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余生把手伸到他胳肢窝下。“乖,把手松开,明儿咱去买糖糕,好不好?”

    尽欢小手紧了紧,黑黑的眼珠儿一亮,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有些心动。

    “睡了就去,来!”沐余生见他手松了些,赶快一把将他抱起,折腾到大半夜可算行了。这小孩儿看着小个得很,抱起来却浑身是肉,还挺沉的。

    将小孩儿沾满灰的肉脚给擦干净了,沐余生才舒了一口气,才入春不久,这小胖子光着脚也不怕冷。他脱去外衣,把灯吹了,睡在里侧,一手搂住尽欢,柔声哄道:“该闭眼了,哥哥明早叫你。”

    又用手给尽欢捂了捂脚丫,沐余生才放心睡去。

    也不知能在这儿躲几日,能过一天是一天吧。

    歇斯底里的哭喊,满山的白衣,血色,厮杀……

    这一夜沐余生睡得并不安稳,心像是被什么猛地一击,身子忽然下沉,他刹时惊醒,从床上弹起,冷汗顺着头发滚到老旧的青灰被子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不安与恐惧萦绕盘旋,缠得他几乎窒息过去。

    黑夜扼着他的咽喉,让他有些恍惚。

    顿了半晌,在床上摸索两下,旁边却空荡荡的,人呢?

    沐余生瞬时凉意阵阵,掀开被子在床上四处乱摸,可仍没有摸到小孩儿在哪。

    “尽欢。”他小声地喊了喊。

    “尽欢。”再大声了些。

    连着喊了两次都没回答,他立马慌了,赶忙跳下床去把灯点上。屋里亮了起来,床下拱着一白团。

    被吓得半死,沐余生此刻是笑都笑不出来。滚到床下去还能睡得这么香,这小孩儿是多能睡?

    他跪在床边,弯下身子把尽欢抱起来,弄了一身灰。抖了抖,小心地把人给放上.床。

    尽欢蜷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好歹也是自己的恩人。

    沐余生给他把被子掖好,心里不免唏嘘,伸手将人抱住,渐渐入眠。

    许是昨晚睡得不好,加之叶老头儿没来叫,沐余生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一睁眼便看到尽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沐余生摸摸他的头。

    他坐起来,将衣服拿过来,再把尽欢抱起。

    “自己会穿衣服吗?”他提着衣服问,尽欢呆呆傻傻的,也不知会不会。

    尽欢抬手,胖乎乎的脸动了动,浓睫忽闪,直直看着沐余生,终于说了话:“糖糕。”

    沐余生一窘,昨儿不过是拿话来哄他的,没想到他竟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哪来的钱跟他买糖糕。

    “吃了饭就去买。”沐余生跟他把衣服穿好。

    尽欢等他弄好,爬下床,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沐余生是有苦说不出,穿好外衣,跟上他。

    叶老头儿已经把饭烧好了,两人出去时他正好把饭菜端出来。三个人吃着饭都不说话,只听见嚼菜的声音。沐余生想跟叶老头儿借钱,却脸皮薄羞于开口。

    吃了饭叶老头儿将碗收了去灶屋洗,尽欢从凳子上下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沐余生把桌子收拾好,还未来得及把剩菜端走,尽欢又跑了出来,扒着他的衣角。

    “怎么了?”沐余生蹲下来,同他说道,又给他擦擦脸。

    尽欢忽地搂住他的脖子,糯糯道:“糖糕。”

    沐余生顺道把他抱起,正为难,忽地见尽欢摊开手――手里是小块儿银子,约有一两。

    叶老头儿从灶屋里探出头来,冲他说:“老头子昨儿忘了跟你买身衣裳,家里也没适合的,待会儿阿四家要去镇上,你跟他们一起去买一身。”

    沐余生颔首,卖了个乖。“谢谢爷爷。”

    叶老头儿听他这么叫,顿时喜笑颜开,笑呵呵的,也不回话。

    阿四家去的也早,叶老头儿碗还没洗完他们就在门口叫人了。叶老头儿赶忙把碗放下,带着沐余生出去。

    “叶老。”阿四爹架着牛车,停在门口,

    叶老头儿掏出几文钱放他手里。“这是我老友的孙子,姓沐,来我这儿玩一阵,你带他去镇上买身衣裳。”

    阿四爹坚决不收钱,推回去。“嗨,小事儿,你老莫要客气,我也是顺道。”

    “那晚上来喝酒,去年埋下的那些可以喝了。”叶老头儿知他脾性,也不再强塞。

    “好勒!”阿四爹欢喜答应,转头对沐余生喊,“沐小兄弟快上来,不然到时候我们就得打黑回村了。”

    “嗯。”沐余生回道,看了看紧紧抓住自己衣裳不放的尽欢,又跟叶老头儿说,“爷爷我……”

    “带他去,昨儿没带这小子去,他不开心着呢。你看紧点就是。”叶老头儿也不担心,一面说着一面去捏尽欢的脸蛋。

    “叶老你放心,这两个我都会看着,我们先走了啊!”阿四爹大声保证。

    “好,早些回来啊。”叶老头儿也不再说了。

    等车都走了一段,他又不放心地叮嘱:“阿四爹,你把尽欢看紧点!”

    阿四爹挥手示意听到了。

    初春正是农耕时候,街上的人并不多,卖吃的摊子也少。

    阿四爹是来镇上买菜苗的,也顺道帮村里其他人带东西。他将牛车停在一处巷口旁边,对沐余生说:“沐小兄弟,你跟尽欢先在这里呆着,我去把东西先买了。”

    “好。”沐余生点头,换只手来抱尽欢。

    “要是无聊就在附近转转,但别走远了,走丢了可不好找!”阿四爹从牛车上取下篮子,再次嘱咐。

    “嗯。”沐余生点头。

    尽欢挣开他的怀抱,站到地上。

    沐余生知他是还在记挂着糖糕,俯下身来。“我背你去买糖糕好不好?”

    尽欢呆愣片刻,转身朝西边跑去。

    沐余生忙跟着他,把手放在他后面护着,就怕他会摔倒。

    他停也不停一下,径直向西,跑到一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儿面前。老头儿额上布满深纹,面色蜡黄,放在膝上的手的指甲里积了许多黑泥。他正在打瞌睡,忽地被尽欢扰醒。

    老头儿抬眼一瞧,浑浊的眸子里充满笑意。“叶家小子,你爷爷呢?”

    尽欢羞赧得很,手抠着筐边。

    老头儿曲起手指在他鼻上一勾,笑道:“是你自己转一个还是我直接画?”

    尽欢犹犹豫豫地伸出小手,轻轻一拨转盘上的转竿,那转竿便飞快地转动起来,噜噜噜地响声逐渐弱了,最后转竿的尖头指向那把尾巴翘得老高的鱼儿。

    “咦,又是小鱼,不如我跟你画只大老虎!”老头儿逗他,看他会有何反应。

    尽欢直摆头,肉乎乎的手再一拨,这回得了条龙。

    老头儿乐得哈哈大笑。“你个机灵鬼!等着,马上就画。”

    老头儿从旁边的锅里舀了一勺融好的蔗糖出来,勺子微微倾斜,那焦黄的蔗糖便流下落到大理石上。他枯槁的手飞快地动来动去,行云流水,轻松自如,那糖水便随着他的动作落成一条栩栩如生的龙。老头儿另一只手从筐里摸出一支竹签放在龙上,将勺里仅剩的一点蔗糖浇上去,待微干时,他拿出尺子一铲,将糖画与大理石分离开来,便大功告成了。

    “拿好!”老头儿把糖画递给尽欢。

    尽欢伸出两只手去接,偏着头舔了一口。

    沐余生已被老头儿熟练的技法惊到了,他以前也见过卖糖画,可都这个熟稔。见尽欢接了糖画,他赶忙掏出银子来付钱。

    老头儿第一回见沐余生,一愣。

    “你给银子做甚?”

    沐余生怪不好意思地回道:“糖画还没给钱。”

    老头儿立马不高兴了。“你买要收钱,这小子就不用。”

    “这哪好,你老人家摆摊也不容易。”

    老头儿白眉一抖,将勺子放进锅里。“老头儿的规矩,不收叶家小子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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