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冬日,寒风冽冽。

    山岭中,呼啸的风卷起漫天沙土,枯黄掩埋了萧索的村庄。

    咳咳——

    咳咳——

    土炕上,盖着破旧单薄被子的男子发出阵阵咳声,透过屋子昏暗的光线,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惨白的脸。

    片刻后,一名穿着粗布棉袄、约莫十二三岁、长相清秀的瘦弱小姑娘跑了进来。

    小姑娘在距土炕几步时停了下来,紧张又害怕看着炕上的男子。

    这时男子咳的更厉害了,随着咳声身子也跟着猛烈起伏着,他似乎很难受,惨白的脸上看起来很痛苦,被子也很快被挣开了。

    不敢上前的小姑娘显得很惊慌,一会儿无措地看一眼剧烈咳嗽的男子,一会儿焦急地朝外面看,似乎是在等待家里的大人。

    突然,一直剧烈咳嗽的男子翻了个身,吓得女孩大叫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哇——

    刚翻过身的年轻男子猛地把头探出炕沿,紧接着一大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男子趴在炕沿上贪婪地喘息着,呼吸沉重的像头牛一样。

    他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甚至可以说死白,不过吐出一大口淤血,他似乎好受了些,咳嗽没那么剧烈了。

    “水……”

    他的意识还处于混沌阶段,并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只是感觉渴的厉害,快要渴死了,于是他本能地说了声,不过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水……”

    第二次听到虚弱声音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跑了出去,很快端着一碗水进来,不过她又在土炕几步前停了下来。

    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年轻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姑娘咬着嘴唇,用她那粗糙的、布满了不知是冻裂还是干裂伤口的小手端着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迅速将水碗放在男子身旁,便像逃命一样跑到了墙角。

    年轻男子近乎疯狂地喝干了碗里的水,之后又缓了一会儿,他的呼吸终于顺畅了起来,至少可以正常喘气了,然后一点点的,意识也清醒过来。

    他抬头,刚好四目相对。

    安静的屋子里,女孩的眼中仍是紧张和害怕,但比之刚刚,已经好了不少,至于他,则神色茫然。

    他上闭眼,然后紧接着睁开。

    再闭眼,再睁开。

    他上下看了看小姑娘又来回看了看屋子,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很懵,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应该死了么,老二不是已经杀了他么,他当时甚至听到了银色打火机中的银针刺入他心脏的声音,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总之他好像没死。

    然后这是哪里?中国?他回国了?

    应该是,因为那小姑娘是黄种人,而且他刚刚说的是汉语,小姑娘也听明白了。

    可他为什么觉得那么别扭,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睁开眼睛,女孩仍在紧张地看着他。

    “咳咳,请问,咳咳,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身体的状况似乎并不好,虽然他已经尽量的大声,但可能还是他的声音太虚弱女孩没听清,总之是没回答,于是他想再问一遍,不过这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燕儿。”

    听到声音的小姑娘迅速跑了出去,之后他好像听到了来自那个沙哑声音的训斥之声,不过身体极度虚弱的他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也没听清具体训斥了什么。

    然后片刻,他看到两个古代穿着的老汉走了进来,小姑娘则眼圈红红地跟在后面,然后就见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用沙哑的声音焦急道:“大夫,快快瞧瞧这位公子的伤势如何?”

    他想说什么,不过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嘴巴艰难地张了两下,俩眼一翻,晕了过去。

    ********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显得很艰难可这不重要,没了被子感到冷意袭袭一阵哆嗦他也没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因为刚刚醒来他发现他穿的是一件袍子,很宽大的袍子,像古代服饰一样的袍子,像昏迷前那两位老汉穿的差不多的袍子。

    当然他这么大反应并不是这个原因,是他发现他的手变白了很多,变嫩了很多,变细了很多。

    不仅如此,虽然此时手上有很多小伤口,有的血都还没彻底凝固,但他左手手背那恐怖的刀疤不见了,他右手手心那曾被子弹打穿的枪口也不见了……

    这双手,似乎不是他的!

    他扒开身上繁琐的袍子,然后又撸开脚下的裤腿……不见了,他强健的身体不见了,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疤也不见了。

    他又摸向他的脸,嘴,鼻子,耳朵,直到摸到盘起的长发,他终于停止了动作。

    以前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杀手之一,是一个庞大杀手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之一,他的心理素质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强大到可以谈笑间面对生死,但这一刻,他的心仍旧波澜滔滔。

    他看着此时身在的土房子,看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残破纸窗,看着陈旧木桌上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再想到之前那个女孩,再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两个老汉……

    “公子醒了!”

    沙哑苍老的声音仿佛一记重锤,在他濒临崩溃的认知上面又给了狠狠一击,他起抬头,看到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位衣衫褴褛的老汉。

    老汉走进来,浑浊的双眼闪着光彩,不过立刻就露出担忧之色,说话也来不及说,快步走过来将他刚刚扒开的衣服和裤子掖好,然后又把被子披在他身上才道:“公子切要保重身体,天寒,公子又受了伤,万不可着凉了。”

    “公子?”见他没有反应,老汉担忧道。

    “老伯,请问有镜子么?”他说。

    老汉不知这位公子是何用意,不过还是迅速转身去了,片刻,老汉拿来了所谓的镜子,可是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片。

    接过“镜子”,顿了顿,他慢慢将铜片拿到了自己的脸前。

    铜片反射出来的图像并不清晰,再加上屋子有些暗,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样子,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完全陌生的脸。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子身体可还好?”老汉站在土炕前,态度很是恭敬。

    他原本是很担忧这位公子伤势的,当时便匆忙去请大夫了,回来后看到吐得那滩血迹,他心中更是焦急万分,直至大夫一番诊断说这位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刚刚这位公子奇怪的举动让他不免又担忧起来。

    “多谢老伯关心,我并无大碍。”波澜的情绪渐渐平静,他睁开眼睛,学着古人的语气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笑容,谦卑道:“公子吉人天相,刚刚大夫也已为公子诊断过,公子虽伤势颇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只需慢慢静养便可。”

    他并没有在伤势上过多纠结,直接问道:“请问老伯,这是哪里?”

    老汉道:“这里是章县窝风沟。”

    “章县?窝风沟?”他皱着眉。

    老汉看到他的表情,赶忙补充道:“此地距长安百里左右。”

    “长安?”他愣了愣,问道:“请问老伯,此时是哪一朝?”

    原本已经放心的老汉听到这一问老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不过还是立刻答道:“回公子,此时为大唐贞元三十一年。”

    长安?大唐?

    他这是来到了唐朝?

    ********

    他有点懵,主要因为这个世界。

    因为几番询问,他从老汉口中得知这的确是一个古代世界,朝代为唐,都城为长安。

    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来到了历史上的唐朝,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不对的地方主要在于皇帝。

    据老汉所说,这个唐朝统一天下至今刚好五十年,开国皇帝为唐高祖李德,而当今皇帝唐隆宗李允佑为这个唐朝的第二位皇帝,如今已经在位三十一年了。

    他虽然不太了解历史,但也知道历史上唐朝的开国皇帝应该是唐高祖李渊,第二位皇帝则是唐太宗李世民,可在这个唐朝怎么都变了,而且两位皇帝的年号和在位的年限也都对不上。

    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不过老汉知道的也不多,他也就没在这方面多问。

    其实哪朝哪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现在也不关心,他只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来到了古代,尽管结果匪夷所思,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至于他的身份,同样也没有答案。

    据老汉所说,老汉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是今天上午老汉进山砍柴时候发现的他,天寒地冻,当时见他受伤昏死,老汉不忍见死不救,于是好心之下便把他背了回来。

    其实关于身份,在问老汉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其中最明显的是穿着,小姑娘和老汉的穿着都很寒酸,甚至可以说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而他身上的衣着虽然看起来比较惨,衣服和裤子都划开了很多口子,但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极其上乘,做工也很精致,甚至可以说华丽,所以虽然此时还不知道身份,但他基本可以确定他应该是富贵人家之人,甚至可能是大富大贵。

    “公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老汉满脸担忧,浑浊的眼中闪过隐隐的失落。

    虽然老汉掩饰的很好,但以前身为全世界最顶级的杀手,他对细节的观察与掌握是极其恐怖的,自然也注意到了老汉的眼神。

    “确是这样。”他略微躬身:“大恩不言谢,老伯救命之恩,我已铭记于心……咳咳,咳咳……”

    “公子莫要客气。”老汉赶忙用那干瘪的双手将他扶起,关切道:“公子有伤在身,身体虚弱,怎可如此这般。”说着,慢慢扶着他躺下来。

    “多谢老伯。”身体确实虚弱的厉害,本就摇摇欲坠,刚一躬身就已经头晕眼花,老汉一搀扶,他也就顺着趟下来。

    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老汉道:“公子安心歇息,燕儿正为公子熬药,想来也快好了,我这便去看看。”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不过身子太虚弱导致开口慢了半拍,等再想张口老汉已经出去了,迷迷糊糊的他也就再没纠结,发了会儿呆,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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