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袭有惊无险,一切归于安定,白绮歌想要向陈安详细说明事情经过,猛地小腹剧痛袭来,刹那疼弯了腰。

    “皇子妃?皇子妃可是受伤了?皇……”眼前一黑,耳畔声音也越来越小,天旋地转般眩晕后,白绮歌沉沉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陈安一阵头皮发麻,随军大夫人在中军,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解衣查看身份高贵的皇子妃是否受伤,无奈之下只能挥挥手让三个士兵守在原地等待援军,自己跨上马把白绮歌横放马背上,嘱咐两句后匆匆忙忙往中军方向赶去。

    夜风越吹越大,温度越来越低,马匹前行速度却越来越慢,陈安骑在马上,心里忐忑比马匹颠簸还要剧烈。

    “皇子妃啊,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可怕的男人。你为征军出了多少力我陈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也不想害你,可是……可是你不死,我全家老小的命就保不住了。”慢悠悠絮叨着心里话,陈安面上表情矛盾痛苦,“北征输了赢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将士什么都得不到也没什么能失去的,好处坏处都在那些将军手里,想些王侯大业还不如考虑怎么养活一家老小,你说呢?”

    马蹄渐渐停下不动,向来行动利落的参军陈安不知为什么变得温吞磨蹭,跳下马站了半天,袖中一包药粉始终没能拿出,反倒要被汗水浸透。

    那是来自遥远帝都的剧毒,无色无味,寻常人吃下毫无作用,气血两虚尤其是小产后的女子吃下却足以瞬息毙命,且无从查证死因。

    幽幽叹息飘散夜色之中,陈安抬手又放手,来来回回磨蹭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眼中犹豫之色愈发激烈矛盾。陌生的皇子妃与他并无交集,然而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不难发觉,这个女人有着许多连寻常男子都不如的坚韧勇敢,待人十分温良,再说他也是大遥子民,总不会希望一个有勇有谋的皇子妃在权势争斗中无辜殒命。

    不杀她,放了她呢?也不行。

    陈安苦笑,早知今日如此纠结难决,当初断不会为了给一家老老少少富贵安稳日子而接受那个男人大笔金银,现在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白绮歌不死,那么他的父母妻子就要死。

    为一个素不相干的人终究不值。

    “慢走啊,皇子妃。”深吸口气抖开纸包,陈安捏住白绮歌两腮,白色药粉颤颤巍巍就要倒下。

    蓦地一阵马蹄声急奔而来,稳拿刀剑多年的大手一抖,药粉飘洒风中,巴掌大的纸包也打着旋落入草丛隐没。

    “陈参军?营地不是有险情吗?陈参军怎么停马在这里——皇子妃?!这、这怎么回事?”带着大批人马疾驰而来的萧百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急忙跳下马上前查看,确定白绮歌只是昏过去后方才长出口气,回头喝道,“快,快送皇子妃去中军让大夫诊治!陈参军,你跟我去营地。”

    “末将遵命。”跟在萧百善身后无声苦笑,陈安一肚子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如释重负。

    生生死死若不想听天由命,那就只能再寻机会动手了。

    一觉睡到天明才醒来,白绮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在过,睁开眼,熟悉的颜色映入视线,是营帐枯燥的麻色,耳边还有哗啦哗啦翻书声。

    “醒了?”

    清和嗓音还是那般沉稳。

    白绮歌懒得回答,翻个身按住小腹,整个身子蜷到一起。

    最先沉不住气的总是易宸璟,无可奈何走到铺边席地而坐,伸手摸了摸苍白脸颊:“除了腹痛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是不是我不问起的话你连腹痛都不肯说?”

    “是。”

    易宸璟哑然。

    白绮歌的爱恨喜憎太过直白明显,她若对谁好便是舍弃性命也要护着,她若要疏远谁,那么就算把天下江山当做礼物双手奉上,她一样眉头都不抬一下。这点与红绡很像,像极了。

    散发出浓重苦气的药汤放在枕边,易宸璟指了指药碗,语气故作漠然:“喝药。”

    “喝了不会好,不喝也不会死,何必受那扑鼻之苦。”

    “你是想活活疼死?”抓着瘦削肩膀把白绮歌扶起,药碗送到嘴边,易宸璟没好气低道,“大夫说你这病不能劳累、不能动气,一旦发作那就是要死要活的疼痛。这两天又是置气又是与人拼命,疼到昏过去也不肯说半个字是么?你这死倔的性格只会苦自己,早晚把命都搭上。”

    “搭上也肯定是在做完该做的事之后,殿下不必担心。”

    端着药碗的手一僵,易宸璟脸色明显沉下许多。他明白白绮歌话里话外意思,无非是说他的关心都是作假,实际上还是为了骗她、利用她,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笃定他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话说回来,他也不会认为白绮歌之前种种表现出自真心,如果真如他所想,她还像少年时那样眷恋他,为什么总在拒绝与他欢好?

    人心隔肚皮,谁也看不清、摸不透,只能小心翼翼猜着,往往猜着猜着就擦肩而过,错失良缘。

    放下碗,易宸璟放弃逼她喝药的想法,白绮歌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除非以白家相威胁,而他现在不想再把白家牵扯其中——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放不下,昨晚梁宫抱着面无血色的白绮歌闯入营帐时,他连杀人的冲动都有了。

    “梁将军正在查找那些人偷袭路线,陈参军已经清点过,粮草辎重无一缺损,这些还都要谢你。”

    想起为自己挡刀而死的青年,白绮歌心里又是一阵茫然若失,盯着营帐被风卷起的门帘出神。没那两兄弟及时出现的话,现在的她应该是一具尸体横陈荒原,身旁则是焚烧殆尽的遥军补给,她再看不到易宸璟清俊面容上凝神皱眉的表情,再完不成北征后回家探望爹爹娘亲的许诺。

    人命如此脆弱,旦夕祸福无法预料,原来她自以为的坚强如此不堪一击,抵不过敌人一刀之伤。

    “乔大河……已经安葬了吗?”沉默许久,白绮歌低低开口。

    “他弟弟执意要带他回家,早上已将尸首烧了,骨灰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我本想让他弟弟辞了军带骨灰回家的,那孩子却说要完成哥哥心愿,看大遥获胜,看你平安无事才肯离去。”易宸璟忽而一笑,从桌上拿过一块坑坑洼洼的木头疙瘩轻轻放在白绮歌手边,“他弟弟让陈安把这个转交给你,从你在灵芸城公开女儿身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雕这块木头,说是战胜归来而他又没战死的话……他会亲口告诉你,他喜欢你。”

    明知她是皇子妃,是大将军的女人,依然痴傻地雕着不可能的结局吗?

    指尖抚过木头上斑斑点点凹痕,白绮歌仿佛看到荒原上一个平凡的年轻人嘴角噙笑,认真仔细地低头削着木头,沉醉表情宁和满足。当然,他所谓的喜欢不一定指男女之情,也是只是对她的一种憧憬罢了,但无论如何,那个匆匆而来又匆匆离世的年轻士兵没有遗憾,最后是带着安然表情闭上眼的,这样足矣。

    “世上有个能为自己而死的人是件很难得的事,日后再有这样的人出现,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随他而去。”

    嚅动唇瓣低低叹息,白绮歌也不清楚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易宸璟听的,她是真的想要那么做,与一个不计较她身份、相貌、过往的人长相厮守,没有地位也好,没有权势也罢,粗茶淡饭,半亩劣田,只求真心实意,不离不弃。

    易宸璟沉吟半晌,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块木头上:“你会为我而死么?”

    白绮歌只当没有听见他问话,抱着木头再次闭上眼,缩在薄毯里一动不动。其实何必多此一问呢,她所作所为有多少不是为他付出的?抛开过去为了白家的忍辱负重,剩下的不都是为了他易宸璟吗?孩子没了,不顾大病未愈撑着随军同行,独自面对敌人抱存誓死之心,只为保粮草无虞、保他北征大业顺利完成。

    他没长眼睛没长心,所以才看不见。

    “为什么不问问我,问我会不会为你而死?”挑起被汗水浸透的长发,易宸璟轻抚苍白脸颊。

    “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白绮歌闭着眼淡道,“你要的是江山社稷,爱的是红绡公主,等的是一飞冲天,盼的是登临帝位。本就与我无关的事情问有何用?我甚至可以替你回答,不会,永远不会。”

    虽然也曾经一时冲动有过愿为她不惜一切的想法,等到平静下来仔细考虑,易宸璟又觉得似乎那样做并不值得,就如同白绮歌所说,他生命中大部分重量都被其他事情和人占据,能给她的只有微末一点,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放弃天下乃至性命呢?白绮歌比他看得更清楚明白,他是个寡情之人,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一定,一定是这样……尽管,心口疼痛欲裂。

    “留在我身边吧,我找不到其他更适合做我妻子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无妻?天下之大总会有令你心动之人,就算没有,你不是说过此生只爱一人么?守着那份承诺到死好了,毁诺负情的男人最是可恨,你这副面孔去轮回台上,好意思见红绡公主吗?”

    两句话又败下阵来,易宸璟摇头苦笑:“我说不过你。其实只是想问你,等所有事情风平浪静、尘埃落定后,再没有皇位之争时,你愿意忘记发生的一切,再嫁我为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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