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秦末著名儒生的兄长郦食其丢脸,虽然是在饱读诗书的兄长陪伴养育下长大,汉军大将郦商不但对念书求学兴趣不大,对治家营生毫不关心,还和曾经的项康、刘老三一样,成天都喜欢无所事事的东游西逛,到处混吃混喝,是典型得无法再典型的乡间混混,在太平年间连媳妇都难找得到的闲人懒汉。

    也颇有些奇怪,秦末乱世中偏偏就是这类人最能混得风生水起,项家子弟和刘老三及他的沛县小伙伴就不用说了,郦商也是一样,靠着兄长的鼎鼎大名,不但在项康麾下混到了一份好差使,还被项康委以重任,独自率领一军进兵关中巴蜀,十分让人眼红的获得了独当一面的机会。

    郦商在打仗方面终于没给他的兄长郦食其丢脸,也没有让项康失望,凭借着一支孤军,郦商楞是拿下了易守难攻的汉中重地,还有物产丰富的天府之国四川盆地,其中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廷命令汉中巴蜀的郡县主动投降,但郦商的功劳却谁也无法抹杀,再加上汉军诸将中没有人比郦商更熟悉汉中巴蜀的情况,所以在南线一直危机不断的情况下,项康也一直让郦商替自己守卫汉中巴蜀之地,给了郦商相当不小的自主权力。

    权力最容易腐蚀人,郦商也不例外,大权在手后,郦商的饮食起居不可避免的开始奢华,身边除了有了如花似玉的美人之外,也多了一些阿谀谄媚的小人,头脑也难免有那么一点飘飘然,这些虽然不足以郦商对项康的感激与忠诚,却也让郦商实实在在的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郦商还有一个弱点就是政治嗅觉太差,当项羽的密使韩生悄悄来到汉中,暗中向他提出希望见面的要求后,郦商不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向项康安排给自己的文职副手仓批知会这一重要情况,还因为项羽使者韩生说他带来了郦食其的消息,郦商没有做任何的考虑,马上就在自家的大堂上召见了韩生。

    郦商确实和郦食其兄弟情深,也无比关心郦食其现在的情况,见面后也不客套,立即就向韩生问道:“我兄长现在在那里?身体可还安好?有没有他给我的书信?”

    “请信成君放心,郦老先生的情况十分安好。”韩生回答道:“老先生他现在当然是身在彭城,虽然他坚持不肯向我们西楚王投降,但我们西楚王出于对他的尊敬,还是一直对他以礼相待,专门安排了可靠人手侍侯他的饮食起居,敬为上宾。至于郦老先生的书信么……。”

    说到这,韩生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才说道:“不敢欺瞒将军,在来之前,小使的确与郦老先生见过一面,问他可有什么书信带给将军,但郦老先生却拒绝作书,仅仅只是要小使给将军带一句话,要将军不必挂念他的安危,只管用心侍侯汉王,不要因为他而耽误了汉王的大事。”

    万没想到项羽使者韩生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口信,郦商先是楞了一楞,然后颇为自豪的微笑说道:“没错,这的确是我兄长的说话风格,算你聪明,没有捏造什么鬼话来骗本将军,不然的话,本将军担保你今天走不出这道大门。”

    “将军言过了。”韩生微笑说道:“郦老先生的忠义正直,天下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小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然也不敢捏造改动郦老先生口信的一字半句,否则不但绝对瞒不过你信成君,还必然会被天下儒者所笑。”

    虽然明知道韩生是在故意说甜言蜜语哄自己高兴,可是听了韩生对郦食其的奉承恭维,郦商还是颇为受用,笑笑说道:“看在你给我带来了兄长的口信份上,坐吧,说说你的来意,不过本将军有言在先,如果项羽想要用我兄长威胁利诱于我,那是白日做梦,我如果会被他的威胁打动,我兄长第一个不会答应。”

    “这点请信成君放一百个心,我们西楚王气度何等尊贵,怎么可能会做出用人质威胁将军的卑鄙之事?”韩生笑着回答,又在郦商卫士的指引下坐下,然后才说道:“但小使也的确是为了信成君而来,小使知道信成君不日便将大祸临头,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才不辞劳苦,不远千里来搭救信成君。”

    郦商又楞了楞,然后冷笑道:“少来先惊后抚这一套,这样的说客伎俩,你给我兄长提鞋子都不配。”

    “信成君认为小使是在危言耸听?”韩生故做惊讶的反问,又问道:“难道信成君真的一点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

    “我听到什么风声?”郦商疑惑反问。

    故意仔细的打量了郦商片刻,韩生才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信成君是真的不知道,不敢欺瞒信成君,我们西楚朝廷收到了柴武被汉王斩杀的消息后,当时就有人向我们西楚王进言,劝我们西楚王改立信成君你为汉中王,接替柴武统领汉中和巴蜀之地。”

    郦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韩生察言观色,又马上说道:“我们西楚朝臣如此进言,当然是为了离间汉王与你信成君之间的关系,让汉王对信成君你生出猜忌怀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西楚朝廷还故意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让汉王派往彭城的细作听到风声,向汉王如实禀报。”

    郦商的脸色变得铁青,立即就恶狠狠说道:“卑鄙小人,你们以为我们汉王会中你们的无耻诡计?”

    “汉王凭什么不会中计?”韩生立即反问,又说道:“请信成君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若你处在了汉王的位置上,听到这个消息,又知道信成君你的兄长被我们西楚王扣为人质,会不会生出疑心,加强对信成君你的防范?”

    郦商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假如自己是项康,也肯定会生出怀疑,韩生趁热打铁,又说道:“当然了,以汉王之能,肯定也会马上明白,这不过是我们西楚朝廷的离间计而已,但是不知道信成君听说过曾参杀人的故事没有?有人突然告诉曾子的母亲,说曾子杀了人,曾母不信,第二个人又对曾母说曾子杀人,曾母还是不信,可是第三个人说曾子杀了人后,曾母却被吓得越墙而走。”

    “信成君请再想一想,会有多少人在汉王面前说你杀人?”韩生又问,然后说道:“信成君你并不是汉王的淮泗旧人,虽得汉王的信任与重用,被委以守卫汉中巴蜀的重任,可是那些早在淮泗之时就追随汉王起兵的淮泗旧将,又有那一个不眼红信成君你现在的权势地位?见有机可乘,有空子可钻,他们怎么可能会甘心错过把信成君你取而代之的机会?到时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管汉王如何贤明,又怎么不可能对信成君你生出猜忌防范之心?”

    好不容易才靠着蒯彻举荐获得重用的项羽谋士韩生火力全开,字字句句都是直指人性本能,让郦商驳无不可驳,只能是冷笑说道:“那又怎么样?汉王难道会因为你们的卑鄙离间,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刀把我杀了?”

    “谁敢担保没有这个可能?”韩生马上反问,说道:“汉王对将军你生出了疑心,担心你突然反叛,除了直接把你处死一劳永逸之外,再有一个选择就是收走将军你的兵权,把将军你调回关中就近监视,他如果这么做了,又岂能不担心将军你心中不满,对他生出仇恨,成为汉国内部的隐患?到时候将军你行事说话只要稍有差池,或者那个嫉妒将军你功劳权势的卑鄙小人随意诋毁几句,汉王又岂能不生出杀心?”

    滔滔不绝的诋毁了项康的驭下之能一通后,韩生又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汉王英明神武,坚持不去理会旁人挑唆,可是将军你将来还有出头之日吗?把将军你的兵权收回又束之高阁后,汉王就是再英明再神武,也决计不敢再次重用将军你了吧?到时候将军郁郁不能得志,有冤难舒,有亲也不能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痛苦处境?”

    离间计永远都是最恶心人的诡计,即便明知道韩生是在危言耸听,可是考虑到人性本能,郦商依然还是心头打鼓,不得不把韩生的话听到心中。韩生则抓紧机会,取出了一份黄绢诏书,起身捧到郦商的面前,说道:“信成君不必忧虑,只要你收下了西楚王送给你的这份礼物,不但再不会有任何的危险隐忧,令兄郦老先生,也很快就能回到汉中,与大王你兄弟团聚。”

    郦商还算理智的没有伸手去接那份诏书,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已经被韩生摊开的诏书,见诏书是关外诸侯共尊的天下之主楚义帝熊心所写,直接册封自己为王,也明白将汉中巴蜀之地封给自己做为国土,上面还盖有楚义帝的印信。

    人之常情,在王位和更多权势的诱惑面前,说郦商全然不会心动绝对是假的,好在郦商也仅仅只是心中一动,然后马上就把已经捧到自己面前的诏书打飞,喝道:“少来这套!汉王对我恩重如山,我决计不会背主忘恩的不义之事!”

    “大王为何还要执迷不悟?”韩生苦口婆心,说道:“大王敢不敢和小使打一个赌?不出数日,汉王最起码也会多派人手,严密监视大王你的一举一动,重的话就是直接下令把大王你召回关中,就近看管,大王你如果不肯听从,还马上就会有杀身之祸。”

    凶狠怒视了韩生一眼,郦商突然露出狞笑,说道:“你这个匹夫不说,本将军还差点忘了!来人,马上把这个匹夫拿下,打入囚车,押往咸阳请汉王发落,用这个匹夫的脑袋,替本将军证明清白!”

    堂上卫士答应,立即上前将韩生按住,韩生也不反抗,只是微笑说道:“大王,小使竟然敢主动上门请死,当然也做好了永远回不去的准备。不过小使必须提醒大王你一句,小使的死讯传回彭城之时,也是令兄被杀之日,绝无第二可能!”

    “你!”

    郦商的脸色开始发黑了,韩生则毫无惧色,说道:“大王,此话绝非小使要挟,大王你一想便知,倘若你拒绝了我们西楚王的一片盛情好意,那我们西楚王还把令兄留下有什么用处?还不是只能一刀杀了,让天下人都知道死心塌地追随汉王的下场?”

    毕竟不如刘老三那么流氓,说不出烹了自己兄长请分一杯羹的狠话,郦商顿时有些犹豫,韩生又乘机说道:“大王也请放心,我们西楚王还有交代,倘若小使能够平安回去,不管大王你是否愿意接受他的一片好意,他都会对郦老先生继续以礼相待,给大王你留下与兄长将来团聚的机会。”

    “你……!”郦商咬牙,很快就明白了项羽的恶毒用意,说道:“把你放了回去,将来我在汉王面前还说得清楚么?”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韩生再次反问,说道:“能够在这里侍侯大王你的,难道不是大王你最信得过的心腹亲信,大王你还用得着担心他们会走漏风声?小使离开了这里后,在离开汉国土地之前,难道还会自寻死路,主动暴露身份,跑去向汉王的人自告(自首),为了陷害你而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郦商动摇了,韩生则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大王,你与郦老先生之间的兄弟之情,小使也有所耳闻,大王你的双亲过世得早,是令兄将你抚养长大,与你名为兄弟,实为父子,你真的就狠得下心来,用小使的命,去换你的兄长之命?”

    至亲兄长命悬他人之手,无论任何人处在郦商现在这个位置,都绝对无法下得定这个决心,神情狰狞的恶狠狠盯着韩生,郦商咬牙出声,几次想喝令将韩生押往咸阳,都狠不下这个心。韩生明白郦商的心思,便说道:“大王,我想不必犹豫了吧,为了令兄的安全,让小使走吧,今天的事,决计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郦商的拳头早已攥得关节发白,可是为了自己的亲哥哥郦食其,全身颤抖了许久后,郦商还是缓缓坐下,无力的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的吩咐道:“让他走吧。”

    在场的卫士的确都是郦商的心腹亲信,听了郦商的吩咐,立即就松手放人,韩生则悄悄松了一口气,再不敢继续刺激郦商,拱了拱手就告辞离去,留下郦商在堂上枯坐犯愁,心中思绪百千,五味杂陈。

    郦商很快就后悔自己做出的软弱决定,还没到傍晚,郦商就发现自己放走项羽使者韩生实在是太大意了,虽说当时在场的卫士都是自己的亲信,自己也下了禁口令,可是谁又敢担保他们真的会一点风声都不走漏?不会贪图荣华富贵,悄悄向项康告密?自己为了保密,难道要把这些卫士全部杀人灭口?

    考虑到这个危险,郦商当然是愁得一夜未睡,然而更加让郦商心惊胆战的还在后面,才过去一天多点时间,他的府中管事又突然跑来向他报告,说是有人在暗中向他的家中下人打听消息,探听他在前天是否见了外来的陌生客人?郦商听了又惊又怕,忙问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人暗中打听我的消息?”

    “不知道。”府中管事的摇头回答让郦商心里更是惊惧,立即猜到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忠于项康的汉中文武,也更加后悔自己为了郦食其的安全,被迫放走项羽派来的秘密使者,让自己就是想跳进黄河也再洗不清楚。无可奈何之下,郦商也只能是被迫加强了自己家中的保密工作,小心提防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线。

    如此当然也就形成了恶性循环,郦商越是小心保密,暗中盯着郦商的眼睛也就越是警惕怀疑,也越是在黑暗中把郦商盯得更紧,这样的蛛丝马迹被郦商发现后,郦商的心里当然也越是警惕恐惧和后悔异常,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出这样的念头——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自己是否应该赌上一把?

    在这样的情况下,倘若项康也有所动作,或是亲自派人加强对郦商的监视,或是为了安全起见夺走郦商的兵权,把郦商调回关中就近监视,那么不用说,走投无路的郦商很可能就会被迫做出痛苦选择,汉军的大后方也肯定会发生叛乱,给在周边虎视耽耽的敌人以可乘之机,酿成后悔莫及的后果!

    不过还好,在这个生死攸关的重要时刻,项康的特使张良终于来到了汉中,然而让张良意外的是,他才刚在馆舍住下,还没来得及更衣沐浴,准备去郦商的住处拜访,陈平安排给他的汉军特务就来到面前报告,说道:“张司徒,小人已经和我们的人联系上了,情况不对,汉中郡守仓批已经暗中盯紧了郦商将军。”

    “为什么?”张良不动声色的问道。

    “有人往仓郡尊的院子里扔了一道书信,告密说郦商将军暗中与西楚王的使者见了面。”汉军特务低声答道:“我们的人听到风声后,也暗中加强了对郦商将军的监视。”

    张良苦笑了,说道:“果然厉害,一边暗中策反,一边主动告密,西楚霸王也跟他的堂兄弟汉王学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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