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很快就会有追兵来赶呢。

    离城渐远,奇怪的是冥城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看来,阎王对于老画师和我的这次逃亡并不十分在意,似乎并不打算上演类似‘月下追萧何’的那出戏。

    既然如此,我也跑得累了,就自作主张放松下来信步而行、老画师也没有表示反对。

    又往前走了好远,我才注意到眼前一直都是灰蒙蒙、雾沉沉的,前后左右都看不到边、也就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老画师问我这么一跑动,是不是要舒服点?

    嗯,的确舒服,身体活动开了、气也顺了,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

    我扭头问老画师:“咱们究竟要去哪?”

    老画师却这么回答我:“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里竟然累积了这么多的怨气、要跑这么久才散得完,真是苦了老夫这把老骨头!”

    呵呵~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我又问老画师,什么意思?

    “你病得不轻,老夫这是在给你治病知道吗?”

    我一听笑了,老头子吓我啊?生不生病我自己还不清楚啊!怎么我不知道他反而明白,耸人听闻!

    这样一想我就满不在乎、摇头摆尾。

    但是老画师却严肃地告诉我,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生什么病了!

    老画师点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和生前相比,有了什么变化?”

    我努力想了想:好象没有。

    “你变得相当的聪明机智了。”

    “哈哈!”我乐了,如果这都算病的话,那我真的期望病得越重越好!

    然而老画师却摇头说:“你不要没事傻乐,听老夫说,你小小年纪,却开始热衷于权谋机变、事事暗藏心机,明明是个孩子、表现出来的城府却不输于成年人,就连笔墨司范无救等人有时也逊色于你,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自己从前是这样的吗?正常吗?对你来说,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权谋吗?我哑然失笑。我和田亮亮处在冥城社会的最底层,虽然担了一个义士的名头,但是又有什么资格谈‘权’,太抬举我了吧!

    老画师说:“但是和你接触的是谁?大王以下,崔判、笔墨司……就连范无救、牛头马面都和你做了朋友。”

    我想了想,倒也是。不过转念一想我又笑着对他说:“您多虑了吧?我觉得很多事情是因为我来到冥城以后被逼出来的,倒不是我的本意非要这样。我想换作其他人和我一样的处境,恐怕也免不了这么做。”

    但是老画师听了我的辩解,仍然满带忧色摇头不止,似乎对我有种朽木不可雕感慨和无可奈何。

    我暗笑,不过却表示想听老画师进一步说说,我这个‘病’,究竟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也罢,老夫就和你细说一下这黄泉水……”

    老画师先前说了,冥城大井中的死水是阎王在建城之前深入九幽之地、费尽千辛万苦采集来的黄泉之水,能够洗尽生机、养育魂体,这个我已经了解。

    而我记得自己在被笔墨司投入阴阳镜时,那只铜盆里的死水已经被倒掉,自己是站在空盆中和笔墨司进行对话。

    然后中招,身体才被变小、变透明……

    所以我并没有直接接触过死水、也就是黄泉水呀!就是后来在盆景中和阎王、老画师相见时,也只是在湖边照了一下被收去影子而已。

    老画师却说:“要是笔墨司有杀心,你早就和黑猫一个下场了。”

    这个我相信,不过他为什么不杀我?

    老画师说:“因为范无救的那一掌,给你种了一道保命符。后来你急于还家,去揭王榜,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

    “当时你为了自救,误打误撞地将王榜悉数咽进腹中、而且吞食了王印。”

    “啊……我的变化,难道真是因为这个?”我有些吃惊。

    “你以为呢?王印、王榜,本来就是权谋机变的产物、非同小可;被你吞入腹中以后无形中便抵消了阴阳镜的影响,但也由此带来负作用就是,让你这头驴子也有了权谋心机……”

    老画师说到这里,大摇其头,显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

    “但我不过是头驴子而已,阎王似乎用不着担心我会取而代之吧?”

    老画师说:“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不是大王的麻烦、而是你自己的麻烦!”

    “怎么说?”我奇怪地问。

    “正因为你是驴子,却有了亲近权谋的愿望;而这是显然不容易得到的,所以你的执念会改变你的心——回家的执念再加上权力的执念,极易形成死结。更为严重的是,鬼魂在进入轮回之前本来是不死不灭的,但是对权力的向往将会让你象活人一样逐渐衰老。”

    原来是这样、我这头连小人物都算不上、被当成畜牲的驴子,竟然患上了权力病!一想到这,我不由得对着老画师苦笑起来。

    “那我这病还有没有救?”

    老画师说,自然是有的、“况且咱们决不可能容许让一个对权力有着向往的鬼魂出任义士到阳世去,否则鬼心受其侵蚀变为野心,那岂不是要生出天大的麻烦?”

    “等等!”

    我突然打断老画师的话,问他,“您的意思是说,我仍然还是义、士?”

    “你为什么会认为不是?”

    “咱们不是得罪了阎王,这才仓皇逃出冥城来了吗?”

    “啊?!哈哈哈哈……”老画师听了我的问话,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开始大笑、接着竟然笑得从鞍上滚到了地上。

    他这幅模样,让我顿时如同丈二和尚摸头不着脑。难道,我又错了?

    老画师笑了半天,这才正色对我说:“以后没事多往外跑跑,把执念郁积的气散了便是,这对你的病体康复很有好处。”

    完了,脑子一下子不够用……

    老画师又说:“所幸老夫还有几分薄面。大王说了,竟敢挑战王令权威,孙远确实把他气得不轻;不过,与其暗里做、不如明着来,傻大胆也有可取之处……所以你这头驴子的请求,他破例照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咱们回去!”

    “去哪?”

    虽然已经明白,但我不是不甘心地问。

    老画师觉得我真是不可理喻:“当然是回冥城啊!难不成你以为老夫真的是来带你一起逃亡的不成?省省吧!没有大王的命令,怎么可能离开王城!”

    哦,好吧、好吧……我特么真是一头自以为是的蠢驴!

    我痛苦地呻吟起来。

    “要不,您还是放我走吧。”我苦苦哀求老画师。

    他当然果断地摇头。

    “又犯傻了!别说你离不开、就算是走得脱,你这驴子魂如何进得了肉身?更何况……”

    “什么?”我急切地问。

    老画师却不住地摇头。

    然后他又说:“再说,如果没有老夫为你运用鬼画术,不等到达堂狼山你就魂飞魄散了。”

    “那是不是不做义士的话,你一定不会给我施加鬼画术?”

    老画师很明确地给了肯定答复。

    我听完后一下子泄气了:生了病、驴子身、鬼画术,横在我面前的,是三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哪!

    而按老画师指点的步骤,我应该:先治病、变回人形、接受鬼画,前提是我愿意为之付出代价、冥城没有免费的午餐。

    ……

    我怎么突然有种被套牢了的感觉!

    “请问,您贵姓?”我翻翻白眼,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老夫徐行。”

    好吧,徐前辈!听他的意思,我这下是没得选、必须自觉返回冥城了。

    那么阎王那里怎么办?

    “先治病,今晚这趟奔跑,效果你也亲自体验到了,老夫没有骗你。更何况气也出了、大王你也顶撞了,他都不介意给了这个面子、你又何必拗着不下这个台阶?”

    老画师苦口婆心地说。

    我说我没有罪。

    “你当然没有罪,但是你必须得承认是自己的错。”

    “等一等,”我说,合着到头来全都是我的错?

    老画师说,那是当然了、大王怎么会错!

    我说,这件事,如果阎王事先和我商量,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老画师不奈烦了,他把眼一瞪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大王想要做什么事还用得着和下面的商量?”

    不不不,这可不行。如果他还要这样的话,我可不能保证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阎王可不能这么蛮横!

    老画师张口想要反驳我,但是又被我堵了回去:“我知道您想说,可这里是冥城;冥城虽然不需要开放、但是适当改革一下也有必要啊!”

    老画师气得吹胡子,他虎着脸、瞪着我说:“老夫看你是病又犯了!要不要再跑个几百里?”

    唉……几百里?我想怕是接连跑上几个月也同样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阎王自然不会白给老画师这个面子,我并不想让老画师为难、但又不愿意做违心的事情。

    我最后表示说:“好吧,我愿意回去、也愿意当众为我的冲动向阎王道个歉;但阎王以后要再有什么想法,还是偷偷派人和我商量一下再下令为好、省得大家脸上难看。”

    这话老画师听得直撇嘴!“还偷偷派人……你把大王想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你是谁?”

    这回我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是倔驴。”

    无论如何,我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了;这叫丑话说在前头。

    最后我和老画师的意见倒是出奇的统一,我们不约而同地朝对方说:“好啦,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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