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祈安公主这番折腾到底想说什么?”白绮歌走后,战廷仍是疑惑不解。

    “无非是旧事重提,想让我放过白家人,只不过这次比从前多了些底气。”易宸璟懒散坐在椅中,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微微扬起的眼角迷离如雾,“一直以来我都在用白家作为威胁逼她不敢寻死,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轻生,反而将计就计占了一截优势。刚才她那么做是想告诉我,她有能力随时取我性命,如果我真的对白家人下手,她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绝不教我独善其身。”

    以攻为守,反客为主,白绮歌这一手着实漂亮,而她刚才凌人气势也足以让易宸璟重新审视。

    坚强,勇敢,有胆色又不乏忍耐力,目前为止白绮歌展现出来的一切性格品质都与三年前分别时截然不同,这也让红绡死因愈发扑朔迷离——若是当年的小莺歌或许不会那么狠心伤害至交姐妹,但如果是现在不甘任人宰割的白绮歌……可是,毫无原因,他更想要相信那个做事果断决绝的冷硬女人。

    “战廷,云钟缙那边可有什么异动?”目光陡然一冷,好不容易才松缓下来的气氛再次凝固。

    战廷也收了散漫神色恭谨回应:“自上次从敛尘轩离开后,云钟缙一直在皇城外的校军场操练新兵,期间曾数次与宫内一个小太监私下往来,但是这个小太监并不是五皇子的人,而是太子手下。”

    “太子?他也想搅进这滩浑水里么?”嘴角不知不觉漫上冰冷笑意,易宸璟撑着额角闭上眼,手中卷轴被捏得变形,“也罢,易宸暄一个人未免单调,我倒要看看这些躲在宫里享尽富贵安康的皇子们能走到哪一步。”

    再睁眼,独属于大遥皇子将军那份傲世风华深深掩埋,长眉细眸不经意扫过门外,声音蓦地压低三分,近乎耳语:“才安静几天,不速之客又登门拜访了。战廷,我不在时看好白绮歌,不要让她和易宸暄相见——就算有旁人在也不行。”

    主子下什么命令就去做什么,需要解释自然会说出,不需要的则不必询问。战廷跟了易宸璟多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拿捏极准,领了命令后转身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有易宸璟并未明说的承诺,白绮歌日子总算稍微好过些,虽然衣食住行仍比不上素鄢素娆,连走动也时常发现战廷在后面跟着,但至少不用夜夜紧锁房门甚至推过桌椅挡住了。

    说实在的,那一夜几乎毁了身心的摧残让白绮歌至今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那种痛不仅限于与皮肉,已经深达肺腑,有时在梦中都会因零碎回忆而惊醒。

    多加小心总不是错,尽管易宸璟未必有心再碰她。

    年关将近,敬妃总挂念着要去庵里上香还愿,易宸璟本打算让素鄢素娆陪着就好,谁想敬妃非要他和白绮歌同去,拗不过娘亲,易宸璟只好带上白绮歌一起出了宫。

    庵在山中,雪落不停,遍地银装素裹,白绮歌不信神佛不愿参拜,趁着敬妃与梅仙姑闲谈时独自晃到庵外,一个人享受难得自在时光。

    生长在北方的人都对雪有着特殊感情,白绮歌也不例外,看那漫天鹅毛般大雪覆盖一切,心里便觉着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前世,回到了与战友们一同经历生死的日日夜夜。

    人活着总不是为了自己,就好比她前世是为寻找亲人,为报答曾帮助她的人,而此生则是为了白家,为了从天而降、给她活下去意义的亲人们。

    “这山上有狼群出没,一个人不要在外面行走。”身后传来踩踏积雪的吱嘎声,白绮歌回头,面对她时总一副欠钱不还怀恨在心的那张脸似乎又瘦了一圈,“忙了整月没时间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送图纸给我?”

    “你当设计兵器是画山画水画美人,随便涂抹几笔就出来了?”

    易宸璟耸耸肩不置可否,顺手从袖中抖出一封信地给白绮歌:“本来不想给你,考虑到需要有证据证明我遵守着约定,算是交易的一部分好了。”

    哪还管得事事利益为主的男人说些什么,白绮歌猛地抢过信,顾不得易宸璟复杂目光急匆匆撕开,仿佛晚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没人会给她写信,除了白家人,所以说这是一封家书,两世为人第一次收到的家书。

    时而浅笑时而低落,贪婪读信的模样落在易宸璟眼中,熟悉面容上的陌生表情让遥国七皇子一瞬产生错觉: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相识十年的小莺歌,而是另一个女人,一个令他倍感兴趣又不忍再伤害的无辜女人。

    印象中小莺歌丰满不逊素鄢,粉嫩脸颊带着婴儿肥,虽不漂亮却很娇俏可人,可是现在的她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纤细手腕皮包骨头,脸色也比记忆里差了很多。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一同长大的三个孩子会沦落到这般地步,竟然从生死之交变为仇人?

    如果可以,易宸璟多希望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场梦,他还是沉默寡言却开心自由的质子,而她还是陪在所爱女子身边那个怯懦女孩儿,那个时常被他揽在身后的妹妹。

    几不可闻一声叹息,易宸璟抽走白绮歌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信纸,整整齐齐叠好收回信封内:“回去再给你——白敬甫和白灏城已经回到家中,约好的事我已做到,剩下就看你能否信守诺言了。”

    几章兵器图样而已,算不得什么。白绮歌正想开口应承,冷不防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脚下大地紧跟着剧烈震动,要不是手疾眼快扶住一旁枯树,只怕是要一跟头摔进易宸璟怀里了。

    剧烈震动持续时间不长,然而易宸璟听到轰响的刹那立刻变了脸色,硬是在难以站立的晃动中身形疾动往庵中奔去,白绮歌只能在震动停止后急急跟上。

    没有巨响的话或许会被认为是地震,可是听到声响的刹那白绮歌便笃定,那是爆炸的声音。

    庵中人丁不多,除去梅仙姑外只有十来个打扫侍奉的小尼姑,再就是随敬妃一起过来的素鄢素娆以及四个下人,白绮歌赶回庵内只见一片混乱,房屋半数倾塌,火光四起,惊惶无措的小尼姑与下人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乱撞,却始终不见敬妃等人身影。

    “敬妃呢?”先到一步的易宸璟粗暴地扯过一个下人厉声问道。

    “敬、敬妃……和梅仙姑在一起……好像……”下人慌乱间话不成句,易宸璟心急如焚又逮了几个小尼姑询问,结果这些小尼姑比下人更加惊恐,除了一边哭一边胡乱指着方向外干脆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到客间找找,你去前堂。”关键时刻临危不乱的女人就只剩白绮歌了,爆炸声接连响起,剧烈震动再次袭来,也顾不得身份,白绮歌居然直接指挥起易宸璟来。敬妃待她如同己出,信奉以善报善以恶惩恶的白绮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脚下震动猛烈难以站稳,还是迎着乱跑的人群向客间冲去。

    混乱与急切寻找并没有阻断白绮歌思考,此时此地出现爆炸绝非偶然,不祥预感在心中腾起,并在看见两个苍老身影时愈发强烈。

    “敬妃娘娘!”客房尽头长廊,一个身着劲装的魁梧男人高高举刀眼看就要劈下,而刀下惊恐后退的人正是敬妃与梅仙姑。情急之下,白绮歌顺手拔出发间玉钗,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照着那那人后颈狠狠刺入。

    一声发狂怒吼,滚烫血珠溅到白绮歌脸上,通体洁白的珠钗也被染红。男人不防有人偷袭,吃痛手腕一抖掉了长刀,粗长臂膀猛地向后挥去,好在白绮歌力道不足却不失敏捷,一矮身躲开了沉重攻击。

    “快走!”灵巧绕到袭击者身前,白绮歌使出全力曲起手肘朝着那人腹部痛击,整个人拦在敬妃与那人之间。

    好歹也是历经无数宫斗乱局的人,敬妃在疾声提醒下稍稍冷静,与梅仙姑互相搀扶着沿长廊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又急又疼地频频回头。身材瘦弱的白绮歌怎么能敌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敬妃担心她以命相搏,为了自己这条老命害得她遭遇不幸。

    身为特种兵的感觉正在复苏,虽然身体能调动的力量远不如从前,想拖延时间阻拦去路还是可以的。白绮歌在狭窄的长廊内借身形矮小便利左挪右闪,硬生生堵得袭击者寸步难行,及至敬妃与梅仙姑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方才故意卖了个破绽抽身逃走。许是被她半路干扰激怒,那人捡起刀直奔白绮歌追来,道道寒光在身后挥舞亮起。

    “绮歌姐姐!这里,这里!”眼看就要跑出客间小院,素娆的声音忽地闷闷传来,隐约还夹着素鄢抽泣。白绮歌停住脚步四顾,发现二人被困在对面房内,外面不知被谁插了门闩。回头看眼提刀追来的男人,白绮歌一咬牙转身向门前奔去。

    门是打开了,那男人也追上来了,白绮歌只觉脑后一阵凉风掠过,下意识闪身滚到一边,雪亮刀刃擦着肩膀砍在门板上。

    屋内屋外,白绮歌和素鄢素娆三人同时屏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睁睁看面相凶恶的男人扬起刀锋朝白绮歌挥去却无路可逃——白绮歌所站的位置恰是客房长廊尽头角落,唯一的出路,便是刀光袭来方向。

    随着再次高举的长刀劈下,素鄢素娆吓得紧闭双眼,一声低吟后,血光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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