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鹤一行人追上缓慢行驶的牛车时,不过刚刚午夜时分。

    李鹤骑在马上,放眼往周围看了看,见不远处有片草地,便对刘定老汉说:“刘老伯,跑了半夜了,咱们到那边草地上歇息一会,吃点东西,如何?”

    刘定老汉见李鹤四人安全返回,心知危险一定是解除了,便一抖缰绳,笑呵呵地说道:“是得吃点东西,我老汉都饿了,何况他们年轻人。”

    一行老幼妇孺,来到草地上,就着缓坡,席地而坐。

    刘忠拎来一个用棉毡裹着的木箱子,打开箱子,给众人分烙饼,因为保着温,烙饼竟然还是热乎乎的。

    项智看着李鹤就着凉水,大口地吃着烙饼,轻轻一笑,说道:“真羡慕你,吃啥都香。”

    李鹤见项智手拿烙饼,小块小块的撕着往嘴里送,笑着说道:“项智,你也得学我,出门在外,管它是啥,一定要抓紧时间吃饱,因为你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命不是。”

    “他们来几个人?”项智问道。

    “六个,五个能打的。”

    “都解决了?”

    “嗯,都解决了。”李鹤嘴里吃着东西,说话有点呜噜呜噜的。

    项智微微一叹,说道:“李鹤,我担心你杀顺了手,杀心会越来越重啊。”

    李鹤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项智,这可不像将门之女说的话。

    “放心,我只杀该杀之人。男子汉大丈夫快意恩仇,人若敬我,我必倍而敬之;人若犯我,我必杀之。”

    项智抿嘴一笑,逗趣说道:“好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男子汉倒是不假,大丈夫你就还早。”

    李鹤嘿嘿一笑,继续大快朵颐。

    “咱们去哪?”项智问道。

    “我想先去瓦埠镇跟家父汇合,然后去黔中。”李鹤看了看项智,说道:“项智,你愿意去哪?瓦埠胜在离寿郢比较近,但人多眼杂,不太安全。黔中地处秦国腹地,几年内不会有战火纷扰,加上人地两生,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瓦埠、黔中都很好,但各有利弊,随便你选择。至于生活上的一应事宜,你都不要考虑,没有任何问题。”

    项智想了想,低声问道:“我好像听谁说过,你和瓦埠方家的小姐,已经行过纳彩之礼了,是吗?”

    李鹤面上一窘,点点头说道:“是。”

    项智看着李鹤尴尬,抿嘴一笑,说道:“那我还是随你去黔中吧,既然已经离家,就不在乎这点远近了。”

    “该见着的人,即便再远,老天也一定会安排见面的。不该在一起的,即便同床,尚且可以异梦,李鹤,你说是也不是?”

    项智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极了自言自语。

    点点星光下,李鹤能看见项智那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黑如点漆,亮若晨星,深不可测。

    天近黎明,离着瓦埠还有二十多里地的时候,前方有两辆马车迎面驶来,这是李鹤安排石三带一名队员,先行快马通知瓦埠过来接应的。

    项智的身份敏感,她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鹤估计,等这一行人赶到瓦埠镇,一定早已天光大亮了,让项智就这么坐在牛车上,大白天招摇过市的进镇子,不合适,万一不巧再有个人认出她来,后续就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而且,牛车上人太多,驾辕的老牛跑了一夜,已经不堪重负。

    李鹤让项智带着念儿上了一辆马车,让刘定老夫妻俩带着孩子上了另外一辆车,刘忠赶着牛车,车队继续前行。

    果不出李鹤所料,等车队晃晃悠悠到达瓦埠镇,早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到达天地舵,李鹤安顿好众人,便直奔后院,探望父亲。

    后宅书房内,李义和方圆正对面坐着闲谈,芸娘在一旁侍候着。

    见李鹤进来,方圆“呵呵”一笑,说道:“老哥哥,你们李氏一脉之麒麟儿驾到。”

    李义也“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旁的芸娘也偷偷地抿着嘴笑,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鹤。

    李鹤大窘,见父亲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心里放心不少,“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三个头。

    “父亲,莫怪那日孩儿孟浪,实在是事出紧急,只能出此下策,来不及跟父亲商量,请父亲宽恕!”

    李义盘腿坐着,摆了摆手,说道:“事情真相已经明了,就不用再提了,起来吧。”

    李鹤起身,又给方圆深施一礼,方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只是一个劲地笑,却不说话。

    芸娘端来锦墩,放在塌前,李鹤坐下,芸娘又递上一杯热水。

    李鹤又把当日宫变的事情重新复述了一遍,虽然此前占越和猴子已经跟李义汇报过了,但从李鹤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又有不一样的味道。

    当听到昨晚卢靖的追杀时,李义还没说什么,方圆却气冲斗牛,一捶桌案,愤愤说道:“真是欺人太甚!这种人杀了也好,死有余辜!”

    李义明白,这份恩怨是因天地舵而起,难怪方圆会气愤。

    李义笑了笑,安慰道:“方圆休再气恼,反正人已经杀了,犯不着再跟死人生气。”

    李义脸色一寒,沉声说道:“我和大兄不一样,我很看得开,反正我们父子,现在已然成为大楚的逃犯,也不介意多杀几个这种仗势欺人的东西。”

    “想我李义,自入官场,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大楚的千年基业,不曾想落得今日之局面,惶惶如丧家之犬,真是可气!”

    方圆一看李义满脸悲愤,连忙说道:“老哥一片丹心,苍天可鉴!他芈氏既然不需要,咱们只有弃之而去。身逢乱世,解救天下苍生的事情,还是留给那些有本事的人去做吧。”

    “老哥哥无需想太多,咱们本就是商贾人家,比不得那些世代为官的人。既然咱们转了一圈,又回归商贾,我看这样挺好。往后,老哥还是好好地保重身体,等着含饴弄孙即可。”

    说完,眼风一扫李鹤。

    一旁的芸娘自然明白父亲话里的含义,粉面通红,微微侧过身子,掩饰一下心中的羞怯。

    李鹤心中有事,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异样。踌躇再三,李鹤还是艰难地说道:“孩儿还有一事,要禀明父亲。”

    李义看着李鹤,等着他说话。

    “孩儿把王妃救出来了。”李鹤轻声说道。

    “王妃?哪个王妃?”李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李鹤看了看父亲,说道:“哀王妃,就是大将军项燕的女儿项智。”

    李义惊愕地看着李鹤,半晌,才轻轻问道:“你怎么会想起来去营救她?”

    “因为我对项伯有过承诺。”

    李鹤便将当年项伯临行所托,以及自己这次如何骗出项智的过程说了一遍。

    李义听完,半天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

    许久,李义长出一口气,说道:“救人一命,胜过万千善行,更何况你跟那王妃之间,当年还有过一段善缘,人家也曾施救于你,这不为过。问题是,鹤儿,这王妃身份敏感,一旦消息走漏出去,后患无穷啊。”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不多?”李义问道。

    “不多,除了石三、占越,猴子,其他人都不清楚项智的身份。”

    李义点点头,说道:“那就好。鹤儿,为父有此一问,倒不是怕事。你想过没有,那女子一个故王妃的身份,足以让很多好事之人,生起不轨之心。万一有个闪失,咱们都无法交代啊,王妃在宫里遇害,与在咱们手上出事,其含义有着天壤之别啊。”

    “孩儿明白!”

    李鹤低着头,闷声回答。其实这些问题,李鹤都想过,但他不在乎,项智是自己多年的朋友,又救过自己,让李鹤见死不救,他绝对做不到。

    李鹤救项智,真正意义上来说,还真的跟项伯没有太大的关系,那只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一个借口而已。

    李义又想了想,说道:“既然来了,老夫就去看看她,虽然是故王妃,但李义却绝非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唉!若非王权威隆,这女子与我李氏,又何尝不是一段亲缘啊。”

    李义下了坐塌,方圆拱了拱手,说道:“老哥哥,我就不过去了,以免徒添聒噪,扰人清净,需要方圆做什么,尽管直言。”

    李义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你们不见面也好。”

    李义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方圆说道:“亲家,鹤儿既已归来,我想明天便借宝地一用,为我那亡兄设祭,后天,我李氏所有人等,都将启程去往黔中。”

    方圆脸色一变,说道:“设祭之事,不劳老哥挂牵,我会安排人去准备。只是,方圆不知老哥哥缘何如此急着走呢?方圆好不容易盼来了老哥,机会难得,总是希望老哥在我这里多盘桓几日啊。”

    李义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来了,就在你这里多住一些时日,你我兄弟,多亲多近。但现在横生枝节,不走不行了,须知夜长梦多啊。”

    项智下了马车,就被丫鬟引着,来到后宅一个清净雅致的小院,沐浴更衣完毕,又吃了点东西,正和念儿说着话,李鹤领着李义走了进来。

    项智连忙站起身,她虽然不认识李义,但看到李鹤的举止神情,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义双手作揖,深深一躬,口里念道:“李义见过王妃。”

    项智盈盈一拜,说道:“老伯无需如此,项智不敢当。王妃一说,经此巨变,已然不复存在,往后,还是请老伯直呼项智的名字为好。”

    李义“呵呵”一笑,说道:“王妃既然不喜,那以后李义就称呼一声小姐吧,这样也能方便保密。”

    “如此最好。”项智点头称是。

    “小姐千金之躯,来到我李氏暂住,本是我李氏的荣光,无奈眼下情况特殊,局势尚不能说完全脱险,慢待之处,还请小姐担待。”

    项智苦笑着说道:“老伯客气了,项智此来,恐怕就不是老伯说的暂住了,许是一年,许是十年,也可能便是一生了。老伯不嫌项智叨扰累赘,项智已然万分感激,再如此客气,项智就真的住不下去了。”

    李义点头说道:“既蒙小姐不嫌弃,李义也就不跟小姐客套了。小姐愿意跟随我李氏去往黔中,老夫心内感激不尽,李氏虽然落魄,但生活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小姐不必挂怀。”

    “此去黔中,千里迢迢,思乡之情在所难免,但小姐也不必过于伤感,俗话说,两座山不得见面,两个人却还是有缘再会的。假以时日,天下太平了,老夫当亲自送小姐返乡,当面向大将军请不告之罪。”

    项智眼眶微红,盈盈下拜,说道:“多谢老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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