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不加掩饰,如此直白热切的爱意。他有多爱呢,爱到他完全可以将这份爱意深深埋藏到心里头去。

    不显露丝毫。

    隐忍克制。

    是他的底色。叶念低着头,对方的心跳声,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她的手掌是冰凉的,而对方的手掌,则是温柔的,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妥帖舒服的温度,她的掌心,同这个男人的手掌心贴合在一起,叶念听见他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会离开,如果离开,我跟你一起走。”

    叶念心头一颤。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哪怕是死?”

    “你不担心么?”

    简之舟说道。

    “我生命之中最担心的事情,是没有你。”

    其实,哪怕是这个世界覆灭都无所谓,如果有的选择,他不要叶念用自己换取瘟疫不爆发,但是既然木已成舟,这是叶念做出的选择,那么他尊重她。

    如果她要离开,他随她一起。这是他从最初就做好的安排,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简之舟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眸光,专注地凝望着眼前的叶念,叶念听见简之舟说道。

    “我还能见你多久?”

    他以为自己会跟叶念一起死的。

    但是他心甘情愿。

    叶念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眶有点湿润,她默不作声地把头埋到对面的男人的怀抱里头,她那瞬间突然有点恍惚起来。她见到简之舟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看似弱不禁风,却意外比谁都警惕倔强。

    躲在黑暗宫殿角落里头的孩子,像极了受尽伤害默默舔舐自己伤口的小小野兽,充满警惕。

    冬日的冷殿。

    没有炭火的无数夜晚。

    她知道这是他经历的一场劫难,她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保护他。她亲眼目睹着这个小小简之舟如此一日日地倔强生长,在最为清冷破败的宫殿之中,成为倔强不败的少年。到他大开杀戒,登临皇位。

    她以为自己是心无旁骛波澜不惊的旁观者,却不知道,原来她自己早已经坠落在这场温柔的局之中。

    她何时动心的呢。

    也许,比她自己认知的还要更早吧,是冬日的大雪纷飞,从破旧窗户之外飘来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上头,滴水成冰的天气,少年仍然在苦苦练习温书,而她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调高温度。

    她不想要看见,他的手脚生出的冻疮。

    她不忍心这个少年简之舟吃苦。即便是试炼,但是从她不忍心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输了。

    而叶念看着对面少年的眼眸,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头,只容得下她一个自己,她突然想起不过是几年前,他带着她登上高台,看万家灯火。

    远处飘荡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有温暖热气,百姓们穿着厚厚冬衣,兴高采烈等待着新的一年来临,而他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听见身旁的人,用低沉,却足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

    “我只希望,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他是认真的。

    那是他心中藏着的小小心愿。

    可是那时候,他便知道,他的心愿不可能实现,她会离开。既然他什么都清楚明白,那么这个简之舟,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

    在进入这个幻境之前。

    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简之舟。

    他是天才修炼者,是能够把一切算得清清楚楚,从不遗漏的天才谋划者,是鑫源坊市的少坊主,能够把比他更加强大的修炼者,也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是如此强大,如此滴水不漏——他每走一步,都有他的目的。

    这样的人,目的明确,但是相处起来,因为知道他是有边际的人,因为知道他不会做出任何让人难堪的人。

    知道他足够聪慧,会猜到一切人的情绪,预料到事物的发展,所以叶念从来不需要担心太多。

    简之舟什么都明白。

    他足够强大,也能够接受一切。

    但是……

    幻境之中,她见到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有血有肉的他。他的成长轨迹,一步步展现在她面前,不会有人天生毫无情感,他只是会忍耐。他不是不会失望,他只是把他失望的那一面藏了起来。

    那么多的期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可他一直做得很好。

    叶念低声说道。

    “你会一直看到我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她说道。

    “我陪你到梅花盛开的时候,可好?”

    ……

    冬日,当皑皑白雪覆盖整座皇城,墙角的血梅终于盛开。

    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成了定局。陛下居然当真要退位——这等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居然顺理成章。

    也是,他从登基开始,走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

    他是众人眼中的“昏君”,“暴君”。

    百姓们起初也跟着那些流言痛骂他,但是等到他传位的消息传来,家家户户却都蒙了。

    其实……

    他是个好君王。

    但是这些评价,其实对于简之舟而言,已经不重要。他看着安静地站在屋檐之下看梅花的少女。她穿了白色的斗篷,即便穿得厚实,但是她的脸色仍然苍白。比他记忆之中的任何一刻,都还要更加苍白。

    但是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的眸光,灼灼地看向简之舟,她说道。

    “我很高兴,高兴你跟我一起赏梅花盛放。”

    对面的青年,默不作声看着她苍白脸颊。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痛苦,他从来不信鬼神,但是他却在心中祈祷,这一个冬日,永永远远都不要到来。

    他是这样以为的。雪花降落,他身旁永远温暖如春,但是这一刻,他却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天寒地冻的滋味。

    四周皆是皑皑白雪,只有一缕梅花香气,向着他的鼻端飘来。

    简之舟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说。

    “梅花真美啊。”

    然后她的身体,缓缓坠落,他伸出手去接,但是却触碰不到她,他的手掌穿过她的身体,她的身影变得虚浮,他内心深处说不上是恐惧还是担忧,他触碰不到她了啊!而对面的少女转过头,快要消失不见的她,对简之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别难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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