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梦境也没有温暖,有的仅是疲惫与偷安,然而就连这短暂偷安都无法安宁。

    一阵剧痛蓦然扩散全身,疼得白绮歌差点呼出声音,猛地睁开眼,面前清俊容貌冷肃表情渐渐清晰,带着阴鸷目光落入眼底。

    易宸璟。

    多希望他只是一场噩梦,睁眼闭眼间就会破灭消散。

    “跟我回宫。”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询问安慰,放开沾满血污的手掏出汗巾擦了擦,易宸璟面无表情将汗巾丢在积水坑中。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他不想落人话柄,好歹白绮歌是替嫁而来,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才行。

    白绮歌也不是傻子,易宸璟对她恨之入骨绝不可能有半丝怜惜之情,没有加以讽刺伤害不过是碍着周围人多罢了,没必要自以为是幻想他会改变心意、会放过她。

    他们之间的斗争将会是长久而疲惫的,斗命斗心,她要活下去,而他想要她生不如死。

    扶着盘龙石雕强撑站起,一阵天旋地转。白绮歌深吸口气咬紧牙关,任由右腕伤口痛入骨髓,无奈娇生惯养的身体不争气,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极大体力,跟在速度不减的易宸璟身后颇为艰辛。

    从宫门到七皇子居所敛尘轩路途并不算太远,然而对冷雨洗劫一夜之久的白绮歌而言,只这短短一段路程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为争口气让易宸璟不敢小瞧,恐怕尚未走过十分之一就已经耗尽气力昏厥过去。

    看来想要活下去,这副娇弱身躯必须有所改变。

    “殿下怎么这时才回来?娘娘和两位夫人等了整夜,刚才还打算去君寰殿催促来着--”行至敛尘轩门前,没头苍蝇似的小太监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瞠目结舌望着易宸璟身后落魄女子满脸尴尬,“这、这位就是祈安公主?”

    “什么公主,不过是个联姻的贱民而已。”易宸璟冷笑,举足跨入清静大院。

    早在大军返回遥国前七皇子与昭国公主联姻的消息就已鸿雁传信带入宫中,遥皇及朝堂大臣见得多了不以为意,可敛尘轩里终日数着沙漏度过的主仆们议论纷纷,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突然出现的祈安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换身衣服再去给娘请安,你收拾间下房出来给她住,记着,找个清静人少的房间。”回到自己宫里的易宸璟周身气息放松不少,与下人说话也比路上和气许多,只是对白绮歌的恨意毫无改变,就连住所亦要选择最差的给她。

    有墙壁房顶可遮风挡雨,总好过天为盖地为铺。白绮歌不道谢也不抱怨,挺直腰板跟在小太监身后,相比之下目送二人离去的易宸璟倒显得有些不利落,一双星眸中疑惑浓重。

    那样的目光并非感觉不出,白绮歌只是不想理会罢了。易宸璟想看的不就是她痛苦绝望吗?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如常生活,他的目的一天不达到,白家的安全就一日无忧。

    有些可笑,那些为了别人活着而死的人被称为高尚,她呢?为了别人活着而努力挣扎求生的她应该怎么形容?

    或许,她才是最自私的。

    小太监收拾了间最角落的下房给白绮歌居住,里面除去硬邦邦的木板床外空无一物,潮湿阴冷,比起下人房间尚差距甚大。这些当奴才的眼力都极好,主子喜欢谁恨谁拿捏得比任何人都精准,眼看白绮歌一身伤又穿着破烂,自是将她招易宸璟厌恶的事实了然于心,没有处处刁难已是万幸。

    舍了翠玉耳坠打点给小太监换来洗漱用具与一套旧衣,白绮歌关上门独自靠坐在床上,连日疲惫伤痛铺天盖地而来。

    遥国,离她朝夕惦念的亲人们数千里远,此生此世可还能再见都是未知,而她必须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欠缺的环境下顽强生存,否则到头来一切成空,前番隐忍尽弃,便是到黄泉碧落也无法原谅自己。

    闭上眼就会浮现爹娘和兄弟面容于心难安,白绮歌索性起身出去打盆水,趁着下一次灾难还没有降临赶紧清理伤口,若易宸璟新一轮折磨袭来,这副病怏怏的残躯定然承受不住。

    井水很凉,本想拧块湿布凑合擦洗下,看到铜盆里自己倒影时白绮歌竟望出了神。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曾从明亮镜中看过几次,总是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小眼睛给人感觉暗淡无光,五官虽端正,拼凑到一起却怎么也没有精致之感。

    简而言之,白绮歌是个其貌不扬的女人。

    事实上单是相貌不出众也就罢了,至少那张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可偏偏真正的白绮歌死去、她穿越重生那夜,易宸璟握着匕首满怀恨意在她左颊留下一道伤疤,狰狞丑陋。

    那男人确是有着沁骨之恨,不然堂堂男子汉怎会对待女人如此狠绝?割伤尚不解恨,居然在划出伤口时故意侧过刀锋狠狠挑出一丝血肉,以致伤口愈合后留下难看伤疤,毁了寻常女子最为看重的容颜。

    静下来的时候白绮歌偶尔会感慨冥冥天意,许是她前世惹了天怒吧,将死未死一朝穿越,重生所得却与前世完全相反。

    前世她眉清目秀高挑挺拔,此生素颜残毁病弱不堪。

    前世她红颜赤胆以身殉国,此生通敌叛国戴罪之身。

    从荣耀云端跌落泥潭谷底,百姓怒骂家人埋怨,身败名裂还要遇上易宸璟那样一味报复的冷酷男人,幸而她是新的白绮歌,坚强的白绮歌,浴血重生的白绮歌,若是从前怯懦软弱、因着险些受人糟蹋就投河自尽的白绮歌本人,只怕这会儿已经寻死千次百次了。

    感慨的同时白绮歌也产生诸多疑问,为什么少言寡语不爱与人交往的白绮歌本人会偷盗布防图交给未婚夫君?易宸璟于白绮歌之间有何关系?失足溺水而毙的红绡公主又在二人之间扮演什么角色?易宸璟恨白绮歌入骨,难道红绡公主的死与白绮歌有关?主动要求她替嫁带来此地,易宸璟究竟想怎样报复,是折磨还是侮辱,抑或是穷尽所能造就她悲惨余生?

    百般疑问无人能解,唯有亲自探索答案。

    咯啷,门扉一响打断白绮歌思绪,回头望去,那抹一见她便戾气弥漫的身影冷傲而立,双眸淡漠凉薄。

    “今日起你便在此生活,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不许有丝毫违抗。”无情声音随着素色衣袂临至身前,还不待白绮歌下意识躲避,冰凉手指已经捏住带着婴儿肥的下颌强迫抬起,逼着警惕双眸与冷目对视,“不许逃也不许死,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想保白家全族平安无事,你最好想尽办法活下去。”

    “不劳费心,我活得很好,没必要去寻死。”毫不畏惧抬起眉梢,白绮歌音冷如冰。

    “活得很好?”前句话大概触了易宸璟怒火,手指上加大力道,白绮歌苍白皮肤被捏得通红,“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好法!”

    蓦地一阵大力拽得白绮歌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后终因脚腕剧痛跌倒在地,不及站起,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登时冰凉刺骨忍不住打起寒战。房内潮湿阴冷寸寸寒气侵体,加之白绮歌身上伤病交杂虚弱得很,这盆冷水浇下便有若严寒冻结,激得面上愈发惨无人色。

    “红绡死的时候才是初春,河水刚解冻不久,冰冷得很。怪的是那时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罗衫,外裳却在你手中。”易宸璟放下水盆负手而立,刻意压抑的语气低沉,“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若不是红绡念及自幼相伴情分处处装作不见,你那些龌蹉勾当早就披露天日。她事事替你考虑为你担心,想不到竟是养虎为患,就连性命都因此失去,白绮歌,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你敢发毒誓说红绡的死与你无关?”

    平静掖起凌乱青丝,白绮歌低着头沉默不语,两只耳朵却把易宸璟的话一字一句纳入心里。

    现在的她给不出任何回答,那些过往或明或暗全不在记忆中,甚至她还不如易宸璟知道的事情多,在掌握真相之前唯有忍耐求索方可明哲保身。

    不过这番苦倒没白吃,抽丝剥茧将易宸璟一番话梳理下来,诸多疑问里零零碎碎的几片终于拼凑起来。

    他喜欢的人是红绡无疑,而白绮歌本人显然不像旁人评论那般娇弱可怜,至少在易宸璟眼中是这样。红绡溺死似乎与从小一起长大的白家三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其中到底有何详情尚不得而知。

    扶着床沿重新站起,白绮歌浑身湿透战栗,目光里却是毫无畏惧,对眼前恨不得将她置之死地的男人视若无睹:“易宸璟,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人是我害死的,口口声声说什么报仇,连真凶是谁都不能确定你对谁报仇?简直可笑。”

    “可笑的是谁你心里清楚。”

    “很抱歉,这件事我并不清楚。”白绮歌抹去脸上水渍,手背滑过脸颊时伤疤火烧火燎地疼痛,“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之前所作之事毫无记忆,你想要的答案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深吸口气,抬起头素面淡然,眉眼平静。

    “易宸璟,做笔交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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