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就快些起身吧,今儿个是远靖候爷的寿辰,老爷夫人交代过要早些过去的,您若睡耽搁了时辰,老爷怕是会责罚的……”夏枝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蓝色小碎花长绵袄,站在锦绣深垂的帘帐之外,苦口婆心地劝着仍呼呼大睡的南姗。

    南姗缩在暖洋洋的被窝,简直想呜呜呜,大冬天的,她睡个懒觉真的很过分么!当官的每月还有几回休沐日呢,偏她们这些家中辈分小的女眷,除非天气极度恶劣,不然,一年到头都要不间断地早起请安请安请安请安……

    默数可恶的俩字‘请安’二十遍之后,南姗成功的怒从心头起,便果断利落地掀飞被子,一跃翻身坐起,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道:“起床!”

    夏枝轻笑着上前去挽帐子,低声打趣道:“小姐贪睡,奴婢知晓,您这幅起床模样,我和夏桂算是见惯了的,可若是被以后的姑爷瞧到,也不知会不会吓着他……”

    南姗穿着粉紫色的云纹寝衣,浓黑丰密的长发散在肩头,闻言,默默地扭过头,口气悠悠:“夏枝姐姐,离过年可就剩一个多月了,你若是不想得丰厚的年赏了,就尽管打趣我顽……”

    夏枝挽好帐子后坐在床边,拿手先轻轻理着南姗微乱的黑发,嘻嘻笑道:“奴婢是为了小姐好才说这些,您在董妈妈、洪妈妈跟前是没露过馅,万一日后不当心被发现了呢,您呀,还是稍微改改的好……”说着,扬声唤道:“夏桂,你又磨蹭什么呢!小姐已起了,你还不快让人端水进来,我早熏好的衣裳,也一块拿来!”

    待南姗穿衣洗漱好,又日复一日地被摁在梳妆台前打扮,夏桂给她绾了个流云垂髫髻后,一旁搭配半天首饰的夏枝,便将金钗玉簪珠花耳坠戒指,一样一样往南姗身上招呼,没多大功夫,本就颜若桃花的南姗,更是明媚鲜艳之极,南笙见了连声直赞:“哎呀,姗姗简直是一天变一个模样。”

    南姗对往头上乱砸的夸奖,表示嗤之以鼻:“一天变一个模样的,那是话本里写的妖怪!”自从和沈佳慧的亲事明定之后,南笙这厮每天都跟吃了蜜似的嘴甜。

    南笙朗声笑道:“谁说的!仙女也能一天变一个模样,啧啧,我们姗姗这一年来,个头跟疯了似的上窜,又出落得跟下凡的仙女一般,归根究底,都是爹娘生的好呀……”

    南砚赏了南笙一个脑瓜瓢:“既然是爹娘生的好,跟你有甚么关系,你傻乐什么傻乐!还不快去瞧瞧,车马都妥当了没,叮嘱他们一律仔细检查好,别半道出什么漏子!”

    挂着厚棉帘的马车里,南姗抱着个小暖手炉,晃荡了快一个时辰,才到远靖候府,因南梵才八岁多,尚未学练骑马,便和南姗一道坐在马车里,早在南瑾一行人到达侯府大门时,便有管事派腿快的小厮去里头报讯,待到了内门时,秦表舅也就是秦华秦岳两兄弟的老爹,已亲自出来迎接。

    待父母、南砚和南笙给寿星行礼后,南姗和南梵一块上前,跪到锦垫之上给寿星翁磕头,并齐声道:“祝舅姥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秦舅姥爷头发已花白,精神却很饱满,待外甥女的一双儿女行了礼,忙摆手示意:“好孩子,起来,都快起来。”一旁的楚氏忙满面笑容地给南姗南梵姐弟俩,一人塞上一个沉甸甸的锦色绣囊。

    南姗和南梵退到一旁后,已过两周岁的小南离和小南果,也十分隆重地闪亮登场,由各自的乳娘扶着跪好,两人用奶声奶气的调调,异口同声地说着吉祥话,秦舅姥爷十分高兴,直接左一只右一只地抱到腿上逗着玩。

    因又有客人陆陆续续前来,南姗便随人流去了专门招待女眷的大花厅里,和厅里的夫人小姐们略打过招呼,便和安文佩二嫂嫂霸占了一张桌子,安文佩慢慢喝着茶,南姗则捏了快点心慢慢吃,时不时轻声说笑几句。

    过不得一小会儿,楚氏又亲自领进门好几位贵妇人,其中还有一位柳眉杏眼的小姐,南姗瞅了一眼自己被视为她的‘情敌’的莫灵燕,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莫灵燕微撇了撇嘴,也极不情愿地对南姗颔首示意。

    莫灵燕芳龄刚刚一十有五,是永义候府长房嫡长女,原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哪知在她还不足周岁时,本是侯府世子的她老爹,却偏偏不幸因病离世,她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膝下又没儿子傍身,侯府的爵位继承权又旁落二房,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憋屈。

    膝下仅有这一滴骨血,守寡十多年的莫楚氏,自然要为女儿悉心打算,她一早就瞧好了妹妹的幼子秦岳,家世优越,品行端方,兄弟又只仅两个,有亲姨妈做未来婆婆,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人生归宿,哪知,半路却杀出个南咬金,秦岳本人偏偏瞧上了秦侯爷亲外甥女家的闺女,她亲娘劝他都不听,且秦侯爷和秦世子也均有意那个南咬金,真恨得她快咬碎一口牙齿。

    莫楚氏朝搅人好事的南咬金瞧去,见她才十三岁多一些,个头却已比自己女儿还高些,衣着华贵而鲜亮,佩戴的一应首饰质地上层,胸前挂着的赤金项圈上坠着一块美玉,容貌是难得一见的清艳难述,只那般亭亭玉立地站着,便像是入了画一般的景致……平了平心底十二分的烦躁之意,莫楚氏硬是扯出一抹笑意,才和声道:“许久不见姗姑娘了,可又长大了好些,哎,怎么不见你母亲?”

    南姗笑了笑,实话实说道:“莫夫人好,我娘怕两个小弟弟哭闹,亲自去安顿下,一会儿就过来。”

    莫楚氏脸颊的肌肉抽了抽,京城里谁不知晓温氏多子,长大的已个个成了材,而自己,第一回怀上的是个实打实的哥儿,却偏偏小月活生生没了,待调养好身子后,却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才半岁多时,夫婿就得急症死了,自己本来该是未来的永义候夫人,在夫婿死的那一刻,通通化作了一去不复返的东流水,也不知这小丫头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刺她,明明知道她无子,偏偏还在她面前提儿子(弟弟的属性为男)!

    永义候府如今的世子夫人梅氏,正是君子兰姐姐夫婿的亲姑姑,笑道:“姗姑娘呀,我那小侄媳妇与你是自幼的手帕交,她这会子有了身孕不能出门,在府里正闷得慌,你若得了空,不妨多去陪她解解闷。”

    南姗与梅氏较为熟悉,抿嘴轻笑道:“我娘带我去瞧过一回兰姐姐,她素日闲时最爱捣鼓花花草草,现在被君夫人约束得不能随便乱动,是要被闷好一段日子了。”

    梅氏掩口失笑道:“我听已有御医说,子兰的胎脉稳健有力,直说是个男丁呢,哎呀,我那大嫂子可高兴坏了,你那江姨也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哎,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嘉眉呀,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几日不见,你可瞧着愈发年轻喽……”说着,向新进厅里来的江氏一行人走去。

    君子兰的老妈江嘉眉女士笑嗔道:“老远就听见你这只喜鹊嘴叨叨叨,你儿媳妇不是才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说起来,我们是半斤对八两,同喜同喜吧……”

    南姗偷偷瞥了一眼莫楚氏,发现这位寡居女士脸色已极度难看,南姗见温氏也一起而来,便挪步到她跟前充当乖乖女,梅氏听江氏说到自己的胖孙子,更是喜笑颜开,道了一声:“同喜同喜。”又瞅向尚携着手的温氏和邱氏,嗔道:“生怕大伙儿不知道你俩要做亲家么,这么亲热做嘛。”

    邱氏眸光流转,笑道:“我和阿珑打记事起就这么亲热,都四十多年了,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你孙子做满月的大礼,我可早给他预备下了……”

    梅氏挥了挥手,气势豪迈道:“回头你嫁闺女时,我也少不了送她份大的……”说着,把脸红若霞的沈佳慧提溜过来:“姑娘家就是脸皮薄,瞧瞧这小脸红的……”

    江氏笑道:“知道姑娘脸皮薄,你还打趣她,来,慧丫头,姗丫头,和你们嫂嫂到那边说话去吧。”说着,就把南姗和沈佳慧往西角推,候在墙角的丫鬟,见有新客进来,就忙不迭地端茶奉果,南姗安稳地落座后,瞅见沈佳慧仍晕红着脸颊,忽起坏心,便凑到沈佳慧耳畔,轻唤一声:“佳慧嫂嫂——”

    沈佳慧羞恼的脸都快滴出血来,轻轻拍了一下南姗的爪子,低骂道:“你个讨厌的鬼丫头也笑话我!瞧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南姗轻轻咬着嘴唇,十分淘气地盯着沈佳慧笑,片刻后才幽幽道:“佳慧姐姐若是不理我,某人托我送的小礼物,我可就原封不动地再送回去了噢。”

    沈佳慧悄悄瞟了眼四周,才红着脸扭捏道:“……什么礼物?”

    南姗从腰间解下一个玫紫色的荷花形香囊,拉开粉紫的绸缎系带,摸出两个镶宝石花样的金戒指,一个是胭脂红牡丹状,一个是烟罗紫菊花状,搁到沈佳慧手心,悄声道:“某人的小小心意,若是尺寸不合适,姐姐也别嫌弃哟。”

    沈佳慧半歪着脑袋,将两只戒指套到手指上,不紧不松刚刚好,南姗掩嘴低笑:“某人的眼力可真不错啊,只要用眼睛量上一量,就知姐姐的指头粗细啦……”沈佳慧满脸喜色,却硬轻轻呸了一声,嘟囔道:“这跟眼力有甚么关系,人有十指,有粗有细,这根手指戴不上,换一个指头试就好了嘛。”

    南姗正要说话,突然有一个丫鬟来到南姗身边,趴在她耳朵边就是一阵叽里咕噜,南姗皱了皱眉,也对那丫鬟嘀咕了几句,便又扭回头和沈佳慧继续说话,那丫鬟见南姗半点没有随她离开的意思,只能福身告退。

    小丫鬟离去后,沈佳慧悄声问道:“……可是你那位秦表哥找你?”南姗和沈佳慧交头接耳道:“他脑袋瓜简直被门挤了,侯府这会儿正宾客满堂,到处都是眼睛,我哪敢偷偷去见他,若是被谁瞧见,叫我爹知晓了,我得挨多少训骂。”

    沈佳慧和南姗自幼相熟,她的桃花运事也知晓个五六分,睿王爷的三公子在盛夏之际因遭了船灾,被寻到之时已奄奄一息,再迟上小半天功夫,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难救,因在水里泡了好多天,需要进行深层次的疗养,如今还在江南未归,至于这位侯府里的秦表哥吧……沈佳慧不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莫灵燕,只见她也正好往这里瞟来,撞到她的目光后,又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了头,啧。

    古代富贵人家做大寿,通常都会请当红的戏班唱堂会,远靖候府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吧,由于南姗一惯不爱这个调调,青天白日的,又不好在别人家里当众打呵欠,实在太折损形象,便只好一杯接一杯的灌茶提神,精神头是保住了,就是要去净房的频率高了些,沈佳慧和她去了一次,安嫂嫂陪她去了一次,她和江氏还一块去了一次,这回……貌似大家都正听得津津有味,得,她还是自个去吧。

    南姗解决完三急之一出了净房,刚带着夏桂走出没多远,在一幢房屋转角处,突然横闪出一道人影,南姗和夏桂双双被吓了一大跳,南姗顿时怒了,低吼道:“大白天的,你在这装什么鬼!”

    秦岳被吼得略尴尬,摸了摸挺拔的鼻梁,讪笑道:“我无意惊吓妹妹,因有话要和妹妹说,才出来得急了些……妹妹千万别怪罪。”

    南姗边往四周打量扫视,边对秦岳嘀咕道:“等寿宴散时,我家和温舅舅家必是最后才走的,你到那会不能再说话嘛……”你丫还在净房门口堵起人来了!

    “我只是想和妹妹单独说几句话……”秦岳说完,瞧见南姗贼头贼脑四处扫射的模样,忙又温声安抚道:“妹妹别担心,这附近暂时不会有人来,我让秦康秦安几个人在四处守着呢。”接着,又对傻脸瞪眼的夏桂道:“你先走远些。”

    夏桂是南姗的丫鬟,当然只听命……南姗,于是看向南姗求示下,南姗蹙眉问道:“你确定不会有人来?若被我爹知晓,你替我挨板子跪祠堂啊!”

    “别说是替你挨板子跪祠堂,哪怕是替你去死,我也是肯的。”秦岳当即郑重表示。

    “呸呸呸,我好端端的,你干嘛咒我……”南姗瞅了瞅夏桂,迟疑道:“那夏桂姐姐,你往后退十五步。”待夏桂退远一些后,南姗扯着手帕问秦岳:“岳表哥要说什么话?”

    秦岳瞧着南姗聘聘婷婷的少女姿态,眉梢眼角皆是秀气,声音笑貌尽是温丽,不觉看得有些失神,轻声道:“我对妹妹的心意,妹妹应该早有察觉……”

    这个年头真不怎么流行自由婚配,若有一双父母坚决不同意,男女双方再喜欢的死去活来,也得不到世俗目光的肯定,既然秦岳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南姗想了想,只道:“我听我娘提过,你姨母想将莫小姐说与你,而且,表舅母也十分同意……”

    秦岳忽而掷地有声道:“我今日遍寻机会单独见妹妹,就是要说这个,灵燕虽是我嫡亲的姨表妹,可我不喜欢她做我妻子,我很早就中意你……只要祖父开口做主,我娘她……拦不住的。”

    南姗默了默,作为一家之主且家权在握的侯爷,他若发话,楚氏纵算心有不甘,确实也无可奈何,可是……南姗只淡淡道:“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总要两家都心甘情愿才是最好……我出来了许久,也该回去了,告辞。”

    秦岳直视着神色冷淡的南姗,握紧拳头,咬牙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睿王爷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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