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二十一岁。

    算一算,那应该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前,当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了路边的死尸堆里,满身血污的泥泞。然而我对这堆尸体却完全没有印象,更遑论弄清楚他们是不是我杀的,如果不是我,那又是谁杀的。

    然后我随即发现,我弄不清楚的,并不只有眼前这堆尸体的死法。

    我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来自何方,要去往哪里,为什么我会倒在这个死人堆里,接下来我要做什么,这些东西,我通通没有印象。虽然现在我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想过去,但那段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间,真的很恐怖。

    后来我偶然发现有两个字,当别人的提起的时候,我心里会有暖暖的感觉:明、亮。除此之外,我就记得那年自己十二岁。

    但知道这些东西既没办法帮自己找回记忆,也无法以之生存,于是我只好成了一个只会小偷小摸的废物。如果当我摸进师父府邸的那一天,师父不是收我为徒而是顺手宰了我的话,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

    倒是师父说既然我只对明、亮这两个字有感觉,说明这两个字对我的意义很重要,于是他就用这两个字帮我取了一个名字:南宫亮,字觉明。

    后来跟着师父南征北战的时候,因为有了确实的名字,再加上也从来没有遇过说以前认识我的人,我也渐渐忘了,去探寻这两个字对我的意义。

    而现在,这两个字的答案,却在我完全没有期待的情况下,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知道从前的我的人,也出现了。

    “……”我无言靠看着手中的这把正反面分别写着明亮的折扇,看着这个也许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

    “步二小姐说你失忆了,所以我带了这个来,想说看看有没有办法帮你回复记忆。”这个自称月英的女子看着我,看得出来,她很焦急。“怎么样,有想到什么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遗憾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刚才看到这把折扇的时候,还是有熟悉的感觉的,但任凭我无论怎样去回想,都根本想不起来我和它之间到底有些怎样的联系。

    “怎么可能!明明我们以前……”

    月英——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失礼地亲密称呼她,因为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的全名——急切大叫,然而还没等她说完,一只苍老却依然健壮有力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

    拍得她止住了大叫,拍得她低下了头。

    拍得有几滴晶莹的水珠,从她额前密密麻麻的刘海间,无声滴落。

    “华爷爷……”

    “抱歉,南宫将军,给您带来困扰了。”那个我猜测应该是华佗的老人从月英的身后走了过来,向我拱手:“华佗,见过南宫将军。”

    “华大夫辛苦了。”我扶起华佗。“大夫刚刚才经历过牢狱之灾,还是早点歇息为好。待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完,便立刻护送大夫回吴县。”

    “那老夫,就先多谢将军了。”

    “这是亮应该做的。说到底,大夫还是亮请来的,是亮考虑不周,才让大夫受此冤屈。”我拍了拍华佗。“等到了吴县,公瑾的病,还得请大夫多多费心了。”

    “是,”华佗低下了头。“佗定当全力而为。”

    刘晔先行回家,我把华佗和月英,还有鲁肃送回他们各自的房间后,还去看了一下我的岳母,真正的岳母,跟她说了几句话。内容不外乎是关于桃芝的情况,我当然是实话实说,毕竟她在我家过得挺好,没有什么是不能让她娘亲知道的。

    步老夫人的气色很好,丝毫没有受到这无妄之灾的影响,之前不灵便的腿脚经过华佗的治疗已经有了很大的气色,只是还是需要别人搀扶,也还不能走太快太久,但我想离她完全康复已经不远了。

    然后,我来到了庭院。

    一个人,提着酒瓶,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如同那段我初来皖县的时光。

    那段,有貂蝉、和铃绮陪伴的时光。

    说起来那不过是半年以前的事,如今景色未变,可现如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貂蝉可不允许我在家里喝酒,说是对铃绮不好,害得我想和同僚联络感情,都要跑到酒馆去。她可不知道身为师父女儿的铃绮也是小酒鬼一只,有几次还偷偷跟了去。

    “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南宫?”

    一个身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瞥眼一看,原来是步练师。

    “怎么?还打我打不够吗?”我苦笑自嘲。这丫头下手有够狠,直到现在,我的脸都还是隐隐作痛。

    “算了,毕竟谁没有一点过去,更何况是你失忆以前发生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是气你也于事无补。”步练师将手伸了过来:“拿来!”

    “拿什么?”我傻眼,却见她将手伸进我的怀里,将酒瓶硬生生从我手中夺走。“这酒很烈的跟你平时在那些鬼宴会上喝的酒可不一样!”

    “小看我么?”

    步练师用鄙视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一手托住酒瓶,一手钳着瓶口,然后她扬起天鹅般洁白的颈子,汨汨啜饮。

    暗沉的天幕上,灰色的云层正在此时恰到好处飘开,银色的月光温柔撒下,给这个世界沐浴了一层无暇的洁白,当然,也包括了现在,正在仰头喝酒的步练师。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发现,我的这个小姨子,其实很漂亮。

    “喝完了。”

    步练师将酒瓶瓶口向下,显示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有了,看得我瞠目结舌,刚刚我才喝了几口啊喂。而喝完剩下大半瓶酒的步练师,除了脸颊红润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异样。

    “死酒鬼。”我嗤笑一声。

    既然酒已经喝完了,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干,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各自看着天上洁白的月想着各自发心事。我还是在脑海里拼命回忆十二岁以前的事,至于练师现在在想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攻城应该很累吧,明天还有很多人事要安排,怎么你还不去睡?”步练师缓缓开口:“是在想月英的事吗?”

    “应该说……是在十二岁以前的事,那段被我弄丢的记忆。”我老实说。

    “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吗?”练师转头看着我。“从她的表现可以看出来,你们俩之间,曾经有过很深的羁绊。”

    我闭上眼睛,还是摇摇头。

    “那就先别想了,”步练师拍拍我的肩,我越来越觉得,她其实比铃绮更像一个男人。“华神医说了,人的脑袋很复杂,记忆也很随性,该回来的时候它就会回来;如果它不想回来,无论你再怎么去回想,也是没有用的。有时候你越是去想,说不定它就越不愿意回来。”

    我睁开眼睛,点点头。这个道理我自己也知道,但是人啊,有时即使明知道是徒劳无功,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努力看看的。

    “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月英,到底是什么人?她和华佗很熟吗?为什么她会跟你们一起回来?”

    “你听说过黄承彦吗?”

    我茫然摇摇头,谁啊这是?

    虽然我并不认识这个名字,但当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角竟不由自主微微翘了起来。

    “那你总应该听说过,‘水镜先生’这个名号吧?”

    水镜先生,全名是司马德徽,是荆州有名的智者,也是出了名的不为任何势力效忠的隐士,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从陈宫先生嘴里听到的。曾经他也帮师父引进这个人才,至于一直没有成行的原因,随着陈宫先生的牺牲,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后来过了长江,听到这个名字的次数就更多了,据我所知,伯符也曾对这个人起过延揽之心,当然现在这个计划随着伯符的突然去世已经不了了之了。

    “臭老头!”

    “你这个混帐小鬼!”

    咦?什么老头?什么小鬼?

    刚刚……那是谁的声音?

    “黄承彦,在当地是跟水镜先生齐名的大智者,只是因为他没有同样传学授课,是以他的名字才不若水镜先生那般响亮。”就在我隐隐约约好像想起来什么东西的时候,练师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这时传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月英小姐,便是这位大智者地独生女儿,黄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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