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率一众人等告辞离去,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李鹤看看太阳,已到了正午,梅府之事也已经暂时告一段落,看着娥娘、梅劲俱是一脸疲倦之色,李鹤不便再作停留,站起身,抱拳说道:“小姐,少公子,时候不早了,此间事既已了结,李鹤便就此告辞了。”

    梅劲刚想说话,娥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公子不急,在此用过便饭再走不迟,娥娘还有些事情,要跟公子请教。”

    “是啊,就依家姊之言,李公子用过饭再走不迟,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跟李公子讨教呢。”

    梅劲也是一脸真诚的邀请着。

    李鹤刚想婉拒,却见丫鬟婆子已经开始上菜了,显然,娥娘是早有安排的。

    无奈,李鹤三人只得重新坐下。

    “今天的事,让公子见笑了,我敬公子。”娥娘端着手中的酒盏,撩起面纱,轻点朱唇。

    “何来见笑一说?小姐当断则断,不留后患,此等气魄,当真是不让须眉,在下佩服。”

    李鹤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盏,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娥娘平生第一次接待客人,也是平生第一次饮酒,失礼之处,诸位见谅。诸位都是梅府故交,酒菜简陋,请勿客气。”

    梅劲端起酒盏,说道:“我也敬李公子一盏,承蒙公子不嫌弃梅府琐事烦心,梅劲感激不尽。”

    李鹤又端起酒盏,说道:“在下今天不过是在这小坐了片刻,根本没做什么,少公子无需感激。我倒是觉得,少公子更要感激的应该是令姊,没有她的睿智与决心,少公子的麻烦恐怕就不止这些了,不知在下所说可对?”

    梅劲一听,连忙起身,对着娥娘,长揖及地,说道:“李公子说出了梅劲的心里话,感谢姊姊,姊姊今日之举,实在是救梅劲母子于水火啊。”

    娥娘身子微微一侧,叹了口气说道:“自家姊弟,何来感谢一说,父亲不在了,只望你以后收敛嬉闹之心,多放些精力在生意上,挑起家族重担,比一千句感激的话都有用。”

    “多谢姊姊教诲!”梅劲重新坐下,满脸讪讪之色。

    李鹤一听,心中暗自揣摩,这位梅公子身上,可能另外还有一些富家公子年少荒唐的故事吧,虽然这人看起来人品还算不错。

    “李公子,方便告诉娥娘,你此次来黔中,是做何营生吗?”

    娥娘没有在此过多纠结,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李鹤一笑,答道:“回小姐话,在下不是做生意的。”

    李鹤便将这次来黔中郡的打算简单地说了说。

    梅劲一听,目光闪烁,大声说道:“李公子还真来巧了,这方面我是行家啊,找我就成啊。”

    娥娘冷冷一哼,说道:“梅劲说的不假,李公子要进山,找他就对了。”

    梅劲一听娥娘的话,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软踏下来,闷头吃肉,再不多说一句了。

    李鹤一看这情景,心说这姐弟俩真有意思,估计在这梅劲身上,还真有不少好玩的故事呢。

    “唉!”娥娘又是一声轻叹,继续说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公子要进山,梅劲是最好的向导,等家父做过头七,让他陪你去。”

    “如此,就真的需要公子在这里多盘桓几日了,公子等得及否?”

    李鹤点点头,说道:“有少公子陪同,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反正闲着没事,能等。”

    接下来的几天,李轲等人惊异地发现,二公子居然逛街上了瘾,穿大街,走小巷,不知疲倦地转悠着,几天之内,把个不大的黔中古城,翻了个底朝天。

    有一天清晨,城门刚开,二公子竟然独自一人跑出城去,在城外待了整整一天,赶在天擦黑的时候,城门即将关闭前才回来,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二公子以前很喜欢逛街吗?”李轲问猴子。

    “也许吧,谁知道呢。”猴子其实也很纳闷。

    终于,第六天头上,梅劲做完了头七,傍晚时分,梅劲来到居峡传舍,和几个人约好进山的日期。

    第二天,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李鹤等人在南门外,与等候多时的梅劲汇合一处,奔山里而去。

    梅劲还带了两个仆役,都挑着沉重的担子,至于挑的是什么。李鹤不便多问。

    山路狭窄,不便驰骋,几个人坐在马上缓缓而行。李鹤惊奇地发现,两个挑着担子的仆役,居然始终不离不弃跟在马队后面,显示出令人惊叹的脚力。

    中午,一行人坐在一棵巨大的樟树的树荫下,就着甘甜的山泉水,吃了点干粮,稍作歇息,便继续前行。

    又往前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山路越来越窄,很多地方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逼仄到只能允许一人一骑勉强通过。

    梅劲指着山道边的一个小院子说道:“李公子,前面的路不能再骑马了,只能劳驾李公子步行了,我们把马匹存放在这里。放心,这院子是我家的,里面有人专门照顾马匹。”

    进了院子,李鹤才知道,这里是梅府的私家驿站,专门为进山的人打尖歇脚准备的。

    安置好马匹,一行人继续赶路。顺着青石板铺就的一层层台阶,翻过一个陡峭的山坡,众人眼前一亮。

    好一个世外桃源。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山间盆地,田块成方,树木成行,按大自然本身的走向,结合人工的开发,规整得自然有序。

    远处,一排排青石瓦屋,依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而建,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耳边听着河水潺潺,鸡鸣狗吠,群山深处,隐隐传来阵阵似有似无的袅袅山歌,直入人的肺腑,荡涤人的心灵。

    眼前,云山缥缈;天上,万里秋风,这就是所谓的人间仙境了。

    李鹤心里一阵阵感叹,果真在此间远离尘世纷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斗鸡弄犬,真的就是最好的人生了。

    身边的梅劲看着李鹤一副神往的样子,笑着说:“李公子,这里是个好地方吧。”

    李鹤笑着说道:“岂止是好地方,简直就是人间仙境,难怪梅公子总往这儿跑。”

    梅劲脸一红,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在梅劲的引导下,一行人顺着河边的青石板路,往前走着,梅劲边走便给李鹤作着介绍。

    “这个村落叫做西河,过去属于楚国的时候,叫做西河村,现在按大秦建制,西河归为一亭,但人们还是习惯叫西河村,这里的亭长是我的姨丈,名讳郭泰。”

    “我母亲就是在这出生的,长大后才去了梅府。父亲自娶了母亲之后,每年夏天都要到这住上月余,以避暑热。所以,梅府在这西河村里也建有宅院。”

    说着讲着,一行人来到一处大院前,梅劲停下脚步,对李鹤说道:“这里便是我姨丈的宅子。”

    李鹤一看,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和这里所有人家一样,院墙和房屋用一色的条石砌成,盖着青色小瓦,一切都显得那么得敦实和宽敞。

    几个人刚进院子,一条体型硕大的黑狗呲着獠牙,吼叫着扑了上来,李鹤浑身一紧,却听到梅劲一声大叫:“黑虎!休要狂躁!”

    黑狗瞬间便停止了狂吠,但还是用警惕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时,从屋里大步流星走出来一位面色黑红、体型高大的中年人,梅劲低低的声音说道:“这位就是我的姨丈。”

    “劲儿来啦,这几位想必就是你说的那些朋友吧,西河郭泰这厢有礼了。”

    郭泰双手抱拳,笑声朗朗。

    李鹤等人也赶紧抱拳施礼,梅劲将几位给郭泰做了介绍,手指着两个仆役挑的担子说道:“姨丈,这里面的盐巴和锦缎,分别是李公子和家姊托我带给你的礼物,清姨丈笑纳。”

    李鹤一听,心中暗自惭愧。这倒不是自己疏忽,李轲心细,来之前跟自己提过,因为梅劲语焉不详,李鹤也没想到梅劲会带自己来见他的姨丈,所以不好办理礼物。

    幸亏娥娘心思细腻。

    “多谢李公子!”郭泰拱手行礼,转头又对梅劲说道:“回去替我也谢谢娥娘。”

    郭泰和李鹤等人,互相谦让着进到屋里。

    来到堂前,李鹤一看,大概是山里不缺木材的缘故,这屋里的所有桌案椅凳,用料全是清一色的原木,没有上漆,透着底色,显得敦厚扎实,整个屋子散发着松木的香味。

    众人刚一落座,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手提着圆肚陶壶,给众人一一倒上茶水。

    李鹤注意到,自从这女子进来,梅劲便一扫近段时期的萎靡,精神为之一振,眼睛里泛着光,并且从女子手里接过陶壶,轻声说道:‘月姊让我来。’

    郭泰介绍道:“这是小女郭月。”

    郭月并没有施礼,而是朝着众人抿嘴笑笑,便下去了。李鹤注意到,从郭月进来,一直到走,梅劲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目光始终落在郭月的身上。

    郭泰“呵呵”一笑,对着李鹤说道:“李公子,我前几日听劲儿说,你对我们这山里的獠人很有兴趣,打算带点人回去充实家院,是吗?”

    李鹤一笑,说道:“不瞒亭长,在下正有此想法,想请教亭长,不知是否可行?”

    郭泰看着李鹤,问道:“不知公子对獠人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李鹤坦诚回答。

    “那么,我就先给公子说说这獠人是怎么一回事吧。”

    郭泰端起面前的陶碗,喝了一大口水,抹抹嘴说道:“所谓獠人,在我们这儿叫作蛮夷,他们世代居住在大山之中,栖居洞穴之内,形同野人。他们各有自己的族群,但很松散,更没有氏族之别,以长者为王,父死子继,这点倒有点类似于我们。”

    “他们没有名字,所生儿女,按照长幼区别称呼。他们以铜鼓为贵,擅用盾矛,不懂弓箭;他们有一些特殊技能,可潜入水底持刀刺鱼,精于铸造和纺织。”

    郭泰抖了抖身上的短襦,笑着说道:“我身上的衣物,便是这些獠人以苎麻为原料,纺织而成,中土可没有这样的技艺。”

    李鹤这才注意到,郭泰身上的衣物,确实和自己见过的所有纺织品都有所不同,既不是绸缎,更不是中原人所纺的那种粗笨硬挺,穿在身上非常不舒服的麻布。

    “这些蛮夷,最让我等不能接受的便是他们的嗜杀,哪怕是亲生父子,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如果儿子杀死了父亲,不会被视为大逆不道,只要儿子弄一条狗来送给母亲,便恩怨了断。母亲得了儿子的狗,也就不能再生嫌隙,不然,儿子还会将母亲杀死。”

    “他们的血液里,天生缺乏人伦之情,即便是儿女丢失了,或是被人卖了杀了,也不过干嚎两声,不会思念,不会悲伤。”

    郭泰“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公子想弄几十个獠人不难,甚至要个几百人都很容易。但是我想请问公子,对于这样一种缺乏感情的野人,公子弄回去之后,该如何管理?难道你就不怕,一个不经意间,得罪了他们,他们会反噬你吗?”

    郭泰的一席话,让在座诸人,背后一阵阵冒凉气,连李鹤也觉得棘手。人类虽然驯养了许多的野兽,但是无不是以感情作为纽带,没有了感情,李鹤还真的没有把握能约束这些野兽,贸然弄了回去,身边睡着这些不通人性的财狼虎豹,想想都觉得可怕。

    李鹤嘿嘿一笑,说道:“在下对这些獠人,就是有点兴趣,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弄多少人回去,听亭长这么一说,在下还真的有点胆战心惊呢,让亭长见笑了,呵呵。”

    郭泰神秘地一笑,说道:“公子也别失望,既然来了,就好好地在这山里盘桓几日。獠人虽然凶残,但郭泰却是不怕,郭泰一生跟这些獠人打交道,通晓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习性,更知道他们的软肋。”

    “我保证,公子走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就是。”

章节目录

荆楚风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小说看看网只为原作者江淮渔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江淮渔翁并收藏荆楚风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