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猷!项猷!项猷你在那里?”

    “项猷,我是项冠,听到答应一声!项猷!”

    没什么比在黑灯瞎火的雪夜里找人更痛苦的事情,虽然有几支火把照明,可是区区几里路走下来,项家兄弟就没有一个不是摔得满身雪泥,项康刚换上的干净衣服也再次浸满了雪水,可项家兄弟却不敢停下脚步,只能是一边大声呼喊着项猷的名字,一边艰难的向着通往下邳的道路上前行。

    更惨的还是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深,堆积到了几乎可以淹没项康小腿的地步。见情况不对,项庄只能是找到项康商议道:“项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么大的雪,找人实在是太困难了,你主意多,能不能想什么办法尽快找到三叔?”

    项康绞尽脑汁的盘算,突然灵机一动,忙上前几步,向在前面领路的虞家仆人问道:“在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荒废的神庙?或者可以避雪的草棚亭子?”

    虞家仆人仔细回忆,很快就答道:“再往前大概三里,有一个供奉社神的荒庙,荒破了很多年了,不过应该可以躲雪。”

    “快带我们去。”项康赶紧吩咐,又低声对项庄说道:“三叔和项猷肯定在找地方躲雪,有可能就在那里,如果不在也没关系,我们在那里躲雪过夜,天一亮再继续去找。”

    项庄点头答应,赶紧和项康领了众兄弟继续艰难前行,在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后,也终于看到了那座荒废多年的小破庙,同时让项康和项家兄弟欢喜万分的是,庙中竟然还隐约有火光。项庄再尝试着大声呼喊项猷的名字,结果破庙也果然传来了项猷的声音,“谁叫我?”

    “谁叫你?我!项庄!”项庄气冲斗牛,一边和众兄弟大步冲向那座破庙,一边大吼道:“项猷,你给我滚出来!你发什么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项康心细,确认项猷的声音后马上眼珠子一转,拉住了带路的虞家仆人,一边拿出一把铜钱塞在他手里,一边低声说道:“这位大兄,辛苦你了,但是很抱歉,你得马上回去,剩下的事我们自己办。”

    看在项康的铜钱份上,虞家仆人乖乖点头答应,还想讨要一根火把走回头路,项康却断然拒绝,又对他说道:“大兄,再辛苦你一下,火把不能给你,还有,你不能走来的路回去,要另外找一条路回家。路上如果看到人,还得请你马上躲起来。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家主人好,请千万记住。”

    说罢,靠着开铁匠铺已经攒下了几个子的项康又掏出了一把铜钱,硬塞进了那虞家仆人手里,叮嘱他如果实在躲闪不开被人碰见,只能说是帮忙带路寻找失散的兄弟项猷,又监督着他走了不同的道路离开,然后才快步冲向那座小破庙。

    进得连门板都没有了的庙门时,项伯和项猷父子果然都在庙里,还正被项家兄弟簇拥着说话,项康苦笑一声,正要上前行礼,不曾想项伯却抢先开了口,怒吼道:“项康,过来,跪下!”

    “你这个项家败类,也有脸叫我跪下?”项康心中窝火,可是碍于这个时代的规矩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乖乖的走到项伯面前双膝跪下,恭敬说道:“小侄项康,见过三叔父。”

    “项康,我问你,你父母过世之后,是谁把你抚养长大的?!”项伯厉声喝问道。

    “是叔父和叔母你们,还有族中的各位长辈,一起把我抚养长大的。”项康如实回答道。

    “那你还忘恩负义?对你的叔母和兄长她们不敬?”项伯再次喝问道:“还有,我写信给你,向你要五十把刀,你为什么只给二十把?”

    “叔父,冤枉啊,我那有对叔母和兄长她们不敬?”项康喊冤,又解释道:“刀的事,我已经和项猷、三叔母他们说得很清楚了,一是一次送这么多刀到下邳,太过引人注目,二是那个铁匠铺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垫不出那么多钱打那么多刀,如果不垫钱的话,又怕被冯仲发现,顺藤摸瓜找到叔父你的下落,所以我只能送了二十把。”

    “还有,我还说了,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给你送刀,早晚凑足叔父你要的数目。”项康又补充道:“这事项猷和韩离韩壮士没告诉你?”

    项伯语塞,也这才想起韩离确实对自己说过,项康还会再给自己送刀。然而项伯当然不会就这么罢休,又喝道:“冯仲曾经带人抓过我,你为什么还要认贼作父,和他结交,还搭伙开什么铁匠铺?”

    “我和冯仲已经化敌为友了,他也对我们的两位叔母十分礼敬啊?”项康诧异的回答,先看了一眼躲在阴暗处的项猷,然后才把自己和冯仲结交的经过仔细说了,又介绍了冯仲登门谢罪和主动给自己两位叔母拜年的情况,最后才又说道:“至于和他合伙开铁匠铺,一是因为小侄没钱,二是只有让他出面,才可以方便的从暴秦的官山(矿山)里买到涅石(煤炭)和铁矿,没他帮忙,小侄那个铁匠铺根本就开不起来。”

    其实项康话还没有说完,项伯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对自己说全实话,可是亲生儿子毕竟是亲生儿子,悄悄的瞪了项猷一眼后,项伯又老气横秋的说道:“好吧,你和冯仲的事,我就暂时不过问了。我现在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炼铁的干将秘法的?”

    “十来岁的时候,在一卷古书上看到的。”项康复述自己鬼扯过多次的谎言,又说道:“不过那卷古书在在那里,小侄也不知道,可能已经丢了或者卖了,也有可能在我们家的藏书堆里。”

    “那你能不能把那个炼铁秘法告诉我?让我知道如何炼出那种好铁?”项伯终于图穷匕见。

    “叔父,你怎么也要学那种炼铁秘法?”项康一惊,也隐约猜到了项伯约见自己的真正用意——想逼着自己交出冶炼地条钢的生产工艺!

    “这你不要管!”项伯粗暴的拒绝回答,又说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把那个干将秘法告诉我?!”

    如果是项家的其他人开口请求,那么项康倒是有可能一口答应,慷慨大方的把炼铁工艺传授给自家兄弟,但项伯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人,项康却是比谁都清楚——今天给了项伯,明天这种炼铁工艺就有可能姓了刘。所以犹豫了半天后,项康这才答道:“回禀叔父,不是小侄不愿意,是小侄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项伯的脸色重新变得难看了。

    心中已有对答,项康却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向项家兄弟说道:“各位兄长阿弟,请你们出去看一看,有没有人在外面偷听。今天你们在颜集亭闹的动静太大,我怕那里的暴秦官吏会派人跟踪偷听。”

    早就已经在自家兄弟中建立了一定威信,话又说得合情合理,所以听了项康的话后,项庄和项悍等人还真的毫不犹豫的出门查看情况。结果还好,没发现什么异常。项康仔细确认这点之后,也这才压低了声音,低声对项伯说道:“叔父,小侄是为了我们项家的将来,所以绝对不能把干将秘法告诉你。”

    “为了项家的什么将来?”项伯厉声问道。

    “为了我们项家将来起兵复楚的机会。”项康坦然答道。

    破烂的社神庙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不要说普遍年青的项家子弟了,就连杀人犯项伯都忍不住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想起兵复楚?”

    “不是想,是想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项康说道:“小侄纵观天下大势,觉得暴秦的统治绝对不会长久,天下迟早会重新变成乱世,所以小侄想把这个干将秘法留下来,看看将来有没有用在战场上的机会。如果真能用上,我们项家占的优势就太大了,不但复国有望,说不定还有机会为我们的长大父武信君项燕公报仇!”

    小破庙里变得更加安静,项伯和项家兄弟都象不认识一样的看着项康,也根本不敢相信项康心中竟然还藏着这么豪壮的巨大抱负。还是过了许久后,项伯才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说这样的话!”

    “小侄也觉得自己有些狂妄。”项康坦然点头,又说道:“但小侄相信我们项家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秦法苛刻,严厉而又繁杂,不仅东方六国的旧民苦不堪言,暴秦本国的百姓也是饱受其害。暴君嬴政和秦二世胡亥又不断倒行逆施,滥用民力,天下百姓早已是不堪重负,自古以来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一味只知道苦民害民的暴秦朝廷怎么可能长久?”

    “所以小侄敢断定,多则三年,少则两载,必然有英雄豪杰揭竿而起,讨伐无道暴秦,到了那个时候,小侄所知道的干将秘法,肯定就能为我们项家派上大用场了。”

    项伯彻底呆住,心里不断惊叫,“这是我的侄子?这是我看着长大的侄子?他的见解,怎么可能和子房先生的看法如出一致,都认定暴秦的统治绝不可能长久?还有,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样的话,就是子房先生都没有说出来过啊!”

    这时,项康已经自己站起了身来,又向项伯说道:“叔父,小侄之所以不能把干将秘法告诉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项家的生计考虑。项家破落后,两位叔母她们太难了,为我们项家人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愁白了头,小侄如果不把干将秘法留下来挣点钱,帮叔母她们补贴点家计,叔母她们只会更难,也更苦。”

    “你有这么好心?”项伯冷哼。

    “叔父,这点我可以做证,项康他确实一直在尽量帮我们叔母。”项庄站出来说道:“项康通过冯仲结识了下相的周县令后,很多下相的大户人家都带着礼物来拜访项康,项康他什么都没留,全都送给了叔母她们补贴家计,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叔父,这事我们也知道,我们也可以给项康做证,他确实把他的东西都送给了叔母她们,所以我们项家现在的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得多。”

    项家兄弟纷纷站出来给项康做证,证明项康确实一直在努力帮补家计,帮两位叔母分担养家糊口的压力。和二哥项梁联手败光家产的项伯听了脸上发烧,忍不住又恶狠狠的瞪了亲儿子项猷一眼,项猷缩着头不敢吭声,更加努力的藏进了黑暗处。

    项伯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项康的眼睛,然而当着众多兄弟的面,项康也不好逼着项伯收拾挑拨离间的项猷,只是又说道:“叔父,小侄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不管将来我们项家有没有起兵复楚的机会,为了我们项家的将来,也为了我们项家的现在,小侄都不能把干将秘法告诉你。”

    “小侄也不是信不过叔父你,是这个秘密被人知道得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就越大。所以抱歉,小侄只能答应以后一定想办法再给叔父你送去三十把刀,但是干将秘法,小侄绝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告诉叔父你!”

    项康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项伯就是再横蛮无理也没办法继续强迫项康交出所谓的干将秘法,只能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道:“随便你!不过你给记住,起兵复楚的话,在外人面前绝对不许提起!你不怕死,我还怕你连累你的叔母和兄弟!”

    “如果这里有其他外人在,小侄也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项康微笑回答,又十分细心亲自到了庙外去查看情况,提防有外人埋伏在旁偷听,也乘机缓解与项伯的争执。

    其后,还没算坏到极点的项伯倒是又主动提起了项康的亲事,一度想要继续南下去颜集亭,亲自出面逼着虞公兑现诺言,项康苦劝,又把关于黍叁的事告诉给了项伯。项伯也这才终于怒气爆发,一耳光抽在了宝贝儿子项猷的脸上,咆哮道:“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们和颜集亭的地头蛇结了仇,还想让我到颜集亭送死?”

    “孩儿想……,孩儿觉得应该没那么巧,应该不会恰好碰见那个黍叁。”

    项猷捂着脸的小声解释,换来了项伯更多的拳打脚踢,项庄和项冠等人赶紧劝阻,项康也说道:“叔父,现在打项猷也没什么用了,好在你应该还没有暴露,你还是赶快回下邳去吧。不然的话,黍叁那些人一旦发现你的身份,事情就麻烦了。”

    其实并不是很舍得真的毒打亲生儿子,听了众子侄的劝说,项伯便就坡下驴,骂着儿子停下了手脚,又向项康点头说道:“好,雪一停我就回下邳。”

    也是凑巧,天色刚有些微明时,下了一夜的大雪就逐渐开始转小,已经不敢再去颜集亭的项伯与众子侄分手,独自一人走向来路,项康则领了项家改道向西,直接返回侍岭亭。

    在此期间,心细如发的项康一直在悄悄留意着周边动静,怕的就是昨天晚上项家兄弟在颜集亭闹出的动静,招来颜集亭的官差跟踪尾随。结果让项康颇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和项家兄弟都已经回到下相县的境内了,四周都没有任何异常,很明显自己是在杞人忧天。然而就在松了口气的时候,项康的心头又突然一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暗道:“不对!”

    “情况不对!”项康继续在心里说道:“昨天晚上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黍叁那帮人就是再粗心大意,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很可能会派人暗中跟踪监视我们!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存在,数量也肯定不会很多,他们一直没露面,应该是因为害怕我们这边人多势众,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我们十几个人回下相,他们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肯定不敢冲着我们这十几人来。只会……。”

    想到这里,项康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项伯离去的方向,心道:“如果我是颜集亭的官差,我只会去跟踪擒拿独自一个人上路的项伯,项伯那里可能会有危险!”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项康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张开嘴,想招呼项家兄弟赶紧掉头回去,解救可能会遇到危险的项伯,可是话到嘴边时,项康却又下意识的打住,又在心里说道:“有没有必要去救项伯这个项家败类?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借别人的手干掉项伯这个项家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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