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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邓桂凤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起初的时候她还是老师,嫁人的时候找对象也是很好找的,她相中了在水泥厂当司机的张猛,两人结了婚以后,就迅速的有了第一个孩子。

    起初生了女儿,张猛也没有说什么,坚持要第二个,这年头生第二个也很常见,所以她又生了一个。

    结果第二个还是个姑娘。

    这不就有了老三老四,渐渐的张猛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从生老三的时候她就知道张猛家里希望有儿子,不仅想要一个儿子,还想要多多的孩子,直到生老五的时候,国家刚好搞“计划生育”,她违反了政策生第五胎,直接让单位给停了工作。

    原先有工作的时候张猛脸色不好也有个程度,但是从邓桂凤被停了职,张猛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一些,到后来干脆就不回来了。

    好在邓桂凤还有一些积蓄,但是一年过去了张猛还是一个月只往回拿二十块钱的生活费,这二十块钱又怎么能支撑一家六口的生活。

    “妈妈,要不我不上学了吧,你在家里教我,我出去找个活干,我听说现在好多餐馆都招人洗盘子,我可以给人洗盘子,我出去干活了,妹妹们就有饭吃了。”大妞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不许说这么没志气的话,学费没有妈妈可以出去借,实在不行我再出去找个事情做。”

    “那你要出去找事情做也要有人带着弟弟啊。”

    “可以叫四妞和三妞看着弟弟,你跟二妞两人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妈妈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到时候就有肉吃了。”

    几个孩子听到了“肉”字,纷纷咽下口水。

    也不怪孩子们馋,就连过年那天,邓桂凤也只舍得砍了半斤肉,半斤肉还不够一家七口塞牙缝的呢,张猛骂骂咧咧的怪邓桂凤不会持家,过年都吃不好,吃完年夜饭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不都过了每月发工资的时候,一个月二十块钱都懒得往回拿了。

    靠人不如靠自己,这个时候最好是要出去找份工作,难不成看着一家孩子饿死不成。

    偏偏这个时候年级小的老四哭哭啼啼的要肉吃。

    老三扁扁嘴,看着碗里面干巴巴的咸菜也吃不下饭,家里都吃了半个月大大白菜就咸菜了,别说闻着肉香味,就是听到一个“肉”字,那馋虫就往胃里面钻。

    偏偏对面那户吃的贼香,孩子们的闹腾声在邓桂凤听来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其实最开始他们家条件也不错的,张猛是司机,这个年代比较热门的工作之一,她又是老师,两个双职工家庭的收入其实是非常可观的,刚结婚那会儿,家里也能隔三差五的吃过肉,大妞小时候还经常吃零食,但是随着老五出生,她被单位辞退了,这日子就过成了这个样子。

    她也知道不应该打孩子,但是每次孩子哭起来,她都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

    打完了孩子又后悔,抱着孩子默默的流眼泪。

    她本来也存了一些钱,用这些钱也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这钱就在张猛除夕走的时候,都被他带走了。

    现在人也找不到,只能靠她给人洗衣服挣几个辛苦钱凑合凑合。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来了门铃响声。

    大妞站起身:“我去开门。”已经十岁的大妞已经很懂事了,现在在一完小上五年级,成绩好不说,在家里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活。

    门打开了,是楼上的老邻居韩大姐:“我家里今天做了点肉汤,盛了一碗给孩子们尝尝,你自己也该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了,老五还在喝奶呢吧。”

    韩大姐是整栋家属楼里面最热心肠的人了,邓桂凤知道这肉汤肯定不是人家家里多出来的,这年头肉也是很金贵,谁会多出来这么大一碗肉汤。

    虽然只是剁碎的肉末煮的汤,上面零星飘了一些油星子,但是孩子们的眼睛都盯着那一晚所谓的“肉汤”看着,邓桂凤只能咬牙点点头。

    “谢谢韩婶。”大妞懂事的让人心疼,她把肉汤接了过去,蹭蹭蹭跑到厨房拿出来一把勺子,把肉汤分成了五分,妈妈的那一份最多,因为妈妈都没有奶水了,这个时候喝点肉汤比较好,想了想,又把她自己的那一份给了最小的妹妹,然后低头默默扒着碗里面的米饭。

    这段日子都是韩大姐帮忙拉扯,她经常送点东西过来,孩子们才能勉强吃上一顿两顿好的。

    邓桂凤跟旁人还有点骨气,到了比较相熟的韩大姐这里,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从张猛除夕夜没事找事闹出走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孩子可能只能她自己养了,张猛家里是要儿子的,多多益善的那种,他家里一个兄弟也是事业单位,为了生生第二个儿子,已经离了婚再找都是三婚了。

    韩大姐今天索性就开门见山:“我家里有个表妹,在税务局上班,夫妻两人结婚了五年都没生孩子但是感情很好,他们就想要找一个孩子收养了,我看你家里也揭不开锅了,不如考虑考虑送一个出去,他们说不要大的,妞妞这么大年纪的刚好……”

    诚心实意的的都希望孩子越小越好,妞妞也就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现在两岁半,刚好也是不懂事的年纪,刚刚闹着要吃肉最凶的也是她。

    这要是别人提这个话,邓桂凤肯定会发脾气,但是韩大姐说的这个表妹她知道,她家里夫妻两人都是政府公务员,公婆也是事业单位的编制,谁要是给他们家做姑娘,只有享福的。

    韩大姐继续说:“大的我就不说,妞妞这个年纪也不好带,再说孩子两三岁的时候刚好要人好好教育,孩子这样连饭都吃不饱,你又怎么给她提供更好的生活呢,我那个表妹家里是真的好,不图你家孩子过去了能做什么,她就是想要个孩子,如果以后生了,多养一个妞妞对她来说也不费多大的事。”

    也有人只是为了引出来下一个孩子的,邓桂凤这么能生,加上妞妞又是引出来儿子的那个,不少大人都打妞妞的主意,就是图妞妞是个吉祥物来着。

    这个时候妞妞抱着碗,呼呼啦啦的在喝肉汤了,每喝上一口,孩子脸上都露出陶醉的表情出来。

    其实四个闺女都生的好看,长相上都随了张猛,她们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是相当帅气的小伙呢,不然怎么就一个开车的,入了当时邓桂凤的法眼。

    孩子每喝一口,都看一眼妈妈,眨巴眨巴着眼睛,什么都不懂呢。

    是啊,妞妞是最苦的那个了,大妞二妞三妞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有现在这么差,也没有到吃不起肉的地步,从妞妞出生以后张猛就很少往家里拿钱,甚至还把邓桂凤的存款给偷走了,这孩子还真是可怜。

    韩大姐说:“妞妞,肉汤汤好不好喝。”

    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妞妞其实长得比较瘦,眼睛就显得更大更可爱了,她有模有样的坐在椅子上晃悠悠着小短腿,狠狠的点点头:“好吃,谢谢韩家婶子。”声音嫩嫩的,像新长出来的嫩芽儿。

    邓桂凤忍不住鼻子一酸,这孩子跟着她的时间不长,是大妞带大的,但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还是有感情,她内心也在舍不得妞妞和让妞妞去别人家里享福之间徘徊,如果是一般的家庭她可能立马回绝,但是这么好的家庭,哪怕是她还在上班,张猛没有出去鬼混,也跟人家是不一样的。

    邓桂凤低头:“谢谢韩大姐,我知道您是好心,但是我还是要想一想,怎么说妞妞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道这里眼泪直接扑簌簌的往下掉。

    韩大姐点点头:“我妹妹想看看妞妞,你看找个时间成不成,你也看看,要是不满意就算了,这事儿也不能强求,要是妞妞不在家里了,你让大妞带着弟弟,就好找工作拉,现在去外面找份工,还是挺容易的,要是这事儿能成,我表妹兴许都能帮的上你的忙……”

    这话一句没落的让屋外头的陈檬给听到了。

    她倒不是故意要去听人家的墙角,刚才她想了想再问一次,毕竟刚才那个阿姨虽然很凶,但是家里的小姐姐看上去还不错,她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姐姐还对她露出来浅浅的微笑,这个年纪的孩子爱找玩伴,所以她从家里偷偷的拿来了小饼干,准备等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去跟小姐姐交朋友。

    谁知道一句没差的把韩大姐说的话给听完了。

    这一回去就给肖敏学来听。

    “难怪刚才你去送吃的她不开心了,这人自尊心很强,倒不是故意的,下次看见这个阿姨尽量有礼貌一点,她不是个坏人。”肖敏这样说,她是个当妈妈的能理解对门的女人,有时候一个孩子她都烦得不行,对门家里还有五个,加上孩子有时候确实不懂事,暴躁起来她有时候都会打人的。

    就这样了,别人要来收养她的孩子,她还会说再三考虑,说明这个邓桂凤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肖敏从心底里起来了一点点佩服她的心思。

    “嗬,你刚才也不是这样说,还说叫乖宝不要跟对门家的孩子玩嘛。”陈晓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趣,家里的客人都走了,小陈檬也该孤单寂寞咯,现在家里就陈檬一个人,她实在是无聊极了,就连看故事书,也觉得没有意思。

    “那我是不知道别人家的情况,再说女人生完孩子是有暴躁期的。”

    “你就没有,还是我没有感觉到?”

    “那是你神经不敏感,或者说——”或者说是因为陈小军对肖敏无限度的包容吧,不管肖敏做什么,陈小军就只会说一个好字,从来不会觉得肖敏哪里哪里不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陈檬蹭蹭蹭打开了门,看见对门的小姐姐站在门口,虽然说身上的衣服比较破了,但是浑身上下都收拾的挺干净的。

    “对不起,我妈妈不是故意这样的,刚才她心情不好。”那会儿妞妞闹着要吃肉,邓桂凤看着孩子们个个营养不良的样子,心里很酸楚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好陈檬过来送东西,撞到了邓桂凤的枪口上了:“我妈妈让我过来道歉。”

    孩子看上去规规矩矩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肖敏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又怎么会不体谅这么大的孩子。

    于是跟大妞招招手:“你妈妈知道你过来吗?”

    大妞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然后点点头,她妈妈以前好歹是教师,后来被单位辞退以后性子越发的怪异,不过她知道妈妈不是坏人。

    肖敏又跟她招了招手:“那你过来跟陈檬玩,我们家有麻花,还有蛋卷,你过来一起玩,吃点零食。”

    听说了隔壁家的事情,肖敏是同情孩子,同样大的孩子,乖宝就能无忧无虑,所以她同理心,会同情跟乖宝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也是当妈妈以后跟之前不同的地方。

    大妞以前也会上邻居家里玩,也会交朋友,但是从爸爸走了以后,家里乱糟糟的,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去玩了,今天韩大姐过来讲的话,大妞都听明白了,有人想要抱走妞妞,她现在想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跟妈妈说不要把妞妞送给别人。

    孩子的好奇心让她看了一眼陈檬,陈檬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她手里拿着一本格林童话。

    “要不你过来跟陈檬玩一会儿,我们陈檬这里有很多书,你们可以一起看书,她可想要一个小伙伴了。”

    陈檬很意外的没有出声,刚才那个阿姨太凶了,她才不要跟那个阿姨的女儿说话,她害怕被那个阿姨再骂一顿。

    大妞还是摇摇头,但是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陈檬手里的书。

    陈檬有一整套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这些书都是从京市带回来的,新安本地很难买到,这孩子还真是好眼力,就盯着陈檬手里的格林童话看呢。

    肖敏看出来她很喜欢看书,爱看书又不随随便便的吃人家给的东西,看来隔壁家的女人脾气虽然暴躁,但是不至于不好好教孩子。

    “这是陈檬的书,你可以借去看,只要不弄脏弄坏就可以了,看完你再还回来。”肖敏从陈檬的一堆童话书里面抽出来一本,塞到大妞手里。

    或许是因为大妞一双对知识渴求的眼睛深深感动了她。

    这一次大妞没有拒绝,把书紧紧的抱进怀里,然后很诚恳的跟肖敏说:“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可是看书应该没事吧?”听起来她也不确定。

    这孩子的眼神非常清澈、真挚。

    “没有关系,因为你看过了书,没有弄脏弄坏,对阿姨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你记得拿去看的时候要保管好,可以吗?”

    肖敏提了要求,让大妞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她重重的点点头:“好的,谢谢阿姨。”

    转身就跑回去了。

    等到大妞走了,陈檬才抬起头:“妈妈,你干嘛要把书借给她看啊,她妈妈都骂我了。”

    孩子的心思特别单纯,弄不清楚大人世界的东西,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不是黑的就是白的。

    肖敏耐心的跟她说:“你觉得阿姨很凶,就是坏人,那么我告诉你,以前二伯妈就很不喜欢你,也很凶,她是坏人吗?”

    陈檬对那个半道回来的二伯妈的印象还不错,她竟然以前不喜欢自己啊。

    所以陈檬眨巴眨巴着眼睛。

    肖敏突然意识到这孩子的人生真是太顺利了,她从出生以后开始,就是人人宠爱的小乖宝,她没有一点挫折意识。

    换言之这孩子觉得谁都会对她好呢。

    这样下去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会很低,遇到挫折会很受不了。

    等大妞走了以后,肖敏坐到陈檬旁边跟女儿聊聊人生与理想,跟经历过家庭变故的大妞相比,陈檬真的是太幸福了,怎么讲这孩子都是一派天真。

    “乖宝,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那么我打个比方,比如说孟年,刚开始他是不是不喜欢你,你也觉得他不好对吧,你觉得他是故意给你倒开水给你喝的,但其实是怎样?”

    陈檬想了想:“我知道孟年哥哥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冷了不知道水原来那么烫。”

    “这就对了,其实刚才那个阿姨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累了,那么多孩子在家里哭,妈妈有时候心里烦也会冲你发脾气,不过因为我是你妈妈,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就好像以前二伯妈觉得你不是好孩子所以不喜欢你,但是等她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她又喜欢你饿,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像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陈檬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只是好意外啊,二伯妈以前竟然不喜欢她,但是看她现在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呢。

    “刚才那个阿姨只是心情不好,以后看见她尽量有礼貌一点,不抗拒跟她相处,也不要刻意接近她,好吗?”

    陈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是觉得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小孩子的世界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之后大妞过来借了好几次书,每次都是把借来的书边角上面有卷曲的地方抚平,然后用很重的东西压一压,甚至之前有被人弄脏过的地方,都让她擦拭的干干净净。

    肖敏注意到她看书其实很快,吸收知识也吸收的特别快,之所以每次隔好几天还一次书,就是想要把借来的书弄的漂亮一点再还回来。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也熟悉了,小姑娘偶尔也会说说家里的事情给肖敏听,比如韩大姐的表妹过来看过妞妞,对妞妞的印象真的很好,妈妈说如果韩大姐的表妹是真的想要收养妞妞,她考虑一下还是把妞妞送给人家,这样对大人孩子都好。

    对于这点,肖敏没有资格批评人家家里的事情,如果这样做对两个家庭都好,妞妞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被人收养并不是一件坏事,养母也有肖大娘那样的好人,亲妈也有赵大娘那样的偏心眼。

    于是安慰了她几句:“阿姨自己也是被人家收养的,如果对方真的是喜欢妞妞,你妈妈又照顾不过来,送出去也是好的,当然妞妞肯定不愿意会哭,但是你要记得妈妈这么做是没有办法,你不能恨她。”

    大妞听完很惊讶,毕竟没人会愿意在别人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况且大妞还只是个孩子呢,肖敏竟然用对大人的口气跟她说话。

    后来大妞把这些话讲给了妈妈听。

    邓桂凤挺惊讶的,她知道了对门那户的女人是个做生意的,还是个大老板来着,她怎么愿意对大妞讲这种话!

    从大妞说的话里面能够感觉到肖敏是以“朋友”这个身份跟大妞说话的,这让邓桂凤就更意外了,不管怎么说她对隔壁那家的印象也不像最开始那样了。

    而且大妞最近的改变确确实实很大,她都不会像以前那样,跟人说话的时候畏畏缩缩,眼神中带着闪烁,而是变得更加自信起来。

    大妞有时候见肖敏家里事情多,有时候也会帮着给肖敏做做饭,打打下手什么的,而且她也喜欢跟陈檬一起玩,两个小姑娘很快就扎堆玩到了一起。

    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懂事了,大妞懂事的也早,肖敏并不愿意占一个孩子的便宜,经常会让她拿一点牛奶什么的回去跟妹妹们分了吃。

    刚开始大妞回去还会被妈妈说几句,后来渐渐熟悉了,肖敏发现对门家的女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打交道,有时候打开门两人还会互相笑一下。

    就这样日子一直过到了陈檬正式转学,她现在也彻底结束了跟着爸爸东北西跑,早出晚归回村里上学校的日子,终于要去一完小开始新的生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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