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给姜昕开的方子,她一连吃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姜夫人亲自上门,请顾瑾之再去替姜昕复诊。

    顾瑾之便跟着姜夫人来了。

    秦申四也到了。

    姜昕脸上的脓疮已经消了些,这是有了好转的迹象,让姜夫人很是高兴。

    顾瑾之给姜昕号脉,也发现她体内的热毒减退了些,药已经起效了。

    可是她的心情仍不太好。

    姜夫人让扔出来的枯枝,她又叫丫鬟捡了回来。丫鬟们不肯给她弄,她就要自己挣扎着下床,一屋子的丫鬟和妈妈都拗不过她。

    “再吃五天吧。”顾瑾之对秦申四和姜夫人道,“假如能好的话,再吃上五天就能痊愈了。”

    五天……

    这种凶猛之药,顾瑾之居然让姜昕再吃五天。

    姜夫人是不太明白,所以答应了。

    秦申四则有点心惊。

    复诊之后,顾瑾之坐下来,和姜昕聊天。

    姜昕倒能和顾瑾之聊几句。

    她对顾瑾之比较好奇,问她行医的时候遇到的趣事,又问她延陵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顾瑾之便一一和她说。

    吃了三天的药,她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能模糊看清顾瑾之的轮廓。

    她说:“你长得很高……”

    “是的,我长得比很多女孩子都高些……”顾瑾之道,然后看了看床上的姜昕,“你长得也挺高的。”

    “嗯,总有人说我太高了,不好看。”姜昕笑道,“没想到。还有人和我一样的高。咱们有点缘分……”

    姜夫人就趁机给顾瑾之使眼色,让她多和姜昕聊聊,顺便套套姜昕的话。

    顾瑾之微微颔首。

    姜夫人便道:“昕姐儿,你和顾小姐说话,娘先去忙了。”

    姜昕说好。

    顾瑾之就和她说了半下午。

    姜昕念了很多的书,对史学特别感兴趣,而顾瑾之也能插上一句半句。姜昕跟她说的时候,她侧耳倾听,鼓励她多说一点。

    说了大约半个时辰。姜昕觉得有点累了,才停住了。

    顾瑾之便起身告辞。

    原本已经,她的病情已经稳固了。

    结果第二天,她突然腹泻得止不住……

    大黄原本就是清泄之药,药性凶猛。顾瑾之也是想利用大黄,将她身子里残留的热毒全部排出。

    没想到,才四天,她的身子又开始反抗了。

    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秦申四征求顾瑾之的同意,停了皂角刺和大黄的药,给她开了白头翁汤。白头翁汤,她之前就喝过的。既可以清泄热邪,也可有只痢疾。

    她拉得厉害,只能又重复给她用白头翁汤。

    结果,一剂根本不起效。吃了两天,才止住腹泻。

    秦申四已经束手无策了。

    他对姜夫人道:“我从医这些年,也见过几例怪病,却谁也怪不过二小姐。夫人。我是无能为力了。您另请高明吧。”

    姜夫人就看顾瑾之。

    顾瑾之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仍觉得。药都是对的,只是二小姐自己的原因。您没发现,她房里瓶中的枯枝,虽然仍插着,却都是单单的一根吗?她情绪上对治疗很反感。”

    姜夫人就痛苦得捂住了胸口。

    她无力坐到了炕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她跟顾瑾之和秦申四道谢,送了他们出门。

    当天,她又请了太医院的彭乐邑太医和其他两位太医。三个人看了回二小姐,说是热毒,还问是谁开的方子。

    姜夫人说是秦申四,顾家七姑娘也看过。

    还把秦申四开的方子和顾瑾之开的方子,都拿出来给几位太医瞧。

    彭乐邑瞧着,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他能想到的方子,秦申四都开过了……

    “这些,都试过了吗?”彭乐邑问姜夫人,“仍是不行?”

    姜夫人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心却沉了。

    彭乐邑只得拱拱手,道:“老夫也只怕无能为力了……古往今来,能治疗热毒的方子,秦太医试了个遍。这都不起效……”

    他没有再说下去。

    姜夫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失态,客客气气送走了三位太医。

    她得到了证实,心里有了比较,就更加偏向于顾瑾之的诊断:昕姐儿只怕是自己情志上的病。

    姜夫人再次登门,求顾瑾之想法子救救姜昕。

    “……上次,她不是和你说了半天的话么?”姜夫人道,“跟我们和家里其他人,她从来不说那些。她佩服有本事的人,愿意和你说说,还请七小姐帮忙,问问她。她哪里若是不好,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替她办成的……”

    说到最后,有点哽咽,又有些无奈。

    宋盼儿听了,连忙安慰她,又对顾瑾之道:“那你快去吧。”

    顾瑾之说好。

    她又去了姜家。

    姜昕躺在床上。和上次相比,她头发掉得更多了,面目颇为可怖。

    有位年轻、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坐在姜昕的床边抹泪,而姜昕阖眼,并没有搭理她。

    顾瑾之和姜夫人进来的时候,听到姜昕不冷不热的说:“大姐,你家里也忙,还要照顾沐哥儿,回去吧。”

    那年轻妇人眼泪就落得更加厉害:“小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是姜家的长女,叫姜昀,如今嫁到了郑国公府,做了国公夫人。

    姜昕就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姜夫人上前,对长女道:“走吧,咱们出去说说话,你妹妹这里,让七小姐陪陪她。”

    听到七小姐,姜昕微微睁开了眼。

    她上次恢复了点滴的视力。又重新黯了下去,只能看到一团团的影子,看不清哪个是顾瑾之。

    而姜昀,起身给顾瑾之行礼,才和母亲出了妹妹的院子。

    “娘,依我说,还是请个高僧来做场法事吧。”姜昀抹了泪,又跟母亲旧话重提,“我瞧着小妹这样子。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她好好的人,为什么不想活了?”

    姜夫人摇头。

    她仍坚持她的立场:“咱们家,不信那些。”

    姜昀又劝,可发现母亲根本劝不动。

    姜夫人性格也有执拗偏激的一面。只是平时她隐藏得很好。一般人发现不了。姜昕的性格,多少还是随了母亲的。

    ——*——*——

    顾瑾之坐到了姜昕床边,见屋子里有服侍的丫鬟和老妈子,便吩咐她们道:“我和你们姑娘单独说些体己话,妈妈和姐姐们不如先去忙?”

    姜夫人吩咐了这些人,让她们都听顾瑾之的。

    于是,姜昕的乳娘万妈妈就领着众人出去了。

    内室里只有顾瑾之和姜昕。

    “你又来瞧我了?”姜昕语气平淡道。“这次还开方子吗?上次那个方子,我吃了好些,只是最后腹泻,功亏一篑。真叫人失望。”

    她就是平铺直叙一件事,并没有任何的褒贬意。

    顾瑾之则笑了笑。

    “你的闺名叫姜昕?”顾瑾之不接姜昕的话,只顾自己说起来,“有字没有?”

    “没。”姜昕道。“取个字做什么,我又不是去考学……”

    “那我就叫你姜昕吧。”顾瑾之道。“这样叫,能准备表达你的名字,没什么亲昵或者生疏在里头,仅仅是客观的称呼。”

    姜昕有了,便有了点兴趣,道:“如此甚好,我也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昵称。那我叫你顾瑾之。”

    顾瑾之也同意了。

    “姜昕,你为什么不想活?”顾瑾之问。

    姜昕顿了下。

    她的表情,里面带了几缕复杂,倒也没有反感。她似乎很欣赏顾瑾之这种另类的问法,而不喜欢迂回。

    她微微抿了抿唇。

    “没有,我也想活。”她还是撒谎了。

    “其实这是假话,你对活着并没有什么兴趣……”顾瑾之道,“因为什么呢?我有点不太明白。你过得应该比大部分的人好。比如大冬天还要在外头扫地的小丫鬟,你过得比她好,为什么就不愿意活着呢?”

    姜昕的唇,抿得更深。

    她没有接话。

    “……你母亲说,你父亲和家里人都很疼你。”顾瑾之又道,“你是不是做过什么羞耻的事,怕将来抖出来,自己脸上不光彩?”

    姜昕错愕,继而失笑。

    “什么呀。”她对顾瑾之的想象力感到好笑,却没有生气。

    她放佛有点欣赏顾瑾之的敏锐和直言。

    至少顾瑾之是第一个看得出自己没什么求生**的人。

    “不是。”姜昕笑了笑,“我没做错过什么,更不是害怕了。我只是觉得,日子有点无聊……”

    “无聊到想死?”顾瑾之问。

    姜昕又笑了下。

    她摇摇头,道:“没那么严重。”

    说罢,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顾瑾之,你觉得世上的万事万物,是什么样子的?”姜昕道。

    这个话题,太过于宽,有点不好回答。

    顾瑾之也沉思了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偏向的吧。我喜欢美好又简单的事物。你呢?”

    “我看不见。”姜昕道。

    她现在眼睛是模糊的。

    “那生病之前,能看见的时候呢?”顾瑾之笑着道,“你觉得万事万物,是什么样子的?”

    “我从小就看不见。”姜昕道。

    顾瑾之微愣。

    “你……你怎么会看不见?”她道,“这个,我没有听你母亲说过。”

    “我看不见颜色。”姜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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