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棋盘黑白子,落子声声,纵横交错间,十方世界尽现局中。

    惋惜长叹在大遥皇宫皇帝寝殿响起,遥国大将军偶遂良一脸不甘,执着黑子却不知还能如何挽回败局。思虑半天,悬空的手终于颓然放下,朝着对面九五之尊竖起拇指:“陛下棋艺日益精湛,如今已是出神入化地步,末将再做不得陛下对手了。”

    “当年是你教朕如何下棋的,可惜后来你醉心兵事荒废了琢磨,这才给朕机会将你这个师傅击败。”遥皇端起茶淡笑,“遂良啊,有机会你该与璟儿和暄儿走两盘,看看他们棋艺是否能当你对手。”

    “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面上说让末将试探棋艺,心里却想着从末将的棋盘上看二位皇子谁更胜一筹,如此重任真让末将吃不消。”

    遥皇朗声长笑:“好你个偶遂良,自登基以来多少年过去,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哑巴、聋子,唯独你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连个弯儿都不拐,偏偏朕只信你也只能信你,谁让你是朕腹里小虫无所不知呢?”

    “官不好当,小虫更不好当,末将都躲到军营里去了还被陛下捉回来,看来末将这一辈子都得跟在陛下身边啊。”偶大将军无奈摇头,“不过陛下这次交与的重任实在难办,两位皇子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人前背后所作所为末将也不是全部知晓,倘若下手去查又怕惊动了旁人,让人生出陛下要废太子之想法。”

    皱纹密布的眼睑下,深邃眸中闪过一缕精光,遥皇咽口茶停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低沉三分:“朕也不想这么做,可是煜儿不成器,终日沉迷山水花鸟、游戏享乐也就罢了,身在东宫居然还四处拈花惹草,连锦昭仪……那是朕宠着的女人,他也敢碰。”重重放下茶杯,杯中清澈茶水溢出数滴,澄净水珠映出遥皇紧锁眉头:“既然他无心帝位朕也不强求,免得日后下面众皇子不服生出祸事还要怪到朕头上。如今皇子之中当属暄儿和璟儿最为出色,纵是处处小心遮掩,他们的灵秀聪慧朕都看在眼里,为难就为难在立谁为太子更合适。遂良,你跟朕相交多年,情分上早已超过君臣,朕希望你也帮朕出出主意,这件事不办好,朕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陛下龙体安康,乱谈什么生死?立谁不立谁全凭陛下一句话,若有不服就让他们争去,胜者为王。”

    “你啊,还是这般直率刚硬。”遥皇苦笑,提着棋子在盘上自娱自乐,“这两个孩子都是朕心头最爱,暄儿自幼受宠,诗书礼仪无所不精,待人又圆滑稳妥,心中不乏天下大事,可总有股狠厉之气;璟儿在外流落十年,性格上隐忍惯了多少有些特异,但论及敏锐天资犹在暄儿之上,他们兄弟两个要是争起来必定牵涉旁人无数,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偶大将军明白遥皇担忧,更明白遥皇向他诉苦抱怨并非真的需要他出谋划策,伴君如伴虎,毕竟是天子之位,由谁来坐遥皇心中必然早有定论,由不得他胡乱指点。

    果不其然,见偶大将军沉默不语,遥皇淡笑着轻敲翡翠棋盘,偶大将军低头看去,黑白分明的琉璃棋子赫然摆出一个字,谁将取代易宸煜为太子,横纵交错的棋盘大局已然给出。

    “这……也好,只盼他继位后不要手足相残。对了,陛下打算何时下旨昭告天下?”

    “平霍洛河汗国,一统中州之后。”仿佛是看见整个中州万民朝拜那日,遥皇眼中亮起一抹异样光泽,目光微微荡漾,“那时,朕就把皇位托给那孩子,然后袖手天下不再理会任何事情,寻一处山水绝美之处,携着韵儿安享晚年。”

    后宫三千佳丽,曾得恩宠者不计其数,然而在遥皇心底,此生挚爱也只有敬妃一人。

    “在其位谋其事,身入皇家,坐于龙椅,许多事就不得不做。朕这一辈子亏欠太多人,受够金丝鸟笼之苦,能有解脱那日也算圆满了。遂良啊,你有什么打算?偶夫人玉陨后你再未续弦,膝下唯独一女,朕知道你疼女儿,不如把她指给璟儿如何?”

    偶大将军一愣,连忙摆手:“不可不可,阵雨年纪还小,再说七皇子已有皇子妃……”

    “你是心疼女儿,怕她做妾委屈。”遥皇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偶大将军真心,低叹一声挑起笑容,“尽管放心,你为朕平天下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朕绝不会亏待了你的掌上明珠,等她嫁过来朕便下道圣旨,降那姓白的丫头为妾,小阵雨为正妃,怎么样?”

    “陛下这是在为难末将啊!”倒吸口凉气,偶大将军苦笑,“七皇子与皇子妃伉俪情深,再说皇子妃精通兵道又助我大遥征军有功,不赏反降其身份算什么事?好歹也是昭国公主,养父又是赫赫有名的白老将军,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遥皇意味深长淡笑,指尖洁白棋子掉落局中,发出悦耳脆响。

    “还不明白吗?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成为璟儿正妃。”

    远离帝都的遥国边境,已经原地驻兵两天之久的遥国征军终于再次启程,不过目标不是正北方霍洛河汗国居所达邦高地,而是稍偏向东片的一处地域。

    排查地道的工作整整进行了两天,起初排查十分缓慢,几乎是一寸一寸挖掘翻找,第一天下午时白绮歌琢磨许久后提出可以用渗水方法排查,萧百善命人从远处拉来五大桶湖水逐片泼在地上,很快地道入口就展现眼前——鸿雀原这一片地区几乎都是沙砾为主,上面薄薄一层泥土,水浇上去很快便渗到地下,凡是有地道入口用木板隔着的地方都会出现四四方方的凹痕,原因是松散的土质结构使表层泥土都随着水透过木板缝隙渗入更下方了。

    利用白绮歌提出的巧妙方法,遥军士兵很快就把附近清理个遍,总计发现四十六处地道出入口,而后易宸璟一声令下,所有出入口都被泼洒大量油脂、*并拴好火折子,一旦有人推动木板便会促使火折子摩擦起火,进而引燃油脂与木板,堆在旁边的*罐亦会紧随炸开。

    后两夜,爆炸声不绝于耳,火光屡屡升腾。

    “皇子妃妙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入口悉数查出,再有大将军设下的机关,那些蛮人再想通过地道偷袭就只有被烧成灰的份了!”兴高采烈的梁宫随在二人马侧,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在唠叨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梁将军,口渴吗?渴了多喝水少说话,后面这里凉快儿些,别总在前面碍人眼目。”后面不远处,萧百善挤眉弄眼高声揶揄道。

    梁宫老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围没有其他人同行,原来都先知先觉躲到一旁去了,中间只留易宸璟与白绮歌夫妇二人并驾。

    “您瞧我这……”红着脸拍了下额头,梁宫急忙减慢马速拉开距离,趁易宸璟脸色还没黑到底之前闪到大后方去。如今三军上下都知道大将军与皇子妃如胶似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跑过去凑热闹找收拾,这还多亏了随军同行的异族商人,宁惜醉。

    “我早提醒过你……”白绮歌斜着眼睛狠狠一瞪,气不打一处来。

    那天易宸璟说什么太累非要抱着她睡会儿,没想到才不过半个时辰宁惜醉就在梁宫引路下闯了进来。梁宫是个出身行伍的粗人,平时大大咧咧也没个礼节习惯,易宸璟几次提醒他进门要先通报都被忘到脑后,那天也一样,于是,榻上相拥的两个人在帐帘掀开后完完整整落入梁宫和宁惜醉视线。

    更糟糕的是,梁宫是个喝多酒就会胡乱说话的人,当天晚上偏巧宁惜醉拿出两坛凝香酒请萧百善等人畅饮……

    “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说就说去。”易宸璟倒是满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你是我妻子,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住?夫妻同宿天经地义,他们笑也是因为艳羡,相比之下不声不响闯进别人营帐又‘凑巧’宴饮几位将军的人才是别有用心吧?”

    矛头再次指向宁惜醉,这似乎成了易宸璟乐此不疲的习惯,只要宁惜醉在,他眼中就没有其他值得讨厌的人。

    谁让宁惜醉请白绮歌喝酒,谁让宁惜醉坐在她身边有说有笑,谁让宁惜醉在的时候她就不理他呢?

    自找的,活该。

    “这是往哪里去?为什么不直接向北继续行军?”岔开一团乱麻的话题,白绮歌看向前面广阔平原。

    “你引为知己的宁老板说,前面不到二十里处有座孤山,孤山下有山泉长河,整个鸿雀原沟壑纵横的溪水都来自那里。”易宸璟抬手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黑点,“看见了么?再走一段时间就能到了,我想让三军好好休息一天,都去洗洗身上尘土晦气,干干净净再上征程。”

    白绮歌无奈摇头:“二十万人,也不知道要分多少队才能全部洗好,只怕清静完毕后都要天黑了。”

    “从军的男人哪有你想的那么拖沓?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单隔出一块水域给你,想休息多久随你。”沉吟片刻,易宸璟侧过头古古怪怪地瞄了白绮歌一眼,微翘嘴角似笑非笑,“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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