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且赤·裸的质问冷漠无情,犹如一点寒冰入水,激起涟漪的同时也让心湖失去温度。

    白绮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易宸璟会对她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

    “你喝酒从未醉过,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会疲惫到这般地步?”施加在下颌上的手指加大力道,捏得白皙皮肤隐隐泛红。白绮歌的疲惫倦怠总会让易宸璟心疼,可是这次情况特殊,在人生地不熟的灵芸城内她有什么事可忙,忙到一夜不归又如此疲乏?无法言喻的冲动作祟,易宸璟忘了一整晚他是如何焦急、如何后悔的,脑海里只有铺天盖地的酒气以及对白绮歌背叛的怀疑。

    一整夜,一整夜她都不在身边,是谁让她如此劳累,又是谁让她忽然疏远,变得如此浮躁?不愿去想,却忍不住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于是,盛怒冲动下便有了最恶毒、最伤人的逼问。

    “告诉我,你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

    啪。

    一声清亮脆响,瞬息安静。

    剧烈起伏的胸口诉说着无法忍耐的怒气,白绮歌偏着头冷然盯视高出半头的易宸璟,脸色由青到红,再由红到白,近乎透明的惨白。瘦削身躯本就站立不稳,一耳光下去,易宸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倒是白绮歌连退数步重重撞在桌沿上,桌上茶壶、茶杯、叠摞整齐的图纸尽数落地,一片狼藉。

    时间在死寂中悄然流逝,苍白嘴唇蠕动许久,终于从齿间挤出低沉声音。

    “易宸璟,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下作的女人,只要不在你身边就是在和其他男人缠绵,是吗?”

    怒火被自己荒唐言论惊散,易宸璟哑然无语,看着那双澄净眼中色彩迅速消退,心里宛如被割上深深一刀不停流血。嘶哑苦笑一声接一声低低响起,回荡在房中沧桑不尽。

    那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是被气愤冲昏头脑后失去理智的疯狂行为,但是,毫无疑问,那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双刃剑,一句话就彻底斩断他苦心经营维持的关系,导致极小的琐事演变为最糟糕结局难以收场。

    喉咙里咕噜一声,想要叫的名字却没能叫出口,悬在半空的手颓然放下,掌心抓不到任何东西。

    覆水难收。

    茫然中,易宸璟只想到这四个字。

    雪一样白,冰一般冷,带着酒气的身影从眼前默然飘过,站在门口停留片刻,白绮歌背对着易宸璟,执拗不肯回头。

    “昨晚我一个人睡在城东客栈——出兵前,有事就叫人到那里找我吧。”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期待回答,一个脚步深深浅浅黯然离去,一个跌坐椅中如同木人,几天前谁为谁拼命求生、谁为谁冲冠一怒都化作虚无,幻影般烟消云散。

    轻易得来的感情失去也会很容易,只要一个小小裂隙,无数猜疑、嫉妒便会疯狂滋生蔓延,将整个世界吞噬。

    路过宁惜醉房间时白绮歌没有停留,这件事起因在于她和宁惜醉的频繁接触,她倒不是担心会让易宸璟再次误会,反正两人的关系已经破碎,多几次误会又有什么关系呢?怕只怕他会迁怒于无辜之人,把宁惜醉作为发泄对象加以伤害,那样她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出了客栈一路向东,昨晚沉睡整夜的城东客栈就在几条街后。

    白绮歌还记得与宁惜醉在酒家里喝酒,怎么到的客栈却毫无印象,掌柜说是一个碧目浅发的年轻男人送她来的,想来肯定是宁惜醉了,至于为什么不送她回易宸璟那里而是让她一个人睡在这边也不难理解——宁惜醉知道她和易宸璟矛盾的源头,凭他的聪明怎会想不到如果送白绮歌回去将会有什么后果?无非是更加激怒多疑的遥国大将军,把已经浑浊的水搅得更加混乱。

    落拓洒脱的性格却有如此细腻心思,宁惜醉这样的好男人不可多得,也正因为如此,白绮歌宁愿隐瞒昨天一起喝酒喝到醉倒的事也不愿宁惜醉背负莫须有罪名,毕竟他是出于一片好心。

    之后几天白绮歌就住在城东客栈,易宸璟也没有派人过来找她,只是偶尔会差人送些银子到掌柜手中,悄悄吩咐给白绮歌的吃喝用度一切都选最好的。宁惜醉两天没见到白绮歌出现才从萧百善口中得知白绮歌搬去了其他客栈,考虑到这时候他也搬过去会让易宸璟更加怀疑,无奈之下只好把白绮歌交给同住一间客栈的义父照顾——如果那也算照顾的话。

    宁惜醉的养父封无疆也是个有着美丽碧色眼眸的人,不过与苏瑾琰和宁惜醉相比,年过半百的封无疆显然不那么惊艳,皱纹横生的脸总一副苦大仇深模样,让白绮歌不禁怀疑是不是封无疆的笑容都给了养子,因此才形成百年不遇的木头脸。

    木头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封无疆言行举止,宁惜醉本意是让他照顾白绮歌安全,谁能想到这位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老人居然刻意搬到白绮歌隔壁,每天早上一开门,白绮歌见到的第一样东西肯定就是眼睑下垂的绿莹莹双眼,跟猫头鹰一样诡异。

    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精神错乱疯掉吧?白绮歌好几次独自坐在冷清房内苦笑,愤慨渐渐消失,失落与苦涩却日益加剧。

    生活忽然变得平淡无味,没有一大堆需要凝神思索的事情,没有军队中那种井然有序的气氛,整天就是吃饭,睡觉,看着窗外发呆,随军生活似乎一下变得相当遥远。有时在客栈大堂吃饭会听到百姓谈及战况,今天遥军在城北与霍洛河哨兵交锋了,明天又有几个守城士兵被偷袭受伤,理应与她息息相关的消息忽而遥不可及,直到某个傍晚传信兵气喘吁吁跑来,转达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明日继续向北行军,卯时城北门汇合。”

    什么问候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命令语气。

    这样也好,白绮歌自嘲笑笑,当初不是对他说过吗,你若无心我便休。既然他已经无意那段脆弱感情,自己又为什么要固执坚持?就在他麾下安安静静做一颗棋子吧,为他尽心谋划,称霸中州,待誓言履行完毕就收起行囊回到昭国,那里,还有家人在等她。

    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似乎宁惜醉的淡然也把她感染了。

    次日卯时,灵芸城北,二十万大军披甲执枪,整装待发。易宸璟是主将,自然在大军中心位置驭马而行,白绮歌选择了远离他视线的大军末尾,仍是女扮男装与粮饷车、伤兵老弱混在一起。宁惜醉有来送行,温润不失潇洒的笑容一成不变,干净平和。

    “沙场无情,万事小心。”

    “有宁公子送的剑在,这条命没那么容易被人拿走。”拍了拍略显鼓囊的甲衣,白绮歌回以宁和微笑,“等大军凯旋,绮歌必定陪君痛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可别再醉了,送你去客栈时掌柜那种鄙夷眼神我实在受不了,还不如我喝醉你来送我。”

    轻松调笑浑不似大战在即,爽朗笑声让周围老弱残兵也备受感染,期待目光望向遥远北方,似乎胜利已成定局,招手即来。

    可战争的残酷,有谁能预料得到呢?

    城门前惜别依依,城墙上两道目光深邃,皱纹密布的脸上一改刻板麻木,精明眼神远望千里。封无疆负手立在城头,身后是同样眸色却年轻许多的异族男子,两人不约而同都把视线投向白绮歌。

    “守了许多天也没见那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大遥的五皇子究竟为什么恨她入骨非要下杀手?老夫没记错的话,自打遥军进入灵芸城以来已经替他们除掉不止二十个杀手了。”

    “二十三个。”年轻男人淡淡开口,“那个姓齐的副将不算,是他们自己人杀死的。”

    垂至胸口的长须黑白交杂,封无疆捻着胡须微微沉吟,目光由白绮歌移向更远处的大军中央:“大遥太子地位摇摇欲坠,五皇子和七皇子成为夺位最强势力,按老夫所想应该亲近五皇子易宸暄,毕竟他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皇子。”

    年轻男子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红线悬着的半块玉佩,瑾琰两个雕字清晰可见。

    “五皇子不仁,为人阴险狠毒,就算我们帮他夺了皇位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找机会收拾掉。”

    幽幽叹息徜徉城头,封无疆侧过身,目光几许悲哀:“你恨大遥五皇子,我理解,当年若不是他,你们苏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惜醉不务正业,我说的他都不肯做,难道连你也想看他一辈子混沌下去?许多事我没有告诉惜醉却告诉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替他抉择,譬如那女人,如果我对惜醉说在她喝的酒里下了蒙汗药,那小子非要找我来闹不可。”

    年轻面庞闪过一丝黯然,看着城下向白绮歌挥手告别的宁惜醉时不乏同情。

    欲语还休的表情没能逃过封无疆敏锐目光,老人冷哼一声,声音低沉道:“臭小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隐瞒了?说,是不是五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果然逃不过义父眼睛么?”罕见表情变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容,精致面庞华光顿现,“易宸暄一声不吭把白灏羽带走了,本人也不知所踪,我怀疑他是不是带着白灏羽来了这边。”

    “连你也不知道详情?”

    “一点也不知情——义父,男宠兼心腹这个身份已经开始遭到易宸暄怀疑,还要继续下去吗?”

    封无疆用手指卷起胡须,声音狠戾:“想报仇就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便是死在他手里也绝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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