所有琐碎烦恼挥走,结果只落得更加烦郁——他明白,自己的言行又得罪白绮歌了,少不得回去连哄带劝,不然以她的臭脾气保准三天不肯与他说话。

    对谁冷漠都可以,唯独她,捧在心口都怕化。

    “大将军,这病症小的从未见过,倒是伤者的伤口有诸多可疑之处。”随军大夫有些急躁不安,也不管易宸璟夫妻二人又闹什么矛盾,愁眉苦脸指指血流不止的伤兵们,“正常伤口边缘都是皮肉之色,可他们的伤口边缘都呈灰白色,根本没有愈合迹象,说白了,他们的伤口没有新肉生长能力,不能愈合,自然是止不住血的。”

    易宸璟拧紧眉头:“有可能是疫病么?”

    “疫病倒不至于,”随军大夫摇摇头,“第一个伤者发现已有数日,如果是疫病应该早就传染给旁人才对,可是与他同帐的士兵并没有相同症状。小的行医也有三十年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于病理上讲此般症状根源应该在于血脉,而非肌理。”

    “如果不是病症,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原因?”

    随军大夫欲言又止,思虑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开口:“许是……中毒?”

    放在往常,易宸璟必定当大夫的回答是句废话,本来么,行军打仗伤病都有可能,哪来的毒呢?然而不久前苏瑾琰善恶不明的提醒蓦地想起,可怕猜测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毒,易宸暄所用的下三滥手段。

    “决战在即,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症状扩大开去。这些人交给你了,不求医好,只要我军凯旋时他们还活着便可,到了帝都总会有办法医治。”拍了拍随军大夫肩膀,易宸璟扭头看向萧百善,“萧将军,调些后军老兵来帮忙照顾他们,另外要注意其他受伤的士兵情况。我看战事不能再拖了,晚些时候你让几位将军都到大帐来,商量下如何速战速决吧。”

    萧百善点头领命,见易宸璟面色有些不对,眉间一丝困惑闪过:“大将军有心事?”

    “我先回营帐一趟。”清润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易宸璟紧紧握拳,声调竟有几分发颤。

    能让他有如此反应的人不多,眼下也就是那位风头尽出、光芒耀眼的皇子妃了。萧百善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听见易宸璟后半句话,心立刻凉了半截。

    “绮歌……她也有伤在身。”

    光线昏暗的营帐内,白绮歌侧身静静躺在软榻上,苍白脸颊上双目紧闭,轻颤睫毛与紧缩眉头间隐约可见一丝痛苦神情,背后,一片血色渗透衣衫染红软榻。

    得知军中出现怪病时她就觉察到,自己的情况不太妙,那道算不得严重的伤口几天来就没有愈合过,无论涂抹多少止血药膏都无济于事,与其他伤兵症状完全相同。失血过多会导致死亡,哪怕只是小小一道伤口,不能及时止血的话终归是死路一条。

    帐帘被猛地掀开,阳光刺目,白绮歌抬手遮挡,几不可闻一声叹息。

    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这几天你避着我就因为这个?”指尖蘸起软榻上粘稠血迹,易宸璟平静得可怕。

    最近白绮歌总不肯与他亲近,夜里休息也防着什么似的距离老远,他原以为她还在生之前的气,却不想真相如此残忍。

    这是致命的伤,致命的毒,她却沉默着,不向他提起只言片语。

    “你是想等死了之后才让我知道?看着你的尸体懊悔为什么没有更多关心你、在意你,是不是?”擦去指尖血迹,易宸璟垂下眼帘看着白绮歌,生或死在口中仿若毫无重量,面容木然得如同死水。

    毫无来由地,白绮歌一阵心慌,以及心痛。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点小伤死不了——至少在你得胜归来之前我不会有事,我保证。”开口,声音沙哑,苍白无力。

    多么脆弱的谎言,惨白脸色,疲倦无法恢复的身体,甚至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陪他策马沙场,只能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默默助他一臂之力,到了这时还要说没关系吗?易宸璟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五味杂陈,酸涩凄楚,所有,都深深埋藏在平静表情之下。

    出人意料地伸手,嗤啦一声撕裂染血布帛,全不顾大片血污是否会脏了衣袖手掌,易宸璟将白绮歌死死抱在怀里,心如刀割。

    “就算我求你,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吗?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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