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有趣。

    并不是具体在说哪一点很有趣,相反这个世界真正有趣的地方,就是有很多可以引发人们兴趣的东西。

    有的人嗜好吃酒,有的人以赌博为乐,有的人流连山水,有的人贪图安逸,有的人偏爱诗词歌赋,有的人就是要舞枪弄棒,有的人酷爱美人膝,有的人钟情于杀人剑……你总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得到一样东西愉悦自己,聊以**,才不至于在满足了温饱以后,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当然不是每种有趣都值得被推崇,也不是每种兴趣都泾渭分明。

    自从有了这一世的记忆开始,我这一生做的事都跟逐鹿天下有关,以前是在辅佐师父,现在则是为了自己——当然了,在慢慢回想起部分以前被我弄丢了的往事之后,我现在已经知道失忆前的我,也有着同样的兴趣。

    长安陷落之后,我转战过很多郡县。不敢说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也不算孤陋寡闻。洛都的纸醉金迷,长安的庄严与尊贵,濮阳的坚城高墙,下邳的湖海与良田,江东的秀美山川……但凡我多读点那些专门教人堆砌华丽辞藻的书籍,说不定我也能留下一些脍炙人口的诗篇。

    “可惜没有如果。”

    看着窗外的杨柳飞絮,我浅浅饮下盏中的温热米酒。窗外满眼的绿衣盎然,比起万物苏醒的初春时节其实更加富有生机,只是冬春换季的那种颜色忽然交换的对比看起来更明显罢了。

    夏日的风缓缓吹来,没有了重若千斤地甲胄压抑,我身上的轻纱竟稍稍扬了起来。

    悠扬的琴声缓缓歇止,他慢慢睁开眼睛。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没有人是完美的。”他微笑得很勉强。只是弹了一首曲子就在轻轻喘气,看来他着实病的不轻。“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何不用在自己深感兴趣的事物上,反而要去强求连自己都不感兴趣的东西呢?”

    “这么说,叙兄的琴艺这般好,其实是兴趣使然?”我看着窗外这曾属于陈登的庭院里,几颗夹杂在绿杨翠柳间的几颗枯树。不知道陈登是怎么想的,在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间植入代表死气的黑色,难道就不觉得碍眼吗?

    我其实是想称赞黄叙的琴艺的,但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到该怎么说。没有人不喜欢认可与称赞,当一个人获得另一个人称赞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对他产生好感,有利于消除两个人的隔阂。如果我有公瑾“曲有误周郎顾”的水平,也许现在我们之间的气氛,早已热络上了几分。

    对于不看那种装儒雅的书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后悔,但此刻却很惋惜找不到合适的赞美让话题延续下去,博得对方的好感。就像以前在家里听夕颜或者桃芝弹琴的时候一样,有听没有懂。的确我们的关系已经是夫妻没有错,但我们能说的话,其实并不多。成亲并不是拜个堂洞个房就可以了,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共同语言真的很重要。

    “兴趣倒也说不上,只是为了打发些闲暇的时间吧。”黄叙从琴案旁站起,然后走到我身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很慢,仿佛时间在他身边流动的速度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是樱花。”黄叙也看着窗外。“三四月份春末初夏的时候,才是樱花盛开最灿烂的时节。若将军来匡琦的时候再早些,就能看见这红绿交相辉映的庭院,最美丽的风景。”

    我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娘的只是看了一眼我在看的东西,就能猜出我在想什么,这种洞察力……已经不是聪明就能够解释的了了吧?

    难怪他会生重病,这种妖孽,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上。

    “看将军这充满杀气的眼神,莫非,是不想给叙留条活路?”黄叙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辜。

    “居然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看来我的修养还是不够。”我板起脸,一本正经说道:“但……一想到要与你这种聪明人为敌,我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将军言重了,且不说叙区区一个病弱之躯,不可能对将军造成威胁,至少眼下,家父与叙都对将军没有恶意,将军不必杞人忧天。况且,”黄叙还是微笑,仿佛我的威胁对他来说完全没有用。“若论妖孽程度,一手制造了三天破皖和夜陷匡琦两个奇迹,将军的恐怖程度根本就不在叙之下。”

    “现在没有威胁,不代表以后都没有,江东与荆州的新仇旧恨,只怕叙兄比我更清楚。”我将眼睑压下,低沉了声音。“我这个人只认死道理,敌就是敌,友就是友。除非……”

    “父亲不会同意的。”黄叙的笑容带了点无奈。

    “既然如此,叙兄大可劝说黄将军一起投效我军啊,我可是很有容人之量的。我想,以令尊对叙兄的宠爱,怕是不愿意与自己的儿子兵戎相见的。”

    其实,这才是我的目的。

    昨晚在送走陈登之前,我已经安排了黄月英替黄叙诊过脉了,而结果……并不好。

    “早产儿?”

    “如果我的诊断没错的话,是的。”黄月英的的脸色凝重。“因为并没有母体上获取足够的营养,早产儿通常会从胎带点毛病。其实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后天如果能好好将养,便与常人无异,奈何……我问过黄公子了,想是他娘亲早逝,父亲又常年奔波于军伍,才使得他没有好好得到照料吧。”

    “这个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可以治吗?”

    “要治倒是不难,黄公子的身体虽然虚弱,毕竟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但我们现在可没有那种时间,军中也没有那种药。”

    也就是说,要治愈黄叙最好的办法,仍然是把他送去吴县,送到华佗身边。

    没有办法现在就得到黄叙的是很可惜,无妨,我还可以继续挖他爹的墙角。

    “叙刚刚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黄叙苦笑。“爹这个人……唉……要他效力江东,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叙兄身为人子,自然是不好让老爹为难,但我可没那种顾虑。”我哈哈大笑。“只要叙兄肯配合我乖乖去江东,剩下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原来,这就是将军违背对父亲的承诺,至今不让叙回家的原因么?其实叙也有个问题,想问将军很久了,”黄叙无奈笑笑,要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那可太浪费那颗聪明的脑袋了。“父亲虽然是中郎将,但也没有立过什么大功,名声不彰,家父到底是哪一点,有值得将军如此看重?”

    呃……好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

    虽然我也解答不了黄叙的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我招揽黄忠的决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忠这个名字就是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仿佛一直有股声音在揪着我的耳朵大叫,假如这次我没有延揽到黄忠,就是一种会悔恨到捶胸顿足的遗憾。

    我给不出答案,黄叙也没有继续逼问,我们俩捧着早已煮好的温茶,慢条斯理的小口抿着,并不着急说话。窗外庭院的风中浮沉着细碎的柳絮和偶然掉落的绿叶,竟有一片随风飘进了屋里。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悠闲的生活的,无需算计要夺取谁的性命,抢掠谁的地盘。但同时我也深知,和平需要安定的环境。

    一个不是是个人,都能坐上天下第一人的宝座的环境。

    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我们宁静的气氛。说是喧嚣其实并不太准确,那个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来自遥远的别处。

    “叙兄,跟你打个赌。”我好笑看着黄叙。“现在正在外面闹事的,是你妹妹。”

    “将军这局怕是设不成了,”黄叙失笑道:“叙也觉得是舞蝶。”

    这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吗?自嘲笑笑,我打开了房门。

    “啪!”

    一张纤细的小手重重拍下,差点把案件都拍翻了,那声音震耳欲聋的程度,比起战场上振奋士气的击鼓声都不遑多让。

    “南宫亮,你要我爹爹帮你做的事,我爹爹已经做到了,你什么时候把我哥哥还回来?!”黄舞蝶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吃了。

    “小蝶啊,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要说你,”我满不在乎掏着耳朵,说道:“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女孩子,行为举止能不能淑女,太泼辣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将军的门槛那么高,小女子可高攀不起,不敢攀认将军为兄。小女子的终身大事,自有父兄做主,也不劳将军费心。”看得出来,黄舞蝶是气乐了。“所以,请问将军能把小女子的兄长归还于我,替小女子主持终身大事了吗?”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婆家了?”我摆出一副突然来了兴致的样子。“是哪家公子那么幸运啊?说出来让哥哥帮你参详参详。”

    “你!”

    黄舞蝶的俏脸气得通红,若论耍嘴皮子,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斗得过我?

    黄舞蝶的身边传来一声刻意的重咳,仿佛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落雷,劈开了我和黄舞蝶的针锋相对。

    其实,我也在等这一记落雷,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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