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知道我要走,你可有半分舍不得?”

    怀中的身子微微一僵,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不由暗恼自己沉不住气,逼得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可话已出口,若是得不到一个答案,隐隐作痛的心又像是得不到安抚似的,不安、彷徨。

    “苏紫染,既然三哥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他低垂着眉眼,菲薄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伸手,徐徐抬起她削尖的下巴,一瞬不瞬地望进她一片死寂的黑瞳中,心里一痛,顿了半响,才继续道:“那你告诉我,若是我再也回不来,你会不会为我心痛,会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偶尔念及我?”

    微哑的嗓音仿佛千斤巨石落在苏紫染的心头,听得她不由为之一震,眉心紧紧蹙起。

    如果説,这话是几日前亲眼目睹他与另一个女人大婚之时听到的,或者是将将得知玲珑珠实际并非为她而求的时候,又或者,在她为救他的女人而经受那场撕裂般疼痛的剖腹时,她都能毫不犹豫地説,她不会,甚至她还能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他!

    可是过了这些日子,她渐渐地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心了,起码,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那么理直气壮地説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方才好好地躲在屏风后,之所以会被。一本。读。 发现,除了男人本身的警觉性很高之外,恐怕还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那一瞬间,在良王説到此次出征或许就是太子的一场阴谋——一场让他有去无回的阴谋时,她管不住自己颤抖的心,所以才会在一个不注意之下发出那些动静被他们发现,不是吗?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他口气咄咄的质问,她又该如何作答?

    若是他真的再也回不来,她会心痛么,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偶尔念及他么?

    毫无疑问,答案是肯定的。

    就算她前一刻还在想着永远离开这个人,可她却从未想过,从今往后,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再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一diǎn一滴。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也许她会疯的。

    他可以不爱她,她也可以远离他,可是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永远安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苏紫染,回答本王的问题。”

    这一刻,他又用了“本王”这个词。

    可奇迹般地,她非但没有半diǎn鄙弃,反而心痛得厉害,一丝一丝地抽搐,远比在心上狠狠地落下一记伤痕更为惨烈。

    她知道的,他不是目中无人、也不是回到了那种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只是害怕,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他害怕听到一个与他心中期待截然相反的答案,所以他才会用这个词来掩饰自己内心难平的震荡。

    “君洛寒,像你这般自幼就得天独厚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回不来,更不用担心自己会在与太子的角逐中失败,你要相信自己,你一定是最后的那个赢家。”

    她目光灼灼、毫无退缩地看着他的眼睛。

    一番话説得滴水不漏,却没有给出男人心里想要的那个答案。类似的吹捧他听过很多,尽管从她口中説出的又与旁人不同,可他却宁可得到她一句“担心”。

    一时间,心里不免微微失望。

    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他抬手抚上女子的发dǐng,唇角浅笑涟漪,目光温润似玉,狭长深邃的凤眸中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沉痛。

    “本王此次前去,归时未定,你身子还未大好,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不想在这种时候还和他唱反调,苏紫染diǎn了diǎn头,难得乖巧地“恩”了一声。

    似乎对她的顺从颇为受用,男人的眼底也逐渐被一抹弧光浸染,突然,他长臂一捞,将她瘦弱单薄的身子打横抱起,拾步朝外走去。

    书房的门被他修长的腿踢开,待步出房门,又缓缓勾上,自始至终,他素来淡漠紧绷的五官皆是柔和,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

    “瞧你瘦的,这些日子好好养养,等我回来的时候,得让我在你身上找出diǎn肉来,知道吗?”

    待他得胜归来之日……

    睿王府自有他的王妃替他张罗那喜气洋洋的凯旋之宴,而她,恐怕早已不在原地等他了。

    女子埋在他的胸前,眼眶微微发涩,用力阖了阖眼,方才哑声道:“哪儿有你説的那么容易,这肉若是説长就能长,那我岂不成猪了?”

    略带娇憨的语气听得男人胸口一震,下一秒,他菲薄的唇瓣微微上扬,抿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弧度:“若是可以,我倒宁愿你是一只能长肉的猪。”

    苏紫染低垂着眼帘,微微抿唇,没有接话。

    如此亲昵的类似的话实在不适合他们之间,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脱口而出説了什么“猪”,如今可好,倒是让他接上话茬儿了。

    ******

    再次想起这一夜,已是三日之后,男人带兵出征之时。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逐渐入秋的微风拂过面颊,已没了夏日那种闷热的湿意,反而带着一股微凉的触感,让人神清气爽。

    城门下,金戈铁马,擂鼓阵阵,处处皆是身着铠甲、手持长剑的士兵,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一股严肃凛然的神情,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军队最前方的那一人,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千里白马气势盎然,却难以掩盖马背上那人的飒爽英姿,面如冠玉,眉眼如画,却又丝毫没有因为这俊美无俦的相貌失了半分傲然的气度,一身与寻常兵士略有不同的银色铠甲光芒璀璨,熠熠生辉,像是落入凡尘拯救众人的谪仙一般。

    而他的身旁,一袭水蓝色华服的女子微微仰首凝视,头戴琉璃钗,腰佩流云苏,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其中绵绵情意不言而喻,无人不道,睿王新妃与睿王爷感情甚笃。

    景帝站在送兵队伍的最前方,头戴天子金冠,一身明黄在金色日光的照样下,熠熠发光,威严高大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此刻,他正微微含笑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手中举着一个青花瓷酒盏,高声道:“这杯酒,朕敬众位将士们,祝愿你们在此次与漠渊一战中取得最大的胜利!”

    “多谢皇上恩典!”众将士异口同声,呼声震天。

    君洛寒眉心微凝,沉敛的目光四处扫过,意味深长、息怒难辨,唯有那一双紧抿的薄唇微微透出了几丝情绪,却又鲜少有人能够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花倾城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他身上,将他探究找寻的眼神尽收眼底,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眸底深处失望与酸楚并存,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将那焦灼的视线收回。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可是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死心吗?

    那一日剖腹取出玲珑珠之时,苏紫染早已对他失望透dǐng、心如死灰,怎么可能再次接受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前来送他?

    他这样,不会太傻么?

    可想想,她又何尝不是?明知他的一颗心不在自己身上,还是止不住奢求更多,王妃之位还不够,她还要他全身心的如同对那个女人那般的爱……

    心中气苦,徐徐抬眸,却蓦地撞入一双深绞复杂的墨瞳之中。

    竟是良王!

    她弯了弯唇,瞧,这又是一个得不到却不肯放弃的人。

    世间的痴人又何止她一个,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谁的耐心更好、谁能等得过谁好了……

    “大军听令,即刻出发!”

    男人绷着一张脸,蓦地一声高喝,站得笔直英伟的士兵个个拔起长枪,抬步转身。

    最终,他还是失望了——那个女人,终是没有出现。

    尽管这几日表现得恬淡无所谓,可她心里终究还是介意的,或许之所以没有和他撕破脸孔也不过是因为他即日便要出征,她不想坏了他最后的心情罢了。

    也是,她怎么可能不在意?那样沉痛的伤害,就算历经数年也不一定能原谅的伤害,怎么可能要她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全部忘记?

    幸好,三日的和平相处,已经足够他念想许久……

    远处的茶楼里,女子一袭白衣素服衬出她瘦弱单薄的身形,轻纱裹面,掩去了那张如玉似黛的清秀xiǎo脸,如墨如瀑的长发肆意垂落在肩头,随风翻飞,一双水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而出,然,在她一动不动地站立良久之后,所有的一切终是归于平静。

    就在她怔怔出神之际,远处早已踏马而行的男人忽然勒了缰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哒哒的马蹄声蓦然停下,白马止步。

    苏紫染一惊。

    还未来得及藏到窗枢后面,那双黑如曜石的凤眸倏地抬起,两道灼灼的视线直直落在她遮着面纱的脸上,一瞬不瞬,似惊、似诧、似喜……

    敛着巨大的情绪变化,男人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双眼中突然似有万千光芒闪现,潋滟璀璨。

    那一刻,苏紫染的心狠狠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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