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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四日,如嫔终于等来了她迟来的册封礼。

    依旧还是廿廿的阿玛恭阿拉,以礼部尚书职为册封正使,持节赍册,晋封贵人钮祜禄氏为如嫔。

    如嫔诏封、册封、接册宝,都是在储秀宫中;都是在廿廿阿玛恭阿拉亲自宣旨之下。

    如嫔接完了册宝,想要向廿廿来行礼,倒叫廿廿给拦住了,含笑道,“别急,你先去养心殿。然后再到寿康宫,回来再给我行礼不迟。”

    如嫔奉旨离去,廿廿将恭阿拉迎入她寝殿中,落座叙话。

    廿廿屏退了左右,恭阿拉这才缓缓说,“……皇后娘娘上回托奴才问的那件事儿,已是有了眉目。”

    廿廿倒笑,先按住阿玛的手去,“这会子只有咱们父女两个,亏阿玛还‘奴才’、‘奴才’的自称,那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啊?”

    恭阿拉便也笑笑,“好好,为父这就僭越一回好了。”

    廿廿这才满意微笑,“阿玛请说。”

    恭阿拉叹口气道,“说是贝子,实则已经不是贝子——是恭亲王家的。原本是好好儿的和硕亲王,结果子孙多不肖,累代革爵,先从亲王将至贝勒,再从贝勒将至贝子……到如今,恭亲王家那一脉世袭的爵位,就已经只剩下奉恩辅国公了。”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是恭亲王府一脉,故此现如今民间也还以讹传讹的,说他们家是贝子爷呢。那西洋教士反正也分不清楚咱们大清这些宗室爵位的区别,这便也跟着胡乱叫一通罢了。”

    廿廿也是挑眉,“原来是恭亲王家的……这一家子的子孙也真是不要强,好好儿的亲王家,竟能一代一代的全都革爵,到如今沦落到与洋人结交去了。”

    恭阿拉也轻叹一声,“……还不是就因为这累代的被革爵,心下已然暗暗地对皇上有了怨气儿去么?”

    廿廿倒冷笑一声儿,“老恭亲王常宁是顺治爷的第五子,那都是多早的事儿了?他们家革爵,可是从康熙爷年间就开始的吧。康熙年之后,雍正爷,还有先帝爷,全都革过他们家的爵,他们怎么好意思将怨气儿都积攒到咱们皇上这儿来?”

    廿廿毕竟才诞下孩子没几个月呢,恭阿拉也怕女儿跟着着急上火的,这便轻声劝,“你又何必跟这一家子扶不上墙的置气去?总归是远派宗支了,扛着恭亲王府的名号而已,却事实上早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廿廿便也点点头,“阿玛说得对。皇上都没置气,我更犯不着跟他们置气去。只是觉着他们家这子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竟好意思在天子脚下跟洋人混在一处去了。说不定私下里当真入了那西洋的教,不认列祖列宗,倒要信那个什么洋人是他祖宗去了。”

    恭阿拉拍拍廿廿手臂,“皇后娘娘……莫气,莫气。”

    廿廿便也叹了口气,“是,女儿听阿玛的就是。”

    恭阿拉在后宫中不便久留,这便要起身告退,还得回去给皇上复旨呢。

    恭阿拉都走出门槛了,廿廿心下忽然一动,扬声问,“阿玛,咱们家八房是不是有嫁进恭亲王家的?”

    恭阿拉站住,想了想,“是有一个。叫什么来着?”

    廿廿定定望住恭阿拉,“巧格吧?”

    恭阿拉这便笑笑点头,“对对对,就是她。都说她是嫁入王府,可是事实上她的男人却只是个妾室庶出,故此到这会子什么爵位都轮不上,只好拼着考封呢。可是考过一回已经不成,已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考中的可能了。”

    廿廿想起当年巧格被指婚的那回事儿了,不由得垂首莞尔,“阿玛请回吧,女儿心下有数儿了。”

    .

    恭阿拉出宫去不多时,如嫔从养心殿、寿康宫行礼回来,再到廿廿面前正正式式地行参拜大礼。

    廿廿含笑点头,叫月桂上前将如嫔给扶了起来。

    如嫔将方才赴养心殿、寿康宫行礼的情形,简要奏明廿廿。

    廿廿含笑点头,“妹妹正式册封嫔位,我自然是要送一份儿心意的。寻常赏赐的都有惯例,不过是荷包、陈设之类。可是我想,在咱们姐妹之间,若用那些来表达心意,倒有些外道了——故此我便忖着,不如妹妹你自己提一宗。你告诉我你的一个心愿,我便叫你如愿了就是。”

    如嫔登时又再跪倒在地。

    “嫔妾正有一事,想求皇后娘娘恩典。”

    廿廿含笑点头,“好,你说。”

    如嫔向上再拜,“皇后娘娘一向知道,嫔妾在宫中最惦念的便是额娘与几位弟弟和妹妹。嫔妾三位弟弟,都依次比嫔妾小一岁、两岁和三岁去。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

    廿廿便笑,“你是个好姐姐,我一向素知。叫我猜猜,你是想叫我跟皇上求个恩典,给你的弟弟们求个差事,是么?如今你已经在嫔位,又替皇上诞育了咱们八公主,那此事你尽可放心,皇上心下必定早已有数儿。只等着你几个弟弟岁数再长长,差事必定是有的。”

    如嫔便深吸一口气,抬眸望住廿廿,“嫔妾所请,却不是为这个。”

    廿廿倒有些意外,“哦?那你这是……?”

    如嫔又向上行礼,“差事是外事,可是人生一世却也有内事同样要紧。故此嫔妾是想向皇后娘娘请求一个恩典,为嫔妾兄弟指一门婚去。”

    廿廿听罢便也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

    如嫔哀然垂下眼帘,“嫔妾家中情形,皇后娘娘最是了然于心。唯有叫弟弟迎娶一门好亲事,才能帮弟弟顶起门户来,不必再受兄嫂眼色,也能让额娘晚年安居。”

    “毕竟……嫡母与嫂子都是出自沙济富察氏。她们母家门槛也高。若嫔妾兄弟不能迎娶一个门第更高的,来日便难在嫂子面前抬起头来。唯有皇后娘娘指婚的,身份才能不同了去。”

    廿廿便也轻叹口气,“傻妹妹,如今你已在嫔位,你那嫂子有几个胆子还敢为难你额娘和弟弟妹妹去?”

    如嫔黯然摇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她们毕竟是沙济富察氏所出,家中出过孝贤纯皇后,故此便是内廷主位,她们也未必都肯放在眼里去的。嫔妾虽然在嫔位,诞下的又只是位公主,故此对她们却没有太大的震慑力去。”

    廿廿也不由得皱眉,“她们竟然狂傲到如此地步去?”

    如嫔努力想笑,却着实笑不出来,“……她们一向如此。”

    廿廿便也点头,“她们既然仗恃着家中曾出过孝贤纯皇后……那我想想,一般的大臣之女,想必也更不入她们的眼去。”

    廿廿想了想,随即笑笑,“那也好办,便在宗室女中为你兄弟挑选一个媳妇儿去就是。此事我会留意,你安心就是。”

    如嫔这才长舒一口气,跪倒在地,便不顾头上钿子,这便要向廿廿碰头谢恩去。

    廿廿忙叫月桂给扶住了,含笑道,“方才你离了养心殿奔寿康宫去,皇上便叫鄂罗哩来传了话儿,我知道你向皇上请求挪宫之事了。”

    如嫔尴尬了下儿,赶紧道,“……因八公主是不足月早产下来的,身子根基便有些弱,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夜晚间睡不踏实,时常夜半哭叫。”

    “孩子小,嫔妾拿她着实没有办法。又怕她吵醒了您和四阿哥去……这便忖着,莫不如还是挪出储秀宫去……”

    廿廿怜惜地叹息,“傻妹妹,你这便外道了。八公主便不是我所出,却也是我的皇女;再说孩子们都才几个月大,夜晚哭都是再寻常不过。我自己也带着四阿哥呢,我如何不明白孩子们的这些情形去?故此我非但不介意,反倒夜晚间能听见孩子们的动静,心下倒觉着是满足的。”

    廿廿含笑抬眸望向窗外,“咱们这个宫里,已经有太多年没听见过小婴孩儿的哭声了,好容易听见,稀罕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怕吵了去?”

    “……这世上的额娘啊,哪儿有嫌弃自己家孩子吵的呢?”

    如嫔尴尬得满面绯红,低低垂了头,正使劲儿想着该如何回应。倒是廿廿缓缓笑了,“不过,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情。毕竟你现在已经在嫔位,还跟着一起住着,倒叫你觉着不自在。”

    “咱们宫里也正巧儿有那么多宫里没有个当家主事的,你既然已经进封嫔位,理应去掌理一宫事务才是,也算是能为我分担了。”

    如嫔就更是说不出话来。

    廿廿一根指头儿撑着额角,认真地想了想,“……从前我将你托付给吉嫔,叫你跟着吉嫔住在钟粹宫,就是因为觉着吉嫔能护着你,叫你在后宫里能避开那些零零碎碎的事儿去。“

    “可是如今你已经在嫔位,便要你自己来顶门立户去。可是若将你随便挪到哪个宫里去,不经挑选与你同住的人的话,我便是不为你着想,也得为咱们八公主多想一层去不是?”

    廿廿吐了口气,“我忖着你寻常都是与芸贵人交好,也恰好她如今独住在永寿宫里,你若搬过去与她做伴儿,想来倒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永寿宫离着养心殿最近,也方便皇上去看望八公主不是?”

    廿廿说着便露出了笑容来,“我已经叫鄂罗哩回了皇上,就叫你挪去永寿宫吧,你自己觉着可好?”

    如嫔微微怔了怔,不过随即却也赶忙行礼谢恩,“皇后娘娘的安排,自然就是最好的安排,嫔妾和八公主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廿廿便一拍掌,“那就好。我已经叫他们去知会芸贵人和内务府了,只等你点了头,这就叫他们张罗着给你挪宫。”

    .

    如嫔告退回自己的配殿去,待得走出皇后的寝宫门槛儿,松一口气,却又紧跟着另外提了一口气去。

    她也说不上她今儿这算是如愿以偿,还是情非所愿去了。

    她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坐下,发了一会子呆。

    月桐和星溪两个在她眼前进进出出的,又是张罗着给她更衣,又是传膳的。

    她只在旁冷眼旁观着月桐的一举一动。

    荣常在的话在她耳畔几番起伏,叫她原本已经笃定的心,却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原本因为那八哥儿的死,月柳吃了个大瘪,她替月桐出了口大气去,她相信月桐心下对她已经生出了忠诚来。

    可是……终究这后宫之中就没有吃素的,个个儿都是人精,况且这月桐原本是皇后娘娘挑选出来,且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儿这些年了……她这会子也忽然越加地不敢确定,她终究有没有本事收服月桐的心,她又是否当真叫月桐死心塌地了?

    窗外头,宫殿监奉了内务府的差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往外给她搬东西。

    这些陈设物件儿等,既是她的,就自然跟着她一块儿走。可是,人呢?她倘若从储秀宫挪走了,月桐究竟是跟着她走,还是给留下来?

    她颇有些为难。

    荣常在的话有理,可是她却又舍不得身边儿能有个对皇后极为了解的人……这轻重利害之间,叫她当真难以取舍。

    “主子?”倒是月桐自己先问出来了,“……可是奴才哪儿做的不对,叫主子不高兴了?”

    如嫔尴尬一笑,赶忙摆手,“我是在为了姐姐的去留而踌躇啊。”这倒也是真话。

    她说着亲自起身来,握住了月桐的手去,“我这一走了,姐姐可该怎么办?姐姐是随我去,还是留下来?皇后娘娘也未曾给个明白的示下,叫我心下七上八下的,倒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静静抬眸,凝住月桐去,“……一切自然都是皇后娘娘做主,可是既然皇后娘娘还没明白示下之前,我倒想知道姐姐你自己心下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苦笑了声儿,“我虽人微言轻,也左右不了什么去,不过我至少想知道姐姐的心意。”

    月桐轻轻咬住了嘴唇,眼中现出片刻的迷茫。

    如嫔便垂下眼帘去,“姐姐有话直说就好。不管姐姐做什么打算,我自都是能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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