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九重否?上城或其一。
    下城三十九谁借青云梯?“
    这首在佑国流传甚广的短诗所描述的正是佑国百姓对上城的朴素情感。
    佑国是天佑之国上城是上等人所居。
    最繁华的城市立在巨龟之背绕着国境巡游。而在下城生活的人们只能有一年两次的翘首眺望。他们当然想要爬上去想要做人上人。但是能够走进上城的途径从来都不多。各大城池的城主之位
    竞争不知有多么激烈。
    很多年前上城也是少年的梦想。
    今天他把上城踩在脚下。
    这断壁残垣肉食者的死伤一如当初他离开这个国家时心中所愿。
    可是真的就足够了吗?
    母失其子弟失其兄最有天赋的人被扼杀在摇篮中……今天他们所经历的悲剧究竟因何而起?
    翻遍史书寻不到相关的记载那段历史被人为地抹去了。
    拥有霸下血脉的龟兽好像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国家莫名其妙地被佑廷操纵莫名其妙地成了护国圣兽。
    莫名其妙的天佑之国的“天”就成了圣龟状的图腾。
    在很多年以前这里本是风调雨顺的沃土是老天爷厚爱的福泽之地…
    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是谁操纵了这场绵延近百年的悲剧?
    尹观有所揣测但是并没有证据不能够肯定。直到今天在赵澈的嘴里得到确认。
    如此一切就能够说得清楚了。
    为什么以赵苍的修为能够引导接近洞真实力的巨龟行动。
    为什么这只巨龟仅凭肉身力量都已经神临顶峰、接近洞真了神智却还很不清醒?
    因为从头到尾这只巨龟就是景国某位强者在此豢养的宠兽而非天生地养、自由之强者、
    赵苍所掌握的只是巨龟真正主人所交付的秘钥。
    他正是凭此窃据了佑国的权利把国主变成了傀儡独自掌控朝局。
    甚至于郑朝阳受阻于天人之隔数十年又凭什么能在去年突破?
    不过是景国为了保住赵苍的性命所提供的帮助罢了。
    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景国万万没有可能为一个赵苍的安全专门调一位洞真强者坐镇此地。
    而单单神临层次的力量从理论上看佑国是完全可以应付的……
    如此复盘整个佑国的形势不难看到赵苍的确已经把现有资源利用到了极限做了最大程度上的努力。
    他唯独漏算的是他自己没能神临他根本不清楚尹观这等层次的天才究竟能有什么程度的战力。
    神临与神临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是渊深如海!
    如果他能够真正理解尹观的实力那他应该明白他的抵抗并无意义。最佳的选择应该是抛掉佑国的一切早早逃亡天涯。
    但又或许……他怎么都放不下这么多年的经营。
    而且抛掉了一切经营失去了所有价值之后谁会庇护他呢?他又如何能够逃得出地狱无门的追杀?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从民心、家国、个人情感多方面入手如果换一个人面对或许真能让赵澈活下来…
    但他面对的毕竟是尹观。
    是一个第一次把咒术这种小道推到了如神境界的强者。是一个前方没有路自己走出路来的人。
    许多佑国人心心念念、视如天界的上城如今他已翻手就能毁去。
    他岂会为庸人所缚?
    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佑国国君死、国相亡、大将军受诛几成国灭。
    尹观在这一天静静地看了一阵日落也听了一阵哀嚎。
    在仵官王心满意足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
    尹观踏空而下走到了卞城王身边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巨龟开口道:“景国强者正在赶来今天杀不了它了走吧。”
    尹观和赵澈的对话姜望当然也都听在耳中。
    所以他也完全能够理解尹观为什么停在这一步。
    这头巨大龟兽虽然神智混乱在战斗中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们联起手来是有机会将它杀死的。
    可惜没有时间了。
    卞城王的形象自然不会叹气所以姜望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与尹观并肩远去。
    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在佑国掀起腥风血雨的地狱无门就已经散了干净。
    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佑国军民和已经睡熟了的巨大龟兽。
    约莫两刻钟之后一道白虹贯穿长空径直落在佑国上空。
    从白虹之中化出一个宫装美妇。
    其态雍容其威如海顾盼之间贵气自生却是景国帝室真人一姬炎月!
    她悬立高穹恐怖的威势覆压下来仿佛将整片天空都压低了数分。
    那呼呼大睡的巨大龟兽骤然惊醒翻搅着海量的天地元气显得躁动不安但很快又从那熟悉的气势中意识到什么老老实实地趴伏了下去表示恭顺。
    陆陆续续站出来指挥军民重建秩序的佑国官员见此情景也全都跪伏于地口称上使。
    他们此前自是不知景国与护国圣兽的关系那是只有国相能知的隐秘。但佑国向来奉景国为上国虽不入道属却也从来恭顺进贡不绝。此时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见得上国真人自然匍匐。
    这个国家已经死去的国主、国相、不见踪影的大将军、晕厥中的负碑军战士乃至于残破的城池、跪地的这些官员都不能赢得姬炎月更多的目光。
    她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巨龟确认它不曾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问道:“谁干的?”
    “回禀上使是地狱无门。”负责上城城防的滕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道:“十个阎罗都来了为首的是秦广王尹观乃是三年前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
    在地狱无门肆虐上城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躲了起来。在景国真人降临后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回话。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人才。
    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该说的废话一句没有。
    姬炎月略略点头一边探查巨龟的识海一边道:“有没有兴趣当国主?“
    原本在佑国军中都进不得前三滕柏一时间大喜过望当场拜倒在地:“小王见过上使!稍后待小王收拾宫殿还请上使为小王加冕!“
    在地狱无门降临的时候判断赵苍、郑朝阳绝不是对手果断躲起来避战。
    在听到赵澈所承认的龟兽与景国的关系、看到姬炎月降临之后判断姬炎月会扶持新的统治阶层果断站出来表忠心。
    他对自己的判断力和决断力都非常满意。
    此刻请姬炎月为自己加冕既是表示恭顺表示上国的利益绝不会受损同时也是用大景中央帝国的威势为自己的权柄背书。
    以后他是景国册封之新君佑国之内谁敢不从?
    “唔加冕…”姬炎月略感有趣随口道:“可以。“
    但在这个时候那龟兽大如房屋的眼睛忽然间整个变成了墨绿色一瞬间狂躁起来便要起身撕咬。
    一种恐怖已降临!
    姬炎月随手虚按已经将它死死压住同时抬眸看向了天空一天空刚好出现一长条黑色的缝隙像是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与她对视。
    而自那竖瞳之中狂暴的雷电竟然纠缠成光柱当头压落下来!
    此乃【千劫之眼】!
    尹观在近海群岛几经生死在钓海楼、霸角岛等多方势力环伺中虎口夺食抢下来的万仙宫遗留宝物……
    却是用在此处。
    轰隆隆隆!
    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虚幻的雷光已经凝成实质仿佛天外神祇的武器凿了世界的屏障而来。
    这绝对是超越了神临层次的恐怖攻击完全具备规则层面的破坏力。
    雷光聚而成纹蕴藏了无数种爆发的可能。
    但真人毕竟是真人。
    哪怕是在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仙宝能够让真人之下的存在挑战真人。
    姬炎月一翻右掌便有一盏青铜宫灯腾空而起。灯芯轻轻一摇介于虚实之间的五色火焰便在天空铺开成火海。繁花似锦烈火如春。将整个雷电光柱全部承接无有一丝遗漏。
    而后五色火焰一卷一切便已烟消云散。
    千劫之眼蕴藏的无数种劫难的可能都在爆发之前先被消解在规则的层面不被允许发生。
    此即为当世真人!
    天穹亦是愈合了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尹观留下的后手连姬炎月的衣角都未沾到徒劳而无功。
    但是在这个时候那龟兽眼睛里的墨绿色忽然像是一张墙纸剥落从它的瞳孔里脱下来。在空中飘飘一折化成一道清晰的虚影悬立在空中。
    长发俊脸傲然临风。
    赫然正是尹观。
    他没有气息也并不灵动因为这只是一段留影。
    长发飘动间他开口道:“神秘的景国强者我谨代表我自己代表地狱无门秦广王向你致意。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会知道的。
    也许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现在应该已经记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制造这一切我也不想要知道。
    在你漫长的生命里这或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挑战。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次挑战会让你的生命不再漫长。
    我们会再见。
    相信那一天不会久远。”
    而后声音流散光影也消逝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姬炎月抬起手来轻轻一点追寻着那冥冥中的轨迹投递了部分力量但是所获寥寥未能完成捕捉。
    她这才挑起嘴角道了声:“有意思。”
    刚刚赢得了佑国至高权柄的滕柏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忽然有些恍惚。
    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国主和国相的尸体就在眼前而自己竟然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在赵澈承认了护国圣兽与景国的关系并且当世真人姬炎月真个出现之后景国方面一定是要扶持新的代理者以维持旧有秩序的。这一点并不难判断。
    那么别人是真的都不如他聪明吗?
    还是说只是别人更惜命?
    他隐隐觉得脊后生出凉意一时竟也不知福祸了。
    某处酒楼包间里。
    与姜望对坐的尹观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喷洒的血珠在空中悬停被姜望轻轻一抹便抹去了存在未能落在脸上。
    尹观嘴角犹有血迹却笑道:“武安侯好身手这都能反应过来。“
    姜望有些好气又好笑:“明知不可能傷害到一位當世真人你又何必再面对面地挑衅一次?”
    尹观淡然道:“我虽然不能伤到她但是她已经伤害了我。借由这一点伤害我们便产生了联系。我会长久地诅咒她诅咒一个真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有足够的耐心。”
    原来是为以后的争斗布局落子。
    如此哪怕是动用了一件难得的宝物也算是物有所值。
    不过以尹观的性格这种关乎往后生死之争事情他是绝不会泄露于人的。除非姜望警惕地往后一靠拉开了距离:“景国真人的话我是不方便动手的。会引起两国纷争。”
    武安侯当然不方便。”尹观轻笑着道:“卞城王方便就行。”
    姜望很明确地说道:“我是不会加入地狱无门的我们道不同。“
    “谁能够强迫你呢?我说了你尽可来去自由。”尹观说到这里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翻手拿出一个雕纹精美的方形小玉盒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对了这是你这次行动的酬劳。“
    “不用了。”姜侯爷并不是个贪利的人摇头拒绝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此行便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往后咱们两清。”
    “我们地狱无门的规矩呢就是付出了什么就一定得有收获。你并不欠我人情我也不喜欢人情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尹观平静地说道:“篇什么你不打开看一眼?”
    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武安侯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边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挑开玉盒一边淡淡地道:“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卞城王的身份帮你做事。
    往后还是…”
    玉盒打开里间静静地躺着一颗玉石。
    一颗椭圆的、流光溢彩的、像眼睛一般的玉石。
    姜望心中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信息一【目见仙典】!
    “另请高明”四个字终是咽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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