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要波及半个北方的清算运动开始了,针对那些心向前朝的遗老遗少们,针对其祖上的劣迹和本人的劣迹进行反攻倒算,因大多是有钱的土豪劣绅,一开始便赢得了满堂彩。

    北方人做官的人不多,没什么话语权,即使有所不满,反弹的效果微乎其微。

    广大的穷人百姓自是拍手称快,事不关己,获罪的是些大户,开心还来不及了。有人说这就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有人说此乃善恶到头终有报,还有人用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名言来解释。

    没几天,各地官府便接到了无数趁机落井下石的状告,揭发心怀不轨的富人,里面有世仇、有奴仆、有大义灭亲的亲戚,有别有用心的亲族,更多的则是仇富之人,似乎大有越演越烈,波及无辜的趋势。

    对此徐灏视而不见,伤及无辜是必然的,他需要权衡的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就行了,就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帅一样,死去的无辜仅仅是个数字,没有这份冷硬心态那就不要去当官。

    何况还有解缙等官员帮着把关,尽可以放心。他看不透这场不算运动的运动,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但为了预防,没有让锦衣卫参与其中,只负责监督官府就行了。

    因为没有迁都北平,他认为自己宁可承担骂名,也要尽可能的把潜在威胁铲除掉,即使滥杀无辜。

    当然也要不令事态进一步的恶化并失控,变成一场针对富豪乡绅和外族的清洗运动。最根本的目的,是完全打乱某些民族的居住区,令汉人在当地的比例占据压倒性的多数,顺便清理下日益腐化的北方官场。

    恶人由他做,好人自然要留给太子朱瞻基,也算是一种投名状吧。

    真正被打倒的人并不多。大多都与高有些牵扯,对于各地的那些状子,朱瞻基很快下令不予追究,到处张榜安稳人心,甚至都没有和徐灏商量。

    屡次在公开场合表现对舅舅的作为颇为不满的样子,一副明君做派,结果为他自己短短时间内赢得了巨大声望,而徐灏则成了一些人口诛笔伐的酷吏。

    经历了一场风波的秀兰嫂子,就像被暴风雨肆意抽打的杨柳,雨过天晴后。很快又挺起了腰。

    一纸休书终于到手了,秀兰嫂子快活之极,好似撞开了牢笼的鸟儿,拥有了自由之身。

    带着对徐灏的感激和一丝情愫,秀兰嫂子自愿加入了密谍系统,负责通州一带的情报搜集工作,也为自己后半辈子寻找到了坚实的靠山。

    柳家,徐灏静静听秀兰嫂子讲诉往事,关于桂姐儿的往事。因为她打算替自己和好友报仇。

    就和秀兰嫂子被柳少爷设计嫁给了韩大傻子一样,桂姐儿也嫁的不如意。靖难时期,那是雨季的三伏天,距离柳家村三十里地外。渔民叶桂山起大早到河边挑水。

    天边一弯晓月,柳梢几点晨星,只见一个朗朗跄跄的少妇,胸前系着麻绳。身后背着一个熟睡的小丫头儿,沿着河边奔走而来。

    叶桂山为人正直,连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把扁担钩儿挂住水桶,轻轻摆荡在水面上。谁成想,只顾着低头赶路的妇人忽然听见了打水声,一惊一乍的慌了手脚,青苔路滑,不慎扑通一声落了水。

    叶桂山暗叫不好,忙扔下了东西跳下河去救人。

    精通水性的他一个鱼鹰扎猛子,很快把落水的母女抱着河岸,解开女人身上的绳扣,倒提着小丫头往下控水,女人悠悠转醒,惊见女儿被倒吊着,哭叫道:“把孩子给我,我的孩子”

    小丫头“哇”地一下哭了出来,叶桂山把她还给了女人,顺口问道:“大嫂,你是打哪来的”

    女人见他不是如狼似虎的官兵和歹人,哽咽道:“我们村子被烧没了,死了很多人,我男人被带走做挑夫,我就带着女儿打算投奔娘家。”

    “这些该死的官军,希望燕王千岁把他们都杀了。”叶桂山义愤填膺的咒骂。

    送走了母女俩,叶桂山划船在河上来来往往的扎鲤鱼,不时跃入水中,用一柄丈八鱼叉。他的水性不亚于鱼王杨鲤,踩水如走平地,追着鲤鱼一叉刺过去,十拿九稳,是以不用渔网。

    忽然,一艘小船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的顺流而下,被卷入了一片漩涡中,三旋两转,一眨眼就沉了底。

    打船上翻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他猜到八成又是躲避官军的附近百姓,马上迅速游了过去。

    男的是个老人,在水中拼命的挣扎,冒了两下露出了头。叶桂山手疾,一把攥住对方头顶上的白发,拽着游到了岸边,放躺在柳荫下。

    然后他沿着河岸跑出一百多步,估算着女人的方位,再一次跳下了河,可是在水里游了一会儿,不见那个女子的踪影,赶忙冒出水面四下张望。

    夏天灼人的阳光洒满茫茫河面,金光闪闪很容易照花人眼,叶桂山很有经验的背对着艳阳,眯着眼睛手搭凉棚,才发现不远处好像有一只天鹅,在水光波动的河面上下起伏,于是追了过去。

    落水这么长的时间,能浮起来都是灌饱了水,以至于漂浮上来,再耽搁下去就没命了。

    所以叶桂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见这位喝水喝得像身怀六甲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了,不敢怠慢,把她双手托过了头顶,踩水上岸来。

    女人身姿娇小,二十来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只剩下了游丝般的一口气。河上救人向来讲究不拘礼,叶桂山把她轻轻放在青草上,倒水,掐人中,按胸口,揉肚子。

    女子还没有救过来,那老者先大步流星的跑来,隔着老远哇哇大叫道:“你做什么。不要轻薄妇女。”

    叶桂山吓了一跳,忙收手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我得把这位姑奶奶救活,没有其他意思。”

    老者怒气冲天,想折断一根树枝抽打救命恩人,可惜手无缚鸡之力,拼出吃奶的力气也折不断,又跑去拔一根野藤,结果闹了个屁股蹲才成功,挥舞着恐吓道:“你放手不放手不放手我抽死你。”

    叶桂山脸色涨红,没时间打理这蛮不讲理的老头。野藤抽在他身上就像挠痒痒一样,抄起她软绵绵的身子,发觉那肚子并非是喝饱了水,而是真的身怀六甲。

    这位女子就是桂姐儿了,村里遭了兵灾,丈夫自己先跑没影了,她随着公公乘船逃命,结果她因为怀着身孕无法操舟,公公则是个啥都不会的读书人。

    “爹。爹”桂姐儿的声音微弱如丝。

    “我不是你爹,你不是我的儿媳妇。”食古不化的老头恶形恶状,骂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贱人竟心甘情愿让个歹人搂搂抱抱。玷污了我家的清白家风,丢尽了我的脸。”

    桂姐儿这才发觉,自己枕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上,惊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叶桂山让她重新躺下,说道:“我是这儿的渔夫,见你们船翻了落水。就把你们救了上来。”

    “多谢恩人,奴家感激不尽。”桂姐赶忙道谢。

    “无耻”老头却朝着她吐了口痰,“你被男人恣意轻薄,非难不知自重,反而奴颜婢膝,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爹,人家救了咱们的命,岂能知恩不报”桂姐儿急哭了。

    老头昂然说道:“淹死事小,失节事大,你这个贱人不能玷污我家门风。”

    桂姐儿急得六神无主,辩解道:“常言道事急从权,我没有辱没门风,再说河上救人向来如此。”

    老头不依不饶的道:“反正你和那歹人有了肌肤之亲,我可什么都看见了,你浑身上下都被他摸遍了,哼不是白璧无瑕了。”

    “那你叫我怎么办”桂姐儿脸色一红,有些埋怨的瞥了救命恩人一眼,不禁也来了气。

    老头狠狠一跺脚,指着河水:“你,你投水自尽去,一死全节吧。”

    桂姐儿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公公,叶桂山也呆了,心说这大户人家的家规也太霸道了吧落水难道不能救么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不投水是不是”火冒三丈的公公又恶狠狠的吼道:“那我就不认你这个有悖三从四德的淫妇。”

    “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桂姐儿本就苍白如纸的脸,再无一丝血色。

    “唉难道我不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公公悲天悯人的仰天长叹,“怎奈你一人失节事小,有辱先人事大何况值此兵荒马乱之际,老夫也只能快刀乱麻了。”

    “您,一定要逼着我带着孩子去死”桂姐儿尽管早知公公迂腐的不可思议,也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的不通人情。

    “死吧,死吧,就算你现在不死,一旦落到外人手里唉”公公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一死全节如同杀身成仁,正是躬行圣人之道。”

    万念俱灰的桂姐儿咬破了嘴唇,干脆幽幽说道:“反正嫁到你家也是生不如死,罢了,死了也算解脱。”

    奈何她腿脚发软,根本站不起来,便爬着往河边移动,叶桂山见状急忙伸手阻拦。

    “你滚蛋。”公公气急败坏的又挥舞起了野藤,“不要对她动手动脚,害得跳进大河也洗不清了,妇人以死明志,古已有之”

    叶桂山眼睛都气红了,大吼道:“你是人还是鬼连怀着身孕的儿媳妇都要逼死,老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畜生。”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朽也。”公公摇头晃脑的口沫横飞,“这叫做烈妇杀身取义,与其无耻苟活,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保全了她自己的名节,也全了我家的名声。”

    “呸”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何况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叶桂山目露凶光的逼近老头,狠狠的道:“老子救人救错了,我这就把你们俩扔进河里去,淹死了活该。”

    “救命啊”公公吓得拔脚就跑。

    桂姐儿哀叫道:“公爹,你带我走啊。”

    “滚我家没有你这样的无耻媳妇。”老头回头吐了一口浓痰,“我以七出之罪把你撵出家门,你是生是死都和我家再无关联。”说完急急如惊弓之鸟,落荒而逃。

    被扫地出门的桂姐儿只觉得天晕地转,一下子不省人事了。

    听到这里,徐灏也觉得不可思议,读书能读成这样的迂腐,也算罕见了,问道:“这老不死的到底是谁”

    秀兰嫂子解释道:“那是通州有名的迂腐文人,姓金,人送外号金大才,是文庙的一名执事,屡次落榜屡次考试,最是本地迂腐不堪的名利中人,多年来在圣人的脚下晨省三叩首,早晚一炉香,鬼迷了心窍,就想着考中举人好做官。”

    “好一个范进似的人物。”徐灏叹道,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秀兰苦笑道:“当年桂姐儿嫁到了金家,丈夫是一等一不争气的纨绔,公公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腐儒,成天当她下人般使唤,累生累死还要被打被骂,早就心灰意冷了,是以被扫地出门也算是因祸得福,只可惜,唉”

    徐灏猜到了几分,既然被叶桂山救了,在这年代大多会顺势以身相许,娘家没脸回去,妇道人家独自又生存不下去,身子又被摸了个遍,不跟着他还能跟着谁

    说起来叶桂山为人正直,要人品有人品,要长相有长相,要力气有力气,桂姐儿据说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没可能放过老实巴交的恩人,赖上他是一定的了。

    不过听这话里的意思,貌似桂姐儿接下来遇到了不幸,难怪秀兰会故意把此事说出来,多年来念念不忘。

    因为当初的一件小小的恩怨,柳少爷就不惜破坏两个女人的终身幸福,如此心胸狭窄的男人也算少见。

    徐灏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皱起了眉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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