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我再问田亮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可是田亮亮照样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W.』⒉

    我大笑一声说:“你怎么就象村里的小媳妇儿一样,整天躲着不出门啊?”

    田亮亮却不介意我的调笑,只是说,他看我这顿饭哪,总觉得会吃得心惊肉跳的,还是不去了吧,省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而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我想,从笔墨司的角度,儿子即将出门,他这做父亲的只会从宾客那里讨个好口彩并借此祝福莫少平安顺利,他怎么会做那种出格事情?

    正好相反,即便是宾客有什么不妥、具体来说即便是我要挑什么事情,他大概都会尽力维持局面不好过于发作的。

    田亮亮说这当然了,他不是担心笔墨司会怎么样、而是怕我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我就说他多虑了!我不是那种整天吃饱了没事干无端挑事的人,所以只要他们父子知道分寸我又何必去惹人家不高兴?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他们不仁我当然要不义了;很大程度上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大。

    一开始我以为莫少这小子是没脑子的、我只把他的老爹当作对手,但现在好象他的确是有些变化了,去看看也好、难道鬼画术真的这么神奇?

    ……

    我是在半道上等到老画师的,因为他提前派鬼差来传话,让我务必和他一同前往。

    笔墨司的宅子前面张灯结彩、真的是热闹非凡。

    再一看,父子俩一左一右,都在不断拱手作揖、抱拳迎客。

    一见到老画师,笔墨司自然是满面春风地赶紧上前来行礼打招呼;对应付这种场面老画师自然是驾轻就熟,两个鬼中大人物也就寒暄了几句。末了笔墨司道一声慢待了、便挥手让家里的鬼差来将老画师引进去。

    也不知道笔墨司是有意或无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我一下;而莫少倒是象个乖孩子似的站在旁边不停傻笑,只是不时偷偷瞄我一眼。

    对这一切我倒是看得很淡。因为一切有老画师出面应酬,我乐得躲在他的背后装傻。

    进到院子里,又有一些官员显贵一拥而上来和老画师打招呼。

    引我们进去的鬼差倒是利索得很!见老画师忙着和那一堆鬼物打招呼,他就牵了我的缰绳绕开这些人,把我引到一处地方。

    我抬眼一看,这地方就在酒席边缘,虽然有些冷落我的意思,但倒也落得清静;一看面前的案桌就知道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因为没有设凳子只有桌子、而且上面只摆放了两只盆子装些酒菜。

    这样也好。作为一头驴子,人家做到这个地步,我应该知足喽!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鬼差做了件失礼的事情。

    我认为他的确是失礼了——因为他在把我牵到‘指定’位置以后,又不知道是主人事前有意吩咐过的还是他自作主张,这家伙竟然把我的缰绳系到案桌旁边的石头上了。

    我虽然没有发火,但当然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很显然,人家这是防着一手,生怕我生事搅局呢;所以才想出这招来,把我拴住了。

    不过我又对自己说:先忍忍吧,再看看他们还能整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我再看四周,原来我这张案桌是在院落偏僻处临时加设的,虽然也挨着宴席,但前面摆着一大盆植物,起到了临时屏风的作用,把我所在的地方和其他宾客区隔开来。

    这家父子终究还是小心眼了些啊!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显示他的仁至义尽?

    不过这样也好,我不爱这种热闹场面,就图个清静;那么,我是不是现在就开吃,好填饱肚子早点退场了呢?

    就在这个时候老画师也被引入到他的位置上来了,这里是整个宴席最显眼的地方。

    我从树影人缝里看过去,只见他坐定以后,开始左顾右盼、还招手叫了一名鬼差过去问话,然后那名鬼差朝我这个方向指了指。

    我就知道老画师应该是在找我。

    鬼差指过以后,他就微微点头不再看我这个方向。又过了一会,那鬼差就过来传他的话,要我稍安勿躁;等会他要和我一起离开。

    我知道老画师是什么意思,他这还是怕我的驴脾气发作啊!于是我也请鬼差带话给他,就说:“清静心凉”四个字,老画师一定明白的。

    然后我也不管宴席有没有开始,就开始埋头大吃大喝起来。对,就是这样;人家既然是请我来赴宴的,那我的任务就是吃喝,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这可是白吃白喝啊!主人应该有责任和义务酒肉管够、饭食管饱的吧?

    酒宴仍然还没有开始,因为大小官员们虽然已经来齐坐定,但似乎还有重要的鬼物还没有登场。我是独自在暗处听着近处的宾客轻声议论然后判断出来的。

    虽然这个与我无关,不过我还是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咀嚼食物时发出太大的声响。毕竟始终是客、而且还是一个不大受待见的客,有些东西不得不掌握点分寸;因为我是来作客、不是来搅局捣乱的。

    另外,我虽然不喜欢笔墨司父子,但这不是食物的错;彼此之间的不愉快不影响我对美食的好感。

    所以我就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和嚼食的幅度,开始细嚼慢咽、用心体会冥城的佳肴。

    这一细品味,也就尝出味道来了,刀功火候外观营养,真是没话说!

    酒当然也是好酒。

    人生一世,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今天同样不例外。

    我从这顿饮食中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难言的想家的味道。

    当然,并不是说冥城的食物风味和桥头村的有什么相近之处;正好相反,天壤之别。

    这可是正式宴会啊!所以桥头村的乡土风味怎么能与之相比。

    但也正是因为差别太大,所以眼前这些精致美味的食物让我特别特别的想家。

    首先冥城的宴席是夜宴,虽然有各种各光照,但光线始终比不上我在桥头村那种摊在阳光下的宴会,那种场合真是开朗和舒心。

    其实冥城的酒宴,来客是拘谨的小心翼翼的、座次是经过精心排定整齐的,互相之间即便满脸堆笑也是作假的成分居多、太客气了!

    而桥头村的客人都是乡里乡亲,一窝蜂而来一点儿也不见外、到了开席就毫不客气地奔着方桌而去,饭是用两人合抱的大木甄盛装,菜是大刀切大块蒸煎炒煮又大盘大碗装的,食客是粗直大嗓门饿豹子似的,酒是自己产的粮食自己土法酿造的……菜品的确不精致,吃相也豪放粗陋不好看,只管够管饱吃得欢乐就行。但这些已经潜移默化成为我生活和习惯的一部分。

    完全不象现在,为了这一顿饭我得如此小心。

    然而并不是我畏惧笔墨司父子,而是身既是客、就得遵守客随主便的道理。

    我平生第一次如此温柔小心地对待眼前这些食物,仿佛害怕我容纳惯了粗糙食物的肠胃、一不小心就会委屈了它们伤害到了它们。

    而不用多久,莫少同样会作为一个异乡客,到一个他完全陌生和不适应的地方去。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会在人间的宴席上,面对一堆从没见过的食物而无从下口、最后又会不会象我一样的想家?从而想到令他爱憎交织的父亲笔墨司的诸多好来?

    ……

    呃,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莫少今后境遇的好或坏,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只是头驴子,想要回家而已!

    赶紧把漂得太远的思绪收回来。

    这时才发现身旁不远处的盛宴已经要开始了。

    我低头认真聆听着笔墨司对来宾的致词。在这之前因为走神,我已经错过了老画师代表阎王对他们父子俩进行训勉谈话的那一部分;而现在,笔墨司正在用很长的篇幅和很华丽的用词,对阎王的关心和爱护进行感谢,并保证一定不辜负大王的希望,而莫少即将远行、当众提出他作为父亲的期望和要求。

    你别说,只有在这个时候,笔墨司作为父亲的角色来谈话,听起来才正常才真正象回事,至少我没有感到讨厌、且发自内心地表示理解。

    然而笔墨司不愧是官场老手,他在将要结束致词的尾声部分,还特别地表示对老画师的敬佩和感谢。

    开席了,笔墨司先提议所有人一齐举杯,向未能出席宴会的阎王祝酒。

    所有人干了这一杯之后,又向所有来宾敬酒祝愿。然后父子两人这才一起来到老画师面前向他祝酒。

    酒能助兴,于是场面渐渐开始热烈起来。

    但是笔莫少始终控制着宴席上的局面,让所有的宾客都成为衬托莫少这朵花儿的绿叶。

    我想,即便是到大肉球成婚的那天,那种场面和气氛也恐怕不会超过今晚。

    “做父亲可真是不容易呀!”

    我在心里感慨着。到现在我才真正把自己当成了客人了。是的,就算我只是一头驴子,就算人家是在刻意防备着我;但此刻我也愿意做一片叶子、或者是花下的刺也好,我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衬托一下这朵红花。

    这样的场景,人的一生能遇到几回呢?应该不多。

    那么,我就老老实实地做一名客人,安分守己、不捣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无论是在冥城也好、阳间也好,事情的发展都不会以我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或与个人愿望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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