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带着李轲、猴子,又从风雷营里选了三名好手,一行六人,踏上了前往黔中的漫漫长路。

    按李鹤的意思,这趟去黔中,猴子就不要跟着了,毕竟人家新婚燕尔,这一去,来回就要两三个月,再回来,就要过年了。无端占了人家的蜜月,有失人道。

    而且,自己这次去黔中,只是去看看情况,游历的含义更多一些,既没有血雨腥风,更不会以身涉险,要那么多人跟着干什么。

    无奈猴子不放心公子独行,无论李鹤怎么说,非要跟着,李鹤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占越听说公子要去黔中,也要随行,这下李鹤坚决不同意了,毕竟风雷营也离不了人,大家都走怎么行?李鹤一遍遍地告诫占越,风雷营的训练一刻也不能耽误。

    这次去黔中,李鹤不打算走水路,虽然水路坐船,悠哉乐哉,少了许多辛苦不说,还可以顺便看看沿路的风景,但李鹤嫌那样太慢,何况此去黔中,属于顶风逆水,速度就更慢。

    一行六人,六匹马,一路向南,在瓦埠镇短暂休整了两天之后,再转向西,一路驰骋,奔着黔中而去。

    之所以在瓦埠镇稍作停留,李鹤是想探望一下老帅吴白。另外,他还想看看,这一年多来,老舟帅到底把天地舵的水师训练成了怎样的光景。

    看了水师的演戏,李鹤心内叹服,短短一年时间,吴帅能让天地舵水师从无到有,从有到强,整合成如此规模,着实不易。虽然水师的规模不算大,但在演习中,已经初显水中蛟龙之貌,渐露峥嵘之色。

    须知这些人,在一年前,还是一众普普通通的渔家子弟。

    吴帅对得起方圆的知遇之情和好酒滋润。

    辞别方圆舵主和吴帅,李鹤一行,又踏上了西行之路,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半月之后,黔中古郡那巍峨的城墙便矗立在众人的眼前了。

    确切地说,眼前这座古城,在四十年前还不叫黔中郡,那时这里还属于楚国,是楚国的巫中郡治所在地。

    四十年前,也就是秦昭王二十年的那场秦楚大战,楚国大败,秦国占领了楚国的黔中郡和巫中郡之后,将两郡合并,成立了新的黔中郡,郡治就设在了巫中,这里也随之改成了黔中郡。

    实际上,李鹤一行人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出国”了。

    不过战国时期,诸侯之间虽然各自为王,但互相之间人员往来,货物流动还是非常频繁的,手续也不复杂,甚至都不需要经过官府的报备,随意性很大。

    毕竟,大家头上还有个名义上的周天子;毕竟,大家都世代受到大中原文化的影响,有着共同的文明传承。

    黔中古城临江而建,处在江水支流沅水的入江口,地形上,是背倚群山,两面环水,所以,这里既是江城,更是山城。

    六人风尘仆仆,将近正午时分,从东门进了古城。

    按李轲的意思,六人直接去梅岭府上,凭园主与梅岭的交情,接待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李鹤没有同意,毕竟这里是秦国,李鹤内心深处对这个国家有种本能的警惕。

    几个人找了家名叫居峡的传舍,要了三个房间,住了下来。这家客栈虽然偏僻,但看着还算整洁精致。

    传舍的仆役送来热汤水,几个人简单地洗了洗满身的黄尘,告诉仆役准备一些热汤热饭送到房间来。

    仆役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和另外一人抬着个食盒进来了。

    趁着仆役一样一样往外端饭菜的当口,李鹤问道:“敢问这位小哥,梅岭府上怎么走?”

    “梅岭?”仆役抬头看了看李鹤,说道:“几位客官也是来祭奠他的吗?”

    李鹤心里一惊,怎么梅岭死了吗?

    但他很快便掩饰住了心中的惊愕,顺势应道:“是啊,我们是他生意上的朋友,得此噩耗,特意前来祭奠他的,只是这黔中我们是第一次来,道路不熟,烦请小哥指引。”

    仆役笑笑,说道:“出了我们这居峡传舍的大门,往左拐,走出巷口,上了正街,往西一直走,到底就是梅府,他家办丧事,大门披了白的,好认。前几日来梅府祭奠梅大官人的朋友可真不少,这几天渐渐地稀了些。”

    “哦,是这样啊。那么,麻烦小哥再跟我们说说,梅岭是怎么故去的,怎么上半年我们见他,还好得很,为何如此迅速,说没就没了呢,难不成是得了什么急症不成。”

    李鹤一边慢慢吃饭,一边冲李轲使了个眼色,李轲手腕一翻,塞了几块刀币在仆役的手里。

    仆役捏了捏手里的钱币,目光闪烁,犹犹豫豫地说道:“可不是嘛,我们也没听说梅大官人得什么病啊,说是睡到半夜,叫唤心口疼,折腾了半宿,天没亮人就不行了,谁知道呢。”

    仆役飞也似的走了,显然是不愿多说下去了。

    几个人不再说话,各人吃着各人的饭,但显然脑袋都没闲着,各自在想着心事。

    “公子,我们还去梅府吗?”猴子最先吃完,一边擦嘴一边问李鹤。

    “怎么不去?既然是大兄的朋友,我们千里迢迢也是奔着这个梅岭来的,现在到了门口了,他人虽然死了,我们代大兄祭奠一下,总是不差的。”李鹤答道。

    “公子,我觉得不妥。”李轲慢吞吞地说道:“我们这一趟,主要目的是想为风雷营找一些好苗子,特别是公子感兴趣的獠人。这些事情,有梅岭在,我们可以办,没有这个人,也并不妨碍我们办事。”

    “如果梅岭是正常死亡还好说,刚才听那仆役说话,我怎么都觉得味道不对,万一这里面有个什么蹊跷,我等犯不着搅和进去。”

    李鹤点点头说:“李领说得对,刚才那仆役说的话,我也觉得味道不对。但是我觉得,梅岭生前,总是大兄生意上的朋友,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此番到了家门口,不去祭奠,总是有违朋友之道。”

    “这样吧,待会吃完饭,准备一些香火纸烛,我和李轲去梅府,猴子你们几个留在传舍休息,祭拜完了咱们转身就走,绝不多言多语,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

    梅府。

    一片白色的世界,大门的门楼用白绢覆盖,两盏高悬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纱罩,府门两侧高大的门柱上,垂挂着白底黑字的挽联,门前的拴马柱上,招魂幡迎风飘扬着。

    李鹤和李轲在府门前下了马,立刻便有家人过来接住了马缰和李轲手中香火白烛。

    另有一个家人走过来,一面抬手引导着两人往院子里走,一面朝里面高声唱道:“有故人来祭!”

    灵堂内,白色的帷幔低垂,香烟缭绕,一个巨大的篆字“奠”高悬正堂之上,一口硕大的黑漆棺椁静静地停在灵堂中间。

    李鹤打头,李轲侧后,两人双膝跪在拜垫之上,行了三个叩首之礼,每磕一个头,旁边便有人敲金唱和。

    李鹤注意到,棺椁旁边,空摆着几个拜垫,按规矩,那里应该是主家行答谢之礼的地方,但却空无一人。

    这不是疏忽,按周礼,老人薨逝,孝子贤孙应当在这拜垫上度过七七四十九天,除了如厕,半步不能稍离。没有子,有孙,没有孙,有侄,庶子旁孙不可。

    这里没人,只能说明一点,逝者没有嫡出的儿孙,这也正常,但要说没有族侄,不安排人给来祭奠的亲朋好友回拜,就极为不正常了。

    显然,李轲也看出了这里的不对,和李鹤过了个眼风,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李鹤噤口,他实在是怕了这位二公子的好奇心。

    两人起身,一位弯腰驼背的老者走过来,递上一封竹简,李轲接过毛笔,写上两人的姓名和所奉丧仪。

    老者面无表情,嘶哑着喉咙,请两人去旁边的客馆稍坐,少公子这就过来叙话。

    听到少公子三个字,两人心里又是一凛,少公子?这是什么称呼?不出意外,这位少公子,可能是梅岭庶出的儿子吧。

    李鹤和李轲两人刚坐下,就见珠帘一掀,一个白袍青年走了进来,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口里说道:“梅劲这厢有礼了,梅劲庶出,刚才不能在灵堂之上给两位答礼,还请恕罪。”

    两人起身,拱手还礼,并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梅劲延手请李鹤、李轲坐下,丫鬟端上茶水,李鹤接过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发干的嗓子,说道:“我等自寿郢而来,本欲进山采购点山货。不想刚到黔中,便惊闻令尊大人噩耗,匆匆前来祭拜,以表哀痛。”

    “逝者已也,还望少公子节哀!”

    梅劲又拱了拱手,叹了口气,说道:“唉,家父一向康健,没想到月前偶感风寒,咳了几日,家里也请了医师,开了方剂。想着以前也碰到过这类情况,咳几日便好了,家父自己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曾想,那一日半夜里嚷着心口疼,医师还在半路上,家父便被一口痰涌住了气道,竟撒手去了。”

    李鹤点点头,没说话,心想这类事情放在后世也算正常,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

    梅劲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父没有嫡出的儿子,大娘前几年也过世了。此次父亲走得又急,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身边只有我母亲在,又没个人见证,不怕二位见笑,我母亲身为妾室,实在是处境尴尬,连带着我这个庶生子,也是不轻不爽啊,唉!”

    李鹤暗暗看了看梅劲,见那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哀戚之色,不似作伪。

    不过大奸似忠,这么短的时间内,单看面容,是很难分辨出一个人的忠奸的,谁的脸上又不是天生就写着坏蛋二字。

    转念一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李鹤不咸不淡地应酬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梅劲也起身相送。

    三人走在院内甬道上,快到大门口时,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健妇,看到三人,难掩那一脸的惊愕之状,呆呆地立在原地,差点忘了让路。

    李鹤眼风一扫,看到健妇的脸,心中也是一惊,这个女人,看着很眼熟,特别是她眉角那颗痣,让李鹤断定,自己一定在哪见过这人,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走出梅府大门,李鹤猛地回头,看见那名健妇并没有走,仍然立在原地,呆呆地向这边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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