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王十年,公元前228年3月,幽王熊悍在顽强地与病魔抗争了近两年之后,陷入了深度昏迷,三天后,宫里的医师经过仔细查验,宣布了幽王殡天。

    按照大楚国君无后则兄终弟继的传统,熊悍同母弟熊犹继位,史称哀王。

    大楚进入国丧。

    李府,东阁。

    李母环视左右,依依不舍地对李义说道:“回头想想,一晃咱们在这寿郢也住了十几年了,时间可真快啊,一时间说走就走了,这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李义“呵呵”一笑,说道:“夫人不可矫情,你我都是出身商贾之家,本就应该习惯四海为家,走吧。为儿带信回来说,黔中那边的宅子比这条件可好得太多咯,你不总是说不习惯寿郢的干燥,说这里整日里黄沙漫天吗?你放心,黔中不会了。真正说起来,那黔中离着咱俩的老家更近了啊。”

    李母也笑了,说道:“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比你想得开。”

    说着,李母转过头,拉着李鹤走到一边,轻轻说道:“鹤儿,你跟为娘说的道理,为娘明白,也想得开,为娘这一走,心里面,最放不下的是你父亲,你父亲是个认死理的人,我很担心到关键时候,你的话他不一定听得进去。”

    “临行之前,有句话你必须时刻牢记,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性命都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护住你父亲的安全,为娘在黔中等着你们爷俩。”

    李鹤郑重地点点头,说道:“母亲尽管放心,孩儿绝不会让父亲少了一根头发丝的。”

    李母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跟你父亲说好了,等新王大局稳定,你父亲便辞了官,去黔中安享晚年。咱们做生意的人家,到底不比那些官宦世家,官场那一套,你父亲至死也学不来的。这些年,你父亲回家即便什么不说,为娘也知道,你父亲过得不容易啊。”

    李鹤点头说道:“父亲年事渐高,倘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们娘俩悄悄话该说完了吧?”李义走了过来,笑呵呵地说道:“夫人启程吧,到瓦埠镇方圆那儿,好好盘桓半个月,然后让方圆给你安排一条大船,沿途再看看风景,很快就到了,舒服得很。”

    一行人簇拥着李母,向府门口停的马车走去。

    临上车前,芳姑跑过来,一把抱住李鹤,小声地抽泣起来。

    李鹤笑着拍了拍芳姑的后背,说道:“芳姑不哭,你先去给我打个前站,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李母在一旁慈祥地笑着说:“是啊,很快就会见面的。”

    说完,拉着芳姑上了马车。

    李鹤一把抱起已经长大不少的李岭,小声嘱咐了一句:“听话!”

    然后,捏了捏他的腮帮,将李岭摁进另外一辆马车。

    樊载面对着后窗,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他已经坐了很久了。

    种种迹象表明,王爷准备动手了。一切的假象,可以迷惑住别人,甚至连那些终日在王府周围潜伏的暗桩都能瞒过,却惟独瞒不了樊载。

    樊载每每送饭过去,那间密室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紧张,负刍的情绪也越来越躁动不安。

    樊载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王爷能成功吗?以樊载看,可能性很小,即便侥幸成功,也是血雨腥风,惨胜而已,能否坐得稳,还为未可知。

    一旦王爷成功了,樊载就能跟着安享这份富贵吗?答案是否定的,樊载一定会选择离去。

    但是,王爷一旦失败了,那就简单了,樊载一家必死无疑。

    樊载不是没想过悄悄地离开,但旋即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以他对负刍的了解,这个时候,自己是走不掉的,樊载不是不知道,最近,自己家的那个小院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暗暗地盯着自己。别说走了,一旦自己有所异动,只怕会死得更快。

    窗扇上,明亮的油纸渐渐暗了下来,天快黑了。

    该做决定了,这个时候,早一个时辰决定,便多了一分希望,再耽误下去,恐怕只能两眼望天了。

    樊载攥起的拳头,重重地砸在面前的桌案上,起身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夫人一如往日般,满面春风地将樊载迎进门,摆上热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安静地吃着。

    看着娇媚可人的夫人,天真可爱的儿子,樊载心如刀绞,但在表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吃完了饭,樊载一把搂过儿子,轻轻地说道:“景儿,今晚父亲值更,你去陪父亲睡觉可好?”

    景儿愉快地答应着,夫人诧异地看了看樊载,见他神色如常,也没多问。

    樊载搂着儿子,父子俩有说有笑向王府走去,进了王府,樊载并没有去值更房,而是搂着儿子,直接去了厨房大院,闪身进了吴竞的房间。

    吴竞早已经吃过晚餐,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独自想着心事。见樊载进来,慌忙起身,准备点灯。

    樊载止住了吴竞,轻声说道:“无需点灯。”

    樊载将儿子推到吴竞的面前,说道:“吴竞,明早你带着景儿,跟着送菜的牛车出城,出城以后,你就雇一辆马车直奔新蔡。新蔡南门有一家顾氏陶器店,家主叫顾威,是我的旧识,关系不错。你带着景儿在他家里住下来,等着我的消息,听明白了吗?”

    吴竞点点头,没说话,看着樊载。

    樊载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疑惑,可现在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以后你会清楚的,你现在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明白吗?”

    吴竞一个劲地点头。

    黑暗中,樊载又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吴竞,说道:“明早一起来,你便将这个给景儿吃下去,这粒药丸可以保证他睡到中午。”

    樊载又指了指墙角一只黑黢黢的樟木大箱子说道:“景儿一旦睡着,你就将他装进那只大箱子里运出去,记住,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车上有个孩子,明白吗?”

    吴竞回头看了看那只硕大的木箱,点头说道:“姑丈放心!吴竞全都记下了,一定能把姑丈交代的事情办好。”

    樊载拍了拍吴竞的肩头,语气感慨,说道:“你一贯做事精细,姑丈没啥不放心的。吴竞啊,你如果顺利地把景儿带出去,便是我樊家的大恩人呐。唉!樊载无能,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你这个远房的亲戚帮了大忙。”

    黑暗中,吴竞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姑丈,别怪吴竞多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弄得吴竞摸不着头脑,心里惶惶的。”

    樊载抚着吴竞的肩膀,沉吟半晌,说了一句:“凶险即将来临,姑丈不得不为樊家的香火做打算啊,你别问了,再过几天,你就啥都明白了。”

    樊载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牛皮软袋,递给吴竞,说道:“这里面是金饼和金叶子,也是姑丈这么多年来的一点积蓄,你拿着。咱俩以一月为期,一个月之后,如果我还没到,你就带着景儿去你的老家,买几亩地,替我把景儿养大,樊载只有来世再报你的大恩大德了!”

    说完,樊载一撩袍裾,“扑通”一声,跪倒在吴竞面前。

    唬的吴竞也连忙跪倒,连声说道:“姑丈不可如此,吴竞担待不起!姑丈放心,吴竞都记住了,一定会把姑丈交代的事情办妥。”

    樊载把儿子拉倒眼前,黑暗中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庞,良久,才嘶哑着喉咙,轻声说道:“景儿,父亲不在你身边,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听吴竞大兄的话,不能顽皮,记住没?”

    “父亲放心,景儿记住了!”

    景儿清亮的童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刺向樊载的心。

    樊载最后抱了抱儿子,站起身,毅然决然的拉开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翌日,天刚一放亮,送菜的牛车如期而至。

    吴竞按常例清点了数目,盖上手戳。

    卸完货,牛车正待返回,吴竞叫住了赶车的汉子,让他帮着自己,回屋抬出一口箱子,放在车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车尾。

    “吴司厨这是要出城吗?”

    汉子点头哈腰地问道。

    “是啊,府里有事,搭你的车出趟城。”吴竞淡淡地说道。

    “好咧,您坐好了,走咯。”

    鞭子一声脆响,牛车“吱吱呀呀”地返程了。

    吴竞知道这牛车出城的路线,一般会在离着李府不远的十字路口拐弯,奔北门而去。

    到了十字街口,吴竞跳下牛车,对赶车的汉子说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你先出城,在城外那片柳树林等我,我一会就到,可记住了?”

    汉子朗声答道:“好咧,您去忙着,我在那树林子边上歇着等您。”

    吴竞点点头,四下里瞅了瞅,见天色虽然大亮,但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便拐进了路边刚刚开门的一个药铺,从药铺的后门,一头钻进一个小巷子,撒丫子跑了起来。

    李府。

    李鹤面色凝重地听着吴竞的诉说,他和吴竞的判断一样,负刍就要动手了,王府的大管家樊载,正是意识到了凶险所在,才会出此下策,冒死向吴竞托付幼子。

    李鹤的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良久,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吴竞,说道:“这些钱,你带在身上。”

    吴竞一愕,连忙说道:“公子,吴竞身上有钱,不需要了。”

    李鹤将袋子往吴竞怀里一扔,说道:“就依着樊载所说,你带着这孩子去新蔡等他,能等到他,你就直接去黔中归队。如果过了一个月,等不到他,说明樊载已经凶多吉少了,你就把孩子带着去黔中,到时候我再做安排。”

    “多带些钱在身上,有备无患。”

    吴竞听公子这么一说,才将袋子塞进袖子里。

    “公子,情况紧急,咱们可要早做准备啊。”吴竞看着李鹤沉思的脸说道。

    李鹤点点头,说道:“无碍!这李府,还有圭园,都已经搬空了,除了要救几个人,我们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静观其变吧。”

    “倒是你自己,此去新蔡,要多加小心,既然接受了人家的托付,总不能出现差错。”

    吴竞一抱拳,说道:“公子放心,属下省得。”

    “那咱们黔中再见了。”

    “公子保重!属下告辞。”

    吴竞又一抱拳,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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