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秋官侍郎张柬之有意和姚崇走在一块。

    见左右无人,张柬之小声问:“姚阁老,为何要辞去宰相呢?”

    姚崇瞅着张柬之,毫不掩饰道:“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为了给你腾位置,可惜没有成功。”

    武则天对姚崇果然信任有加,姚崇的一月假期还未满,一道诏书,复姚崇凤阁鸾台平章事一职,并委以了夏官尚书。

    ……

    此刻的东宫之内,洋溢着一片喜庆和祥和的气氛,太子李显与太子妃坐在上位,瞅着一群儿女们,不禁感慨万千。

    李显额上的鱼尾纹舒展开了,精神矍砾,慈祥的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回想房州的艰难岁月,与现在相比简直就像在梦里一般。

    现在,李显做了太子,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帝都也站稳了脚跟,不仅大臣们认可了他这个太子,而且与武氏一族相处的也非常融洽,深得武则天的赞许。

    今日恰逢韦氏四十岁生日,李显便将子女们都请到了东宫,为韦氏庆贺。

    韦氏笑意从唇边浮现,瞬间散开,仿佛春阳和煦,令整张面庞都变得和暖起来。她的心思与李显一样,搞这个家庭寿宴,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饭顿,更是为了与家人团员相聚。

    永泰郡主李仙惠和安乐郡主李裹儿,都是韦氏的亲生女儿,二女在一年当中先后出嫁。既然嫁为人妇,再见面自然就没有原先出阁前那么方便了。

    李仙惠怀孕已近临产,肚子高高隆起。她的脸上长出了斑点,看上去却非常可爱,好像荷包花上的粉点儿。

    韦氏最疼爱的还是李裹儿,虽然已嫁为人妇,但一见到韦氏还是忍不住扑在她怀里撒娇。

    韦氏还清楚记得李裹儿出嫁的那天,她拉着即将出门的女儿,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无声的流下,这是母亲对最疼爱的女儿的不舍和牵挂。李裹儿的眼圈也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裹儿是李显与韦氏的小棉袄,从小到大都在他们的心尖上。女儿出阁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日日夜夜和韦氏在一起,怎能不让人难过……

    寿宴非常之丰盛,但在李显、韦氏和众儿女的心中,还是在房州时的日子让他们难以忘怀。那时候的饭菜虽然很简单,却是那么原汁原味。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挨个给韦氏道贺,说起来她也算居功至伟。当年虽然条件差,正是因为有韦氏的辛勤操持,才让一大家子人吃穿不愁。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吃饭,确实是件天伦之乐的快事。

    但有两个人却是例外,与这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一个是武延基,另外一个则是李重润。

    武承嗣死后,魏王府冷清多了武廷基虽袭爵为继魏王,但却没被授什么重要官职,整日在家无所事事,闲得发慌。

    以前武承嗣活着时,门前整日车水马龙,而武承嗣死后,简直门可罗雀。武延基心中愤慨不已,他把这笔账记在了李显的头上。

    武承嗣是因为李显的回归,才被活活气死的。在武延基看来,李家分明与他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怎能不耿耿于怀?

    虽然武延基娶了永泰郡主李仙惠,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对李显的仇恨。好在李仙惠向来贤淑,而且还怀了武延基的骨血,武延基对李仙惠并没有另眼相看。今日,若不是看在李仙惠的面子上,他决计是不会来的。

    看着丈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想起自己的父亲,武延基不由悲从心中来,便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显然,李重润还没从裴环之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之前,他还经常哭泣。但现在,他已经不会哭了。

    有些事,会让你用眼泪哭。有些事,会让你埋在心底里哭。有些事,会让你整个灵魂哭。

    每一个人,都会遇见绝望和痛苦,所有人都会哭,而流泪往往不是最伤心的。可能心丧若死,却面无表情,枯坐了几天,才突然哭出来,泪水流下时,才是得救了。眼泪是心里的毒,流出来就好了。

    酒宴结束后,李重润麻木的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在甬道遇见武延基与李仙惠,两名婢女正搀扶着李仙惠上轿。

    借着酒劲,李重润瞪着武延基的背影恶狠狠骂道:“迟早有一天,定将你武家人斩尽杀绝!”

    李重俊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武延基哪能听不到。

    他蓦的转过身来,看见李重润俊郎的脸上,五官挪位,竖眉横眼,满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本就心里不舒服的武延基,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冲着李重润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对于李重润来说,他的一家人遭到放逐,历经近十五年的凄凉岁月,最后终于离开了那个“崎岖瘴疠之乡,契阔幽囚之地”。

    对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武承嗣,他怎能不恨之入骨?

    还有他心爱的裴环,就这么没了,不更有是武氏干的吗?

    “说了又怎么样?”李重润彻底失去了理智,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就是要把你们武氏灭族,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团愤怒的炽烈火球在武延基的胸膛里不住地滚来滚去,他双目凝视眼李重润,并不疾言厉色,却隐然生出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你别忘了,陛下可也是武家人!”

    一旁的李仙惠急了,她听出来了,武延基是在故意激怒李重润。若是李重润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李仙惠还没来得及阻止李重润,便听李重润怒声道:“那又怎么样?该死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重润年轻气盛,加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却没想到已经酿成了大祸。

    武延基不怒反笑:“但愿你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这么说!”

    “夫君,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兄长他喝多了,你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李仙惠惶恐道。

    武延基怨气还没退,正好找到了发作对象,他冷哼一声:“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说罢,武延基怒气冲冲转身便离去了。

    “夫君!夫君!”李仙惠大声喊道。

    武延基却丝毫不理会,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边是自己的夫君,一边是自己的兄长,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仙惠气急攻心,不由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婢女见状大惊失色,一边赶紧去扶李仙惠,一边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

    ……

    李重润跪在李显面前,此刻他的酒早就醒了,胆怯地低着头,不敢看父亲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你疯了吗?连那样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李显的咆哮,在李重润的耳朵里,就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一股寒意从心中涌了上来,李重润颤声道:“孩儿知错了!”

    “现在知错?晚了!”李显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怒声问道,“若明日延基将此事禀于陛下,你将如何自处?”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李显太了解自己的母皇了,李重润的话如果让母皇知道了,他必死无疑。

    “现在怎么办呢?”韦氏颤声问道。

    要说最后悔的,莫过于韦氏了。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应该办什么寿宴。这下倒好,寿宴变成丧宴了。

    殿处一阵清爽的凉风吹过,把李重润的胆怯和不安都吹到了九霄云外:“有什么大不了的,想要这条命拿去便是了!”

    “孽子,你,你要害死我们全家才干休吗?”李显猛的站起身来,指着李重润,浑身颤抖,话说到此,骤然顿住,头也低垂了下来,缓缓坐倒,从此再无声息。

    发火已无济于事,现在宫门已经关闭,唯一能做的就是明日一大早去魏王府,求武延基放过李重润了。

    ……

    已近子时了,魏王府继魏王武延基的的卧房内还亮着灯。

    武延基身穿寝衣,久久没有睡意。自从李仙惠嫁给他之后,他们一直同床共寝,还从没有分开过,唯独今晚是个例外。

    说实话,武延基对李仙惠还是很宠爱的。不过,这并不是李重润放肆的理由。

    想起今天在东宫发生的那一幕,武延基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哼!等着瞧吧,我看你明日还嘴硬!”武延基自言自语道。

    他已经想好了,明天一大早就进宫去面见陛下,让陛下给评评理,李重润如此辱骂武家人,该当何罪。

    武延基一时难以入睡,便心血来潮铺了纸,研好墨后提笔写了一个“恨”字。

    端详良久,他觉得不满意,接着又写了一个。

    不一会纸上,便写慢了“恨”字。或许是因为宣泄了情绪,武延基不再那么生气了。

    他把笔扔在案上,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就寝了。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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