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话退伍(下)

    这是一个笔记本!部队普通用作教育那种,难道这就是和白沙的倒计时本?

    “这是我的日记本,确实,从新兵下连队那一天起,我每天会在日记的最后写下离退伍还要多少天,那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部队,甚至有时还想偷跑出去。但是在你来我们排以后,我发现我们的气氛和生活就变了,我就再没有去计算这个日子。”和白沙望着我,眼睛充满真诚,“排长,我现在很羡慕那些今年下来的新兵,他们还可以继续在这个集体里愉快地生活,我们却不得不剥离出去。有时我还在想,在这里待久了,我这样的状态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呢?”

    和白沙边说边看着排房,目光中满是依依不舍,“这两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两年了!哦,还有,排长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吗?记得以后来重庆找我,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你小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锤了他一拳,学着他平日的语气说了句“锤子哟!”趁着要出去吹点名哨子,我掩饰住自己的心情,快步走出排房。

    点名后,我一个人跑到二楼晾衣场,感觉情绪波涛起伏,难以自已,是啊,这些战士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有调皮的,有很拽的,有很笨的,有落后的…,好不容易磨合成一个集体了,却又要散了。

    战友朝夕相处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用我陆院教官的话来说,就是战士都是你过命的兄弟,因为将来在战场上,你的死活都交在他们手中,反过来也是一样。我现在可以深刻理解这句话了,平日里倒不觉的,一旦知道大家即将各奔东西,而且分开以后很难再相见了,心里确实真不好受。我不知道30号过后,我看着排里空荡荡的场景心情会怎么样,但我现在真的很佩服连长,经历一茬又一茬的退伍,心真能淡定的下来。

    就在这时,点名前的音乐响了起来,“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的怎么样?…”,伤感的旋律顿时将我的心情瞬间引到最低点,我长出一口气,望着星空,天上繁星点点,我在想,人这一生要经历多少悲欢离合才能将心态磨砺到不悲不喜呢?我觉得,我是不行,我知道自己太重感情,太感性。

    背后,小海南的声音响起“排长,连长到处找你,说机关通知你去军务那里一趟,说是现在就去。”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调整了下心情,我沉声答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等小海南走了,我去水房洗了把脸,戴好帽子,走向机关。

    走进军务股,发现江股长在里面,老毕霍然也在,不过头上包了个纱布,这是什么状况?几天不见怎么就挂彩了?还有,军务平时不都是谢参谋晚上在加班的吗?

    我喊了声报告,立在门边,“来来,小王,快来坐。”江股长很热情。

    我不知所以,挨着老毕坐下了,老毕对我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索性装作没看见。

    “啊,这个,你们都到了,我就简单说说。咳,这个,有个事得王排长你劳心了。”

    “请首长指示!”我正襟危坐道。

    “啊,不要紧张嘛,哈哈,没什么大事,这个,王排长,你和毕排长交接下,从现在开始至30号,晚上部队巡逻、查夜任务由你带你排里人执行。”

    “什么,这不是你的任务吗?”我望向老毕。

    “不好意思,哥们,你得先帮我顶几天了。”老毕语气有些无奈。

    “哦,啊,是这样,咳咳,这个,前几天天晚上,谢参谋查夜路上被人打了。后来,毕排长接替他查夜,这几天晚上带人巡逻发现不少半夜想偷溜出去营区的。但是要么抓不到人,要么发生冲突,回来路上还被人丢石头,我们怀疑都是老兵干的。”

    啊,还有这回事?我心里想,为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江股长尴尬地说“哈哈,这个,你也知道,我们下去检查很多,对部队要求也很严,啊,下面不少战士对我们有意见啊。这快要退伍了,很多人就抱着反正要走的心态,开始跳起来了。谢参谋晚上在大道上被几个老兵套了个麻袋,然后打了一顿,这不,都上不了班了。哎,毕排长现在也受伤了,他今天去做了检查,说是明天要住院治疗。于是呢,我跟团首长报了,因为平时侦察排就和各营连有一些摩擦,如今再让他们监管已经不大合适,不如抽你们尖刀排短期来执行这个常规任务,你们在全团都有名气,很多人也服气你们,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我实在有些无语,晚上乌起码黑的,谁管你是不是尖刀排,要是我也是先干了再说。我望着老毕,心里说,要不要那么严重去住院啊,不是尼玛的骗我的吧?

    不过,军令如山,我只得站起来说“是,保证完成任务!”犹豫了一下,我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交接?”

    江股长高兴地说“王排长不愧是尖刀排排长!好,就从今晚起,看你的了。今晚口令是前进,回令是左转。”看着他和老毕一脸如释重负地神情,我觉得我踏进了坑里。

    出了机关大门,我一把扭住老毕,“你小子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非住院不可,你不要骗我啊,我会拆了纱布自己看伤势的!”

    “卧槽!要不要啊!我也是没办法了嘛,我们特务连,哪个时候都牛,就是退伍这个点,真牛不起来。晚上出去巡逻,一说是特务连的,二话不说就丢石头,等你冲过去,没人了!那,我的伤总不是自己打的吧?咳咳,再说,恩,露露打了我好多电话了,嘿嘿,好多天没见了,你懂得。”

    “尼玛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阴谋,好啊,你特么去住院和露露约会,我在这里给你干活?!”我一听就开始要发飙。

    “兄弟,兄弟,别别,这样,你帮我这个忙,我保证,我保证下次还你个情!”见我不为所动,他又紧接着说“请你吃饭,让露露把她漂亮同事介绍几个给你认识,你也赶紧的找一个啊,也不小了,啊,兄弟,就这样说哈。”

    我很苦恼地望着这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交友不慎啊!”我摇摇头,就要离去,“哎,别走啊,跟我回去拿装备。”

    “什么装备?”

    “就是宪兵头盔,臂章啊什么的,巡逻用的。”

    “免了吧!我不想和你一起去住院!”我摆了摆手,走下山坡。

    接了任务就要去做好,所以,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去了趟连部,将上面命令和我自己的构思向连长作了汇报,连长听了连拍大腿叫好,让我放手去做,自行处断。

    就这样,我回到排里,将九名即将退伍的老兵叫了起来,集中到小包房里。我一脸严肃地说“再过几天,你们就走了,但是在你们走之前,现在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需要我们一起去执行,也只有你们能去做,这关系到我们尖刀排的荣誉,我的脸,你们的脸,你们还有没有信心和决心去完成这最后的任务?来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划上一个句号!”

    九个兄弟激动地你望我,我望你,然后一起低声吼道“有!”

    “很好!”我满意地说道,“从今天起,9个人分三班,一个班长带两个战士跟着我每晚巡逻夜查,加菲安排好大家站岗的顺序,不要搞重。”

    沈祥犹豫了下,问道“排长,这个不是特务连的事情吗?怎么?”

    我简单答道“特务连已经被要退伍老兵打趴下了,现在我们尖刀排接过这个任务,拿出你们的气势来,给我维持好退伍前这最后一段时间的部队安宁!都明白没有?!”

    “明白!”大家激动地低吼道。罢了,加菲还冒了句“当兵五年了,一直被人查,如今也能查别人了,哈哈。”

    我接着说“很好,加菲,和白沙,沈祥,我们今晚先去巡逻!其他人正常就寝。明晚三班长,后天四班长,查夜的第二天不出操不训练。你们几个,戴帽子、扎腰带,拿着手电筒,马上跟我出发。”

    出门前,我犹豫了下,对和白沙说“把我背包的兵器拿出来带上。”说真的,我实在也怕被人套了麻袋打一顿。

    就这样一行四人,打着手电开始在各营区转悠,这一巡逻才知道,这个时候确实出头的人,不出一会我们已经在一营区抓了好几个想翻墙出去的。看到是我们,那几个老兵惊呆了,有一个结结巴巴地说“误会,误会,自己人自己人,我们也是要出去的!”我走上去慢悠悠对他们说“出去个屁!都听清楚!从今天开始,由我尖刀排执行巡逻查夜任务,看在大家一个营的面儿上,我这次就当没看见,你们回去吧。回去给大家说,几年都他吗熬过来的,这几天都忍不住了?对于那些不怕死的,不服从管束的,被我抓住,我也不报机关,不过要问问我手里这根棍子答应不答应。”

    转到二营时候,就更热闹了,墙边草丛里窝着好几个人,手电一照过去,石头就砸过来,还有人低低骂道“麻痹的,格老子砸死你们。”我还没反应过来,和白沙嗷地一下就扑了过去,“你家马匹!老子今天就要逮你们这些龟儿子!”

    原来遇到他老乡了,这几个货硬是把草丛里的几个人连拖带拉搞了出来,开始里面的人还想反抗,被加菲和沈祥几下子就揍趴下了,我提着棍子踱到他们面前,又开始教育了一番。如此一晚上来回转了几次都有收获,到凌晨两点,我招呼着几个弟兄去侧门外吃了个粉,真是不巧回来路上又对住2个。

    连着三天过去,整个部队晚上清净了,要退伍的老兵都知道纠察换人了,由尖刀排同样几个要退伍的老兵担任,再加上各连队加强了退伍前的教育管理,这下,大家老老实实了。

    充实的时候,你总是觉得时间会过得很快,这不,转眼到了退伍那天。

    早上起来不出操,心情却很沉重,音乐里《我的老班长》、《再见吧,战友》、《军中绿花》不断放着,让人很是悲伤,以后我才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老兵退伍的场面都让人心酸而感伤。

    由于大家的目的都不同,所以,整个一天都是送老兵,大礼堂前随时停着卡车,司机们轮班倒着送站,上午两班,下午两班,晚上两班。票是团里买好的,每班会有干部带队,送站送上车。连长托词不舒服,让我看着每班时间带着兵们去操场蹬车。我排里九个兄弟,集中在下午和晚上蹬车,但是九个货说好了一起来一起走,非要坚持在下午第二班一起上车。我想也好,送一次就够了,送四次,我怕我真的会掉眼泪。

    吃过早饭,我把我准备的礼物送给了这九个兄弟,是精美的通讯录,我让全排所有人按照编制序列顺序,将自己的家庭通讯地址写在上面,还每个人都留了言,这样即可以避免失去联系,又可以让他们时刻看到字迹和语言想起人。

    气氛很是压抑,我本来想说些笑话缓和下,但是怎么也说不出来,我作为排长第一个写完了留言和地址后,坐在床上看着大家在作最后的告别,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当我决定出去透透气刚走到门边时,就听到门边沈祥和宣哗的对话,“宣哗,我要走了,兄弟,以后你退伍一定要找我啊。”

    “呵呵”宣哗憨憨地笑道,“俺一定会的,你以前借给俺500元津贴,俺给俺娘寄回去了,现在我就只有100,你拿着,俺到时连本带利当面还你。”

    “草!傻兄弟!还什么还?!是兄弟吗?”沈祥眼睛有点红了。

    “怎么不还啊,俺知道你也不容易,俺不能白拿你的钱。”

    “兄弟!”沈祥猛地把宣哗抱住了,“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我家有的是钱,我,我不想用爸妈的钱罢了。”

    “嘿嘿”宣哗还是一脸憨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俺知道,俺早就知道,你第一次藏钱的时候俺就看到咧,你家里有钱,可是你没钱,所以我要还你的钱。”

    “兄弟!你真傻!”我看到沈祥已经开始在抹眼睛了,不忍再听下去,我快步走过他们。背后,“我才不傻,是你傻,呵呵,所以排长叫你傻祥。”

    ……

    走出排房,我看到连队楼前坐第一班车的战士们已经都站到外面了,都穿着迷彩服,披着红花,提着背囊,我深吸一口气,还有件事情没做。

    “都有了,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

    “兄弟们,按道理,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排长了,现在让我最后一次下命令吧!都有了,摘军衔!”

    …….

    战士们看着我,都没动,我轻轻叹了口气,从台阶上走了下去,从第一个战士开始,逐个帮着卸掉军衔肩章,轻轻放在战士们手上。军务股昨天下通知了,要收缴退役战士的军衔领花,连长交给我去做,我知道自己没法下的了命令,那就让你们留着作个纪念吧!我心里默默说。

    除去军衔后,我下达了右转弯齐步走的命令,将大家带到了大礼堂门前,几辆卡车早已经等在这里。我四顾望去,各连队带队的几乎都是新任排长,这会,各连队主官又都不来了。老毕还在泡病号,真是聪明的小子,一箭三雕,又躲了工作,会了女友,还眼不见心不伤,我忍不住暗暗佩服他,我怎么就没他想的那么远。

    送战士们蹬车的时候,我连队有个战士抓着我手突然说,“王排长,我本来是决定,要是能留下,就一定申请转去你的排!”我拍了拍他的手,轻轻说道“兄弟,我也只是个普通军官,你高看我了!希望你在地方好好干,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面!”

    他用力点点头,这时,大喇叭又传来一阵音乐“我跟着他们上车,我跟着他们挥手,我跟着他们却不是假装的难过……”

    我鼻子一酸,再次用力挥了挥手,看着卡车缓缓开动,我强迫着自己转身不去看他们,提前缓缓走向连队,下午送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哭,我在想。

    下午起床后,我又送走了一批,心里已经是伤感到不行,一回到连队,发现全排战士都集合站在楼前,我心里一惊,这是要干嘛?

    加菲九个人站在第一排,肩章全部已经自己除去,他对我说,“排长,你很少指挥唱歌,也很少唱歌,现在,我们要走了,给我们唱一首吧!”

    “是啊,排长,给我们唱一次吧!”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说道。

    我苦笑了一下,“你们这群兔崽子,还惦记这个,军旅歌曲我是很少唱,因为我总觉得有些歌没有感情,太假,不过,既然要走了,我就指挥大家一起唱一首《战友还记得吗》,我先来,大家自己慢慢跟上!”

    “还记得那年报名参军吗,还记得第一次穿上军装吗,还记得营房前的那颗树吗?还记得爱训人的排长吗?……”

    尽管我喊了预备起,但是没有一个战士跟着我唱,都齐齐注视着我,那一双双眼睛都告诉我他们在回忆,回忆那些一起训练,一起吃苦,一起拼搏和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没有停下来,“我们曾经一起喝醉,也曾经一起谈天说地。我们曾经梦想当将军,也曾经宣誓向雷锋学习!”

    ……

    “战友啊战友,战友啊战友,还记得我们最爱唱的那支歌吗!?今天啊再让我们一起高声唱!”

    这个时候,大家突然一起接上来,大声唱道:“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起: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余音袅袅中,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我仿佛看到了第一次下排里给加菲起外号的情境……

    我仿佛看到了沈祥拖着高大的身体假装笨拙训练的样子……

    我仿佛又听到了第一次进排房听到的和白沙重庆腔“哪个马匹排长来老子这个排?”……

    时光真是快,转瞬这一年都要过完了,虽然我们的交集连一年都不到,但我的心已经深深扎在这个排,这里有我的心血,有我的生活,有我的感情,也有我的喜怒哀乐……

    这时候,第二排打头的宣哗(这会已经是一班班长了,)傻傻的问了句“排长,你哭了?”

    我把头一偏,一抹眼睛“风太大了。”

    送车的时候,全排兄弟都坚持要送,我没有制止,就让大家随性一次吧!大家抢着把九个兄弟的背囊背着,拥着一起去了大礼堂前空地,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整队,让大家随意自然的走着。

    送他们上车的时候,他们非要挤到坐在车后挡板旁,我知道他们是想再多看看我们。

    汽车发动了,我手一挥,剩下的兄弟马上会意,在我身后自动列好队,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对车上的兄弟说道“诸位同袍!这一年很荣幸与你们并肩作战!你们是最出色的的军人!我代表尖刀排,代表尖刀连,感谢你们!走好!无论你们在哪里!尖刀排与你们同在!尖刀排的精神与你们同在!尖刀排的都有了!敬礼!”

    “与你们同在!”我身后几十个声音齐齐喝道!

    我率先举起右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我生平敬礼无数次,只有少数几次发自真心,这一次,是其中之一!

    车上的兄弟也刷的站起来,加菲喝道“回礼!”九人一起举起了右手,大家都久久不肯放下……

    汽车终于开动了,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踏上了返乡的征程,我看到加菲在揉眼睛,和白沙哭了,小海南低着头在抽泣,沈祥转过身背对着我们,肩膀却在耸动……,就这样,在歌声、锣鼓声、鞭炮声中,在一双双挥动的手中,卡车驶出了营门,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开往远方……

    作为战士,他们终究是走了,作为兄弟,我们还会再见吗?

    (《退伍》全话完,敬请期待《复活》,爱如风过,逐风之作,明日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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